第44章 異化
“你出來散心啊?”男人的聲音問。
“啊!你也出來散心啊?”又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啊,不出來散散心,我真的是要憋死了!”
“你哭了?”
“沒有,只不過是風氣入眼,刺激出了眼淚!”
“最近生意怎麼樣?”
“呵呵!我的身家已經耗盡,現在必須得賣身為奴,做賤鬼了!”
“什麼,這麼誇張!前幾個月你的生意不是還好着呢嗎?”
“最近那個新入行的叫吳止的傢伙搶生意搶得很厲害!我搶不過它!”
“是啊,最近這傢伙真是象個掃蕩者似的,很多我認識的都被它搶了生意!”
“它真的很厲害!連攀宇都不是它的對手!”
“唉,想想攀宇在咱們這行中算是響噹噹的老字號了!真沒想到他這麼強大的實力都會一夕之間敗落成這樣!”
“他也是時運不濟,遇上了那個魑魅魍魎帶着那麼大股怨氣來掀了他的攤子!”
“你說,這會不會也是那吳止為了擊敗他更加壟斷咱們這採集能量子的市場而使的招數?”
“誰知道呢!反正最近壟斷的勢力越來越大,集中的趨勢越來越強!我們這種普通的鬼,除了被迫接受一切以外,就是跌入各種騙局和陷阱。我們沒有能力改變目前這種壟斷的狀況,甚至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除了忍耐還是忍耐!唉!”
“以前攀宇作咱們這行老大的時候,他還算是比較寬容的,沒有壟斷下整個市場!所以咱們這些實力弱的,也都還能在這能量子採集的圈子裏混生活!現在這個吳止一殺進來,就想把咱們都吞了,壟斷整個市場,真是夠狠的呀!”
“聽說它原先是作剝除能量子的買賣的!那可是殺人的買賣!能不是個狠角色嗎?”
“可是它作能量子剝除作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轉行呢?”
“情況變了嘛!你想,現在是和平年代,它還作能量子剝除那殺人的買賣可能嗎?現在這世道不再是可以無所顧忌濫殺性命的年代啦!”
“所以它把狠勁兒都用到咱們身上來了呀!”
“是啊!反正它的狠勁兒使到哪兒都是使!象它這麼狠的鬼是不愁混不好噠!”
“唉!可咋辦呀?難不成最後咱們這些普通鬼都得被它奪了生意淪為賤鬼了嗎?沒有誰能制止它嗎?”
“壟斷本來就是咱們陰間的傳統,傳統不改變,吳止這樣的鬼又怎麼可能被制止呢?”
“唉,對了,聽說有一個叫阿桑的幽靈提出了一套反壟斷的思想!什麼反饋調節什麼的!你聽說了沒?”
“算了吧,三大壟斷集團的勢力這麼強大,誰能改變得了?我聽說那個阿桑本身就已經嗚呼哀哉啦!”
“不過我喜歡它的那句話:再強大的勢力,隨着新陳代謝終會被消滅!而趨勢卻不可逆轉,會隨着新陳代謝而逐漸顯現出更強大的力量來!”
“啥是趨勢?反壟斷嗎?去中心化嗎?反饋調節嗎?把那什麼從等級制的樹狀組織結構,改為平等的點到點的網狀組織結構嗎?凈扯淡!我看它也不過就是為了顯個形而吹牛皮的普通幽靈罷啦!別說咱們陰間啦,就看看這陽間!有多少國家,就富個首都!正是首都是天堂,其它地區呈梯度遞減,直到不可說不可見不可知的那地獄般的偏遠地區!正是從天堂到地獄,一個國家財富模式的梯度遞減形狀!”
“唉!人心都是一樣的,無論一個國家,一個行業,還是一個生意人。”
“唉,變了,一切都在變了!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啊?”
“咦,那個人他已經盯着咱們這邊兒看了好久了!”
“我看他不象看着咱們啊,只是盯着咱們這個方向而已!”
“對呀,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他是個人啊,他應該是看不見咱們的!”
“他看着也不象能看見咱們啊?”
“可是他盯着咱們這個方向看了很久啦!”
“好奇怪啊,這個人?他為什麼盯着咱們這個方向看啊?”
“得,咱們還是走吧,這個人怪怪的!”
“走吧,回殼裏歇着吧,也能節約點兒能量子!”
“走吧走吧,回殼裏歇着吧!”
這之後,兩個男人的聲音便消失了。盯着這兩個聲音觀察了半天的代達,確定這兩個聲音不是人發出的,而應該是兩隻鬼,只是自己看不見鬼,所以看不見它們。但為什麼自己能聽到兩隻鬼說話?
