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少年魂消奔白馬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少年魂消奔白馬

“已然過了辰時,為何還不見山淮和清秋的蹤影。”柳緣君愈發覺得這件事不對勁,楚輕安便說道:“西市相對較為窄些,只有一家客棧。想來祝姐姐他們一定在那悅來客棧落腳,我這便去尋他二人前來。”

剛欲起身,便被刀雪客攔下:“你且與師姐待在此處,切莫走動。我去去便來。”刀雪客提刀出了茶樓,直奔西市而去。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折返歸來。

“如何?可尋的他二人否?”兩女齊聲問道。

刀雪客卻面色凝重搖頭說道:“沒有。客棧掌柜說他們天還未亮便離開了客棧,昨晚他們房中還似有打鬥之聲,只怕是出了甚麼事。但他們既然今早已走,應該並無大礙。”

“可知他二人往何處去了?”柳緣君又問道。刀雪客答曰:“不知。”楚輕安托着香腮陷入了沉思:“即將動身前往承天府,祝姐姐二人卻突然沒了蹤跡,這該如何是好?”眼神在刀雪客與柳緣君身上流轉,三人皆是愁眉苦臉,一籌莫展。

柳緣君忽然說道:“我們初來東陵,只與應無疾打了個照面而已。加之清秋與山淮從未與他人結怨,深更半夜,屋中怎會傳出打鬥之聲,難道又是應無疾的詭計?”

又柳緣君與刀雪客在,自然輪不到楚輕安傷腦筋,聞言便連聲附和道:“一定是的!那應無疾詭計多端,心懷鬼胎,昨日若非任公子揭穿他,他還不願意帶我們一起上京呢!只怕是他懷恨在心,又恨祝姐姐二人不能為他所用,故而想乘機除掉他二人,這才半夜動手!”

“既然他二人沒事,理應與我們在鼎香茶樓相會,為何又要趁着天還未亮,離開客棧,不告而別呢?”刀雪客問道。

“莫非有甚麼難言之隱?”三人正思索之間,還是楚輕安率先突破,索性說道:“既然懷疑是那應無疾所為,那說不定祝姐姐與任公子也猜到了是應無疾所派之人,說不定一大早就先行去找那應無疾理論了!”

柳緣君與刀雪客相視一眼,愣在原地。楚輕安只當是自己說錯了話,見二人默不作聲,怯生生的低下頭去,撥弄着手指細聲說道:“我說錯甚麼了么?”刀雪客二人無論武功還是資歷,皆在她之上,她雖是一葉劍門門主,可江湖經驗仍是有限。

可刀雪客與柳緣君見她這副模樣,卻大笑起來。柳緣君啞然笑道:“如此簡單的問題,我們卻沒能想到。也罷,這便往東陵王府去走一遭!”三人遂結伴出了鼎香茶樓,往東陵王府而去。

未走多遠,楚輕安蹦蹦跳跳走在前頭,回頭去望那兩三步外的柳緣君與刀雪客,喊道:“雪哥哥,柳師姐,走快些。”刀雪客卻苦笑着說道:“慢些走,小心點。”柳緣君見狀,偏頭小聲對刀雪客說道:“若是太平盛世,我倒希望你二人並非江湖之人。”刀雪客笑道:“等將朝鷹族的細作誅滅,輕安回一葉劍門安頓好後續諸事,我便與輕安隱居世外,不再過問江湖中事?”

“怎麼,不想報仇了?”柳緣君問道。

刀雪客輕嘆一口氣道:“我已經想明白了,為何爹爹不願我牽扯到復仇之中。有時候仇恨真的會蒙蔽一個人的雙眼,讓你難以去看到這世間其他美好的事。恐怕爹娘在天之靈,也不願我似從前那般,不得安枕,日夜為仇恨所擾。”

柳緣君的目光滿是欣慰,微微點了點頭:“師父師娘在天之靈,可以瞑目了。”

“那師姐,你呢?如果不報仇了,你又該何去何從?”刀雪客深知柳緣君難以放下舊情。她為客雪山莊放棄了它作為女子最好的年華。世人多半只知那白衣護寒山的雙槍柳緣君乃是男子,可刀雪客卻知柳緣君從不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強加於他人之身。

這位堅毅的師姐從未有過一句抱怨,無論是自小嚴苛的練武,還是在客雪山莊滅門之時浴血奮戰,又或是浪費了十年光景孤身闖蕩江湖,尋找客雪山莊的仇人,世間千萬的苦難愁苦皆由她一人擔起,她本可以抱怨,可以放棄,她卻一直護着刀雪客長大,哪怕並未陪在他身邊,也一直心繫着這位師父唯一的孩子,客雪山莊的少主,她的師弟。

二人的感情早已超越至親血脈或是男女之情,不分彼此。彼此的陪伴就好像是呼吸一般,難以察覺,卻又不可分割。柳緣君放不下刀雪客,刀雪客同樣也放不下這位至親的師姐。

“或許,我會回到客雪山莊罷。暫時還沒想好。”柳緣君的目光閃動,竟露出一絲苦澀。刀雪客見她又要孤身離去,生怕她像十年前那樣再度離開自己,急忙說道:“師姐為何不與我和輕安一齊隱居,不再過問江湖之事,不好么?”

柳緣君聞言微微一笑,平靜的說道:“你二人情投意合,本該白頭偕老,共度

一世。你能尋得佳人如此,師父師娘也定會為你高興。我這個做師姐的,再也不能為你做些甚麼了。正所謂葉落歸根,客雪山莊是我長大的地方,我的一生早已獻給那茫茫雪山,若是有生之年能回到那裏,于山腳立一座小屋,平靜度日,了此殘生,便已是萬分欣喜了。”

刀雪客見柳緣君心意已決,難以更改,只得不再多言,只是心中煩悶,面露不悅。氣氛變得有些凝重。周圍喧鬧非凡,楚輕安雖僅在三步之外,卻不知刀雪客與柳緣君在說些甚麼,只是觀他二人表情,楚輕安的心情也莫名有些低落。

又背着雙手又轉過身去,不想剛一抬頭,一人竟搖搖晃晃撞入懷中。楚輕安驚呼一聲,急忙將那人推開。刀雪客與柳緣君聞聽楚輕安驚叫之聲,急忙上前,刀雪客從身後將楚輕安護住,三人定睛去看那人。

雖衣着華貴卻衣衫不整,渾身是血,滿臉是灰,走路搖搖晃晃,顛顛倒倒,眼神亂竄,神情慌亂,瘋瘋癲癲,呆呆傻傻,口齒不清,表情怪異,口中模糊不清的說著甚麼:“我是誰啊,我是誰啊......”

即便如此,三人還是依稀能分辨他的模樣:“小王爺?”

誰知那應晚離聞言如遭雷擊,連連擺手,滿臉驚恐的回答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小王爺,我不是甚麼小王爺,我是祝冬離,我是祝冬離......”邊說著邊往楚輕安身旁走,嚇得楚輕安不停往刀雪客懷裏躲去。

刀雪客見他並無惡意,也不阻攔,只是護住楚輕安。見他燦燦無問走來,靠着楚輕安傻乎乎的笑着,又咬着手指衝著楚輕安喊道:“姐姐,姐姐,冬離要出去玩,要出去玩......”

三人見狀,滿頭霧水,完全不知是何情況,忙截住就要走開的應晚離問道:“你剛剛說甚麼,你叫誰姐姐?”“我找,我要找我姐姐,你不是冬離的姐姐,不是的......”應晚離含着手指眯着雙眼看了一眼楚輕安又傻笑着走開。

楚輕安急忙又攔住他道:“你姐姐是何人?”應晚離陷入了沉思,滿臉疑惑,苦思許久,才恍然大悟道:“我姐姐叫祝,祝,祝......”柳緣君與刀雪客也上前一齊攔住他去路,又將他帶到路旁小巷之中,低聲說道:“莫不是祝清秋么?”