最初聽到兩隻鬼說話的時候,代達感到驚悚,但後來他想想,可能是鑽入自己耳朵的那道血符導致了現在這樣的結果。代達不明白那湖心島上的先生為什麼要給自己這樣的血符,讓自己能夠聽見鬼話,並能聽懂鬼語的血符?不過從剛剛兩隻鬼的對話中,代達聽到了吳止,那兩隻鬼談到了吳止。而代達知道,現在的吳止寄宿在民南中學校長戴進的體內呢。還有三大壟斷集團,代達記得自己的影子靈魂去陰間的時候,那雪白的鬼也講過陰間有三大壟斷集團,講過阿桑,講過反壟斷,反饋調節,類似的說話。隨後,攀宇,魑魅魍魎,怨氣,許多東西,許多思緒紛繁地湧入代達的腦海,令他的大腦一片混亂不堪。
“代達,你怎麼啦?你沒事吧?”
正在大腦一片混亂之際,代達聽到了這熟悉的聲音,他轉頭去瞧,果然是多投。
“你怎麼來啦?”代達不明白多投怎麼會找得到自己,連自己都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呢。
“我感應到你身體不大妥當,所以就趕着來找你了!你沒什麼事吧?”多投。
“沒有,我好好的!噢不,是有點兒事發生!”代達。
“發生了什麼?”多投擔心地問。
“我能聽到鬼語了!我能聽懂鬼語了!”代達將之前自己吃了血符的事向伊洛細細講述了。
“天那!這!”鬼伊洛感到代達的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陰間,這不是它所希望的,代達是好好的一個人,它始終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象個正常人一樣的活着。“這果子不好,第二顆成熟的,你還是別吃了吧?”
“怎麼第二顆果子已經熟了嗎?”代達的眼睛異樣閃亮起來,他很想趕緊吃下第二顆果子,雖然他不知道會有什麼情況發生,但他知道一定又會是個奇迹,他渴望下一個奇迹。
“還是別吃了吧?再吃下去,你可能就不再是個正常的人了!”鬼伊洛勸他說。
“不,我得吃下去!如果我不吃下去,我就不可能找回我的手足,沒有手足的我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了!也許從我下陰間開始,我就註定不可能再是一個正常人了,所以倒不如讓我離你更近一些!”代達望着多投,感到自己與伊洛間的這不可突破的隔膜,也感到自己想要突破這層隔膜的渴望越發強烈了。“給我吧?”
代達這一聲輕輕的要求讓多投的身體抖了一下,鬼伊洛不知是願與不願,反正它伸手從多投的衣袋中摸出了那顆果子,放到了代達向多投伸過來的手心中。
代達吃了第二顆成熟的果子之後,肝劇烈地疼痛起來,之後又是象之前一樣的反胃,直到代達吐出了那血符。這次代達將那血符吐在了自己的雙手中,但他還沒來得及抬起眼來看清那口血的模樣,那血便從他的手心射入他的左眼去了。血符射入左眼並沒有象之前入左耳那般輕巧,而是又異常的疼痛,這使原本剛經過了腎痛的那一番掙扎,又經過了肝痛那一番忍耐的代達終於抗不過,昏厥了過去。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代達才醒轉來,一張開眼便看見睡在自己旁邊的人。這人搭了一隻手在代達的身上,所以代達一醒,這人便也醒了過來。
“你還疼嗎?”
從這人發出的問話,代達判斷這人應該是多投,但他眼中所看到的卻讓他不可以肯定這人就是多投。此刻代達的視覺中,躺在自己對面的這個人是個重影兒,面目模糊,身材似男又似女。
“你是伊洛?”代達問。
“是啊!你怎麼啦?是不是看不清我?”多投問。
“是啊,我看見的是個重影!我不會要瞎了吧?”代達恐慌地問。
“我去叫娃娃進來,她知道的鬼事比較多,可能知道你這是怎麼回事!”多投趕緊去把在客廳看電視的吳所謂抱了進來。
“你捂住左眼看看!”吳所謂邊將手裏的薯片塞進嘴裏邊說。
代達捂住了左眼,他的心定了些,因為他的右眼看見了多投,很清晰的,沒有重影,這證明他的右眼是好的。於是代達放開了捂住左眼的手去捂住了右眼,心想一定是射入血符的左眼出了事了。果然沒錯,代達的左眼沒有看見眼前的多投,甚至於沒有看見多投懷中抱着的吳所謂,不過這並不令代達難過,而是令他欣喜,因為他看見了伊洛。代達無比清晰地看見了伊洛的鬼魂站在自己的眼前。
“伊洛,我看見你啦!伊洛,我,我真的可以看見你啦!伊洛!”代達激動地伸手去想抱住伊洛。
“唉呀,你打到我啦!”被多投抱在懷裏的吳所謂嚷嚷。“你看清楚再抱哇!”