“對!對!我姐姐便是祝清秋,是祝清秋!”應晚離像個孩子一樣拍着手傻笑着,可這三人又陷入了疑惑之中,分明是堂堂的東陵府小王爺,又如何成了祝清秋的弟弟。

刀雪客問道:“小王爺,你還記得你叫甚麼么?”應晚離脫口而出道:“我叫祝冬離......”“祝冬離......”刀雪客三人相視一眼,“莫非真是祝清秋之弟?”楚輕安忽然想起那祝清秋曾經說過她的身世,便說道:“祝姐姐曾經說過,十六年前,東陵祝家被一場大火所焚。”

“祝家上上下下皆葬身火海,只有祝姐姐僥倖留得一命。她也曾說祝家尚有一子,乃是她年僅四歲的親弟,只可惜也夭亡於大火之中,又怎會活到現在,還成了堂堂小王爺之尊?”

柳緣君心中盤算一番,便說道:“十六年前,年僅四歲。那想來這年歲倒是差不多,只是不知真假。”“唯一的解釋就是,應晚離就是祝冬離,當年他根本沒有死,而是被人救出,交給了應無疾。或者,根本就是應無疾所救,收在身邊,撫養長大,才有了如今的東陵小王爺。”刀雪客說道,“說不定,祝家那場大火,也和他脫不了干係!”

楚輕安又急忙問那應晚離道:“冬離,你可知道你姐姐祝清秋現在何處?”可應晚離剛聽到那祝清秋三字,渾身上下竟劇烈顫抖起來,神色慌張,眼神恐慌,連連躲閃,叫嚷道:“火!有火!好多火,火!”

楚輕安見他如此,又急忙安慰道:“冬離別怕,沒有火,火已經被澆滅了,沒事了,沒事了。”經過楚輕安一番安撫,那應晚離終又平靜下來,楚輕安看了一眼柳緣君與刀雪客,見他二人點了點頭,便又轉頭問應晚離道:“你可知,你姐姐現在哪裏?”

“姐姐?”應晚離痴痴地望着楚輕安,楚輕安面帶微笑抿着嘴點了點頭。可那剛平靜片刻的應晚離復又激動起來,痛哭流涕,仰天哀嚎道:“血,好多血,都是血,血......”說罷便撲向楚輕安的懷中,楚輕安無奈,只得暫且抱住他,輕聲安慰,又向刀雪客投去無奈的目光。

刀雪客自是不會在意這些,上前問道:“為甚麼會有血呢?”“姐姐......姐姐死了......”應晚離此言一出,另外三人呆若木雞。楚輕安一把將他推開,難以置信的質問他道:“你,你說甚麼......”

柳緣君與刀雪客也一齊問道:“你剛剛說甚麼

!”

不知是悲傷過度還是受了驚嚇,那應晚離又嚎啕大哭起來,連聲說道:“姐姐死了......姐姐死了......”三人聞言,心神大亂,悲痛欲絕,仍難以置信,楚輕安搖頭說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應無疾沒理由要殺祝姐姐和任公子,祝姐姐不可能死的。”

“事到如今,只得速往東陵王府,問個清楚!”柳緣君說道。說罷,三人便準備撇下那應晚離向東陵王府奔去,可刀雪客忽然站住了腳,回身拔刀,怒火攻心,就要將那應晚離斬殺,卻被楚輕安和柳緣君死死攔住。

楚輕安勸道:“雪哥哥,你冷靜些!此時尚且不知真假,若是祝姐姐安然無恙,應晚離真的是祝冬離,那豈不是錯啥了祝姐姐唯一的親人!再者他已然瘋癲,即便他是應晚離,也就此放他一馬,不再計較他往日做過的惡事罷。”

柳緣君也勸道:“此事尚有些蹊蹺,輕安說得有理,阿雪你萬萬不可意氣用事!”

在二人力阻之下,刀雪客這才咬牙切齒的收刀回鞘,三人揚長而去直奔王府。而那應晚離還是瘋瘋癲癲步履蹣跚的穿行於人海之間,路人避之而不及,忽見遠處一包子攤上剛端出滿滿一籠屜熱騰騰的肉包子,應晚離便鼓着掌傻笑着跑了過去。

“包子哎,熱騰騰剛出籠的肉包子哎!”那膀大腰圓,膘肥體壯的老闆吆喝着,又端出一籠一籠的包子,招呼着往來的客人。那已然瘋癲的應晚離竟晃晃悠悠的來到攤邊,留着口水眼巴巴的看着。那攤主見他髒兮兮的模樣,只當是何處來的乞丐,便將他轟走:“去去去,臭叫花子,滾一邊兒去,別髒了我的包子。”

可就趁那攤主一個轉身的功夫,應晚離端起一籠屜包子撒腿便跑,怎奈腿腳不便,搖搖晃晃,還未跑出十幾丈遠,已然落下了好幾個肉包。那攤主還在大汗淋漓的剁着肉,殊不知那應晚離已然跑出老遠。

路過的行人見狀便提醒那攤主道:“包子李!包子李!”包子李將刀拍在砧板上,摸了一把額頭的汗水,轉過身來笑道:“喲,老劉,你小子可好久沒來了啊?怎地,吃包子啊。剛出籠的肉包子。”那人笑罵道:“你個夯貨,還買包子呢,那小叫花子把你一籠包子都端走了,尚且不知哩。”

包子李聞言大驚,急忙低頭去看,果然少了一籠包子,氣急敗壞的轉身去砧板上抄起菜刀,對那人說道:“老劉!我去追那小子,你且給我看着攤子,這肉包兩枚錢一個,那菜包一枚一個啊!等我回來請你吃包子!”說罷便追了出去。

應晚離腿腳不快,尚能依稀看見他的身影。那包子李體型肥碩,還沒跑出幾步便已是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揮舞着菜刀,路人紛紛避開。若不是都是相識的鄰里,便要當瘋子抓起來了。

包子李邊跑邊抹着汗,邊叫嚷道:“快,快抓住那小叫花子,他偷我包子!”

而那喚作老劉的人見包子李追出老遠,又記起那包子李的允諾,倒也實在,直接隨手抓起一個肉包,咬了一大口,心滿意足的吃了起來,也扯開嗓子為包子李吆喝:“吃包子嘞,買包子嘞,剛出籠的又大又香的肉包子哩!”

且說那包子李很快便要追上那應晚離,應晚離回頭去看,見那追來之人體型碩大,身形肥碩,又揮舞着菜刀,宛若古之惡來一般,凶神惡煞,極為可怖。早已嚇破了膽,心驚肉跳,又死命的向前奔去。

誰知在那包子李的窮追不捨之下,兩人一前一後跑到那東陵府城城北的白馬河邊,應晚離只顧望着身後,腳下被石子一絆,驚叫一聲便向前栽去,籠屜向上一拋,那包子便紛紛落下,落在岸邊。而那應晚離卻“撲通”一聲栽入河中,濺起極大的水花,眨眼間人便沒了蹤影。

那包子李追至河邊,眼睜睜的看着那應晚離栽入河中,路旁行人見了,不知是何情況,不敢下水去救。包子李慌亂的丟下菜刀,連聲擺手說道:“不是我乾的,不是我乾的,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往河裏跑的,與我無關啊!”說罷,也顧不上去拾那菜刀和滿地的包子,神色慌張的往回跑去。

那河之所以叫白馬河,正是因為水流湍急,激起白浪陣陣,有如萬匹白馬奔騰,故而名叫白馬河。深約九尺,東流到海。上有一橋可以通人,可人一旦落入水中,頃刻間便沒了蹤影,多半是被水流淹沒,沖入海中,難以救援。

路旁行人急忙報與官府,只道是一小叫花子失足落入白馬河中,那東陵府府尹庄丘是何許人也,豈會在意這種小事?只以一句:“本府公示繁雜,豈能因一乞丐落水而擱置?難道你等想累死本府么?”來搪塞眾人。

可憐那應晚離,正是英氣少年時,終化水鬼隨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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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葬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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