代達放開了抱着多投和吳所謂的手,他知道自己與伊洛之間的隔膜依然存在,即使他現在已經能看見多投體內的伊洛了,但僅僅是能看見而已。這讓代達感到非常的掃興,不,是更糟糕了,可望而不可及是比壓根看不見更令人感到難受的。
“我想去斯塔那兒看看!”代達想出去散散心,面對着自己的心愛卻觸摸不到自己的心愛的感覺讓他想逃離開。
“讓吳所謂陪你去吧?”多投說。
“為什麼你不陪我去?”多投說讓吳所謂跟代達去見斯塔,讓代達感到伊洛對自己似乎不象從前那麼親昵了,所以他條件反射地問出了這句話。
“我,我不希望我成為你們父子間的刺!斯塔已經猜到我寄宿在多投的體內了!”多投說。
代達知道了伊洛原來是替自己着想,心情好起來,說:“好吧!”說罷便伸手去想接過多投懷中的吳所謂來在自己懷中。
“我才不要去!”吳所謂拒絕地轉過身去摟緊多投的脖子,看也不看代達。
“為什麼?你們兄妹倆不是和好了嗎?”多投不明原由地問。
“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哇!”在多投懷中的吳所謂,說著說著象個五歲小孩該有的情緒反應那樣哭了起來。多投讓吳所謂覺得自己是可以象個正常小孩一樣撒嬌的。
“好啦好啦,不哭啦!我自己去!”代達尷尬地安慰說,不明白斯塔把吳所謂怎麼了,搞到她這麼怨恨他。他覺得兩個小孩子而已,能有什麼大事呢?對於五歲時的記憶,代達早已徹底磨滅了,所以他已不能理解小孩子之間能有什麼大的冤讎。
“那你自己小心啊!斯塔那邊兒的情況可能比較複雜!”多投也不好再提醒代達,斯塔是鬼差,只希望代達還記得曾經在酒店4302號房間裏,吳所謂說過的話。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代達記得,代達沒有忘,這也是他想去兒子那兒看看的原因,他想看看兒子身邊究竟有多少鬼怪,兒子現在究竟是什麼處境。他甚至覺得有可能兒子是被鬼魂操縱了,才會對自己這個親生父親態度那般惡劣,而且忽好忽壞,他覺得這很不正常。
代達去到那條漂亮繁華的街道,尋到那間主要以黃白黑紅裝飾的名為寵物樂園的店鋪。走進去,代達沒見到店裏有客人,只見到斯塔在滿屋亂竄,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斯塔正在心慌意亂地找尋他的寵物,那隻在墓園遇到的鼻子上有一塊雜色毛的小貓,尤林佳。因為尤林佳平常一向很乖,總是他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所以斯塔並沒有將它象店內其它寵物那樣關進籠子裏。但是今天,就在幾分鐘前,斯塔發現尤林佳不見了。
在這幾分鐘裏,斯塔已經把整間店鋪都找遍了,甚至店門外附近也都找了,並沒有尤林佳的半點蹤影。以尤林佳平日對他的粘,斯塔感到今天貓沒了的不尋常。他感覺到尤林佳今天一定是出什麼事兒了,可到底出了什麼事呢,他不知道,但越是不知道他越不心安,越想趕緊找到貓,只要貓好好的,那麼尤林佳就應該沒事兒。
“你在找什麼嗎?要不要我幫你一起找?”代達走近斯塔身邊的時候開口說。
專心找貓的斯塔完全沒發現有個大活人走進店來,並且已經離自己這麼近了,被代達這一出聲嚇得身體向代達相反的方向反彈開去。
彈開身子,回過頭來見是代達,斯塔什麼話也沒說徑直走到了店門口,然後轉過身來靠着門。
代達見斯塔一見自己就走到了店門口去,站在那兒用腳踢門框,也不說話,不知道他想幹嘛。感覺到氣氛尷尬,代達想找點兒話說,但大腦一片空白。
斯塔踢着門框,希望代達能主動走出來,因為現在自己要關店去找貓了,可是他只管踢門,既不想看代達也不想跟他說:“喂,你出來,我要關店門啦!”
他不想看見代達,看見了代達就彷彿看見了自己不幸的過去,以及怎樣似乎也挽救不了的人生。他不想跟代達說話,跟這個他此生最大的仇人,除了被代達激怒時對其的咒罵,他沒話同他說。
就這樣,父子二人誰也沒挪步地原地站了一分鐘,斯塔退出到店門外,緩緩關上了店門。
當聽到門鎖卡塔一聲輕響,代達皺了皺眉,心想,這是發生了什麼,這是斯塔鎖了店門將自己關在店中了嗎?唉,兒子這是對自己這個當爹的唱的哪出啊?什麼意思?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