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之謎

身世之謎

一九九八年初春,肖添力去美國東部的一個城市出差。同行的還有他的一個美國同事傑克。他們在預定的酒店住下之後,傑克建議,找個中國餐館吃晚飯。傑克曾經去中國旅遊過,對中國食物的有着狂熱的愛好。他自認為他和一般喜歡中國菜的美國人是不一樣的。他不喜歡那些那些為了討好西方人胃口,被香港餐館老闆改良過的甜甜酸酸的東西。他喜歡的是那些真正的具有中國味道的中國菜,比如四川菜。

傑克告訴添力,他已經打聽過了:當地的中國城離酒店不遠,走路大約二十分鐘的路程。兩個人一路走了過去。這裏的中國城,和三藩市的唐人街的規模自然不能相比,不過像所有的Chinatown一樣,也有一個特有的標誌:中國牌坊。牌坊後面有一條街。街道兩旁是一些中國餐館和商店。

添力四下看了一下,便帶着傑克進了一家叫“紅辣椒”的餐館。大概這家川菜館的大廚是來自大陸,菜的味道比較地道正宗,不過麻辣的程度和真正的川菜還是不可相比。儘管這樣,傑克已經被辣得口乾舌燥,不停地喝飲料。添力笑話他:“你這個樣子,根本沒有辦法到中國的成都或者重慶品嘗真正的川菜。”

“難道這還不是真正的川菜?那麼真正的川菜到底是什麼味道?”傑克好奇地問道。

“真正的川菜比這些菜的味道重十倍不止。我估計你若是吃上一口,你舌頭上的味覺細胞會被全部殺死。然後,你的舌頭麻木的就跟一個木勺一樣,什麼味道都感覺不到了。”

“這麼厲害啊?”傑克心驚膽顫的反問。

兩人吃完飯,出了餐館。餐館外有一個架子,上面放着幾份免費的中文報紙。這些報紙有的是商業報紙,上面多是當地華人企業的廣告;有的則是所謂“流亡”美國的“民運人士”所辦的有政治傾向的報紙。添力對那些政治性的東西沒有興趣,不過這類報紙的中間也會有一些介紹中國歷史文化,風土人情,生活常識以及生活趣事的文章。出門在外,拿來看看消磨時間倒是不錯。

添力順手拿了一份報紙。打開中頁,上面有一個欄目介紹中國菜。這一期介紹的是“夫妻肺片”,還配了一張彩色照片。傑克很好奇地湊上來,指着那張照片說:“看上去很美味。這道菜叫什麼?”

添力用英文把菜名直譯過去:“Husbandandwife’slungslice”然後他又加上一句:“我們剛才吃過這道菜。”

“what”傑克大驚失色。

添力這才笑着把報紙上所列出的這道菜所需要的食才翻譯給他聽。

傑克鬆了一口氣:“還好,也就是說廚師和他的妻子的肺並沒有被切成片。”

添力和傑克說笑着,又隨手往前翻了一頁報紙。這一版上登載了一篇長篇回憶文章,題目是《我的知青生涯》。文章中間還插放了一張照片。添力隨意瀏覽了一下,有幾個字眼跳進了他的眼帘:“北京知青”、“革命老區”、“望城縣”。添力的腦子裏有一根弦給撥動了。他的心跳開始加劇,就好象一個偵探,無意中抓住了一個線索,一個多年的疑案,也許就要真相大白了。添力仔細地看了看那張照片。照片有些模糊,暮色中很難看清照片中人的模樣。但是,看上去應該是文中所提的這群北京知青幾十年前的合影。

這時,他們路過一個酒,傑克問添力:願不願意進去喝一杯。添力搖頭。傑克自己進了酒,而添力則迅速地回到了酒店。

回到房間,添力打開燈,然後重新展開報紙,翻到了那一版。他先看了看照片,照片下有一行文字說明:這是這批知青離開北京前的合影。後排右二,是老杜;後排左二是夏雲長,前排左一是韓秋意。

事過多年,添力仍然記得,艷陽曾經讓他看過的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是年輕時的喬瀾和一個拉手風琴的青年男子的合影。根據照片背後留言的推論:那個年輕男子名字也叫夏雲長。添力仔細地看了看報紙照片上那個叫夏雲長的男子,他和添力記憶中的那個影子非常相像。添力再看了看而那個叫韓秋意的女生:圓臉。滿臉開心的笑容。這是添力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和看到她的照片。但是不知怎麼的,添力感覺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的感覺。

然後,添力開始閱讀這篇文章。這是一篇訪談錄,訪談的對象自稱老杜。他是北京人,曾經到H省望城縣當了七年的知青,之後又在當地工作過三年。他是文革之後的第一批大學,是在八十年代中期來到美國的。這篇文章就是記者對他的訪問的筆錄:

“當上山下鄉的熱潮席捲整個中國的時侯,我們這批被稱為‘老三屆’的高中畢業生成了上山下鄉的主力軍。當時,北京的學生大多都以兵團的形式去了北大荒,內蒙等地。也有少部分人去了內地的革命老區。我們這一批去H省革命老區望城縣的知青一共十二人,七男五女。大都來自宣武中學,只有韓秋意來自西城區。韓秋意是夏雲長的朋友,她比我們低一個年級,還沒有高中畢業。當時學校已經停課鬧革命,她無所事事。而她的家庭受到了衝擊,她無家可歸,所以,就被夏雲長拉進了我們的隊伍。

“夏雲長是一個孤兒。他的父親犧牲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母親在他上中學的時候也病逝。不過,夏雲長是個很樂觀的人。他多才多藝,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經常被借調到公社,或者縣文化館去畫宣傳畫,參加文藝演出。他會多種樂器,最擅長的是口琴和手風琴。夏雲長下鄉的時候帶了一個口琴。到了晚上,他就會吹起口琴,然後,我們就會在他的口琴的伴奏下一起唱歌。那時候,《三套馬車》,《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等這些蘇聯歌曲已經在中國各地已經禁唱了。但是,在那個窮鄉僻壤的土坯屋裏,卻常常傳出這些歌聲。那是我們貧瘠的生活中唯一的文化生活。當地的老鄉常常被我們的歌聲吸引,每當我們唱歌的時候,屋裏屋外都擠滿了人。

“剛到農村的時候,大家懷着讓這個窮困的地方改天換地的雄心壯志,信心十足,鬥志昂揚。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便開始對知青生活失望了。從北京那樣的大城市來到那個小山村,日復一日地幹着那些枯燥繁重的農活,吃不飽,穿不暖,前途無望。在這種情況下,男女知青之間就談起了戀愛。韓秋意和夏雲長是一對。不過他們在北京的時候就已經相好了。韓秋意小小的個子,圓臉,一對大眼睛,長得象個洋娃娃,特別可愛。夏雲長個子高高的,長得很帥。夏雲長很寵愛韓秋意。出工的時候,他們總在一組,夏雲長總是會幫韓秋意完成她的一大半的農活。韓秋意的身體不太好,據說是她的血小板有問題,一出血就會流血不止。夏雲長不知道從哪裏得知,堅持喝幾味中草藥熬的湯藥,可以治好這種病。夏雲長就到處找那幾味草藥,然後每天都給韓秋意熬湯藥喝。堅持了一段時間,韓秋意的病居然好了。

“後來,大家就開始想辦法離開那個地方了回城。家裏有能力的,就給找了招工、招生的機會。膽子大的知青,回北京探親之後,就再也不回來了。到了1973年,我們那個知青點只剩下五個知青了。夏雲長無依無靠。我和另外兩個女知青的父母都是普通老百姓,沒有背景,所以沒有能力找機會回北京。只有韓秋意,她的父親是據說是老幹部。一九七一年,**出事之後,很多老幹部都‘解放’了,他們的子女也相繼得到照顧回到北京。和我們一起的有兩個知青都是那樣回到北京的。不知為什麼,韓秋意卻沒有回去。她似乎對回北京也不抱希望了。一九七三年十月,韓秋意和夏雲長在當地結婚了。七四年八月,韓秋意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這本來是一個美滿的家庭。雖然生活貧困,但是還是充滿了愛心。那個時候,我們和當地農民一樣都靠掙工分,手裏很少有現金。但夏雲長很能幹,他經常會被借調到縣文化館。因此也會有一些補助,來貼補家用,給孩子買奶粉。

“1974年冬天,我記得是十二月份。夏雲長趁着冬閑又去縣文化館幫忙。知青點就只有剩下我、韓秋意,還有另外兩個女知青。那會兒,韓秋意的女兒已經四個月了,長得胖胖的,兩個眼睛很大,特別愛笑,很可愛。我們沒什麼事情,就幫韓秋意看孩子。那孩子她就象是上帝派來的天使一樣,給我們貧困,無望的生活,帶來了一點生機。

“有一天,大隊通知韓秋意,說公社管知青辦的何幹事找她有事,讓她去公社一趟。韓秋意就求我們幫着帶帶孩子。我們都以為是韓秋意的父親給她找到了回北京的機會,公社是通知她去辦手續的。哪知道,韓秋意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我們才知道,公社知青辦的何幹事是當時縣革委會主任的弟弟。他仗着哥哥的權勢才當上這個‘官’。又憑藉這個官位,以“招工”“招生”為誘餌,□了很多女知青。不知什麼時候,何幹事盯上了韓秋意,就借口有事讓大隊通知韓秋意去公社找他。韓秋意那天一到公社,就被何幹事糾纏,要□她。韓秋意情急之下要跳窗戶逃走。他們當時在二。韓秋意從窗戶跳出之後,頭先着地,當場就死了。

“韓秋意死亡的消息馬上就傳開了。夏雲長立即趕到公社。我們這幾個北京知青和公社其他的知青點的知青,也立即趕到公社示威,要求懲罰兇手。這場示威很快就蔓延開了。當時知青的生活狀況特別不好。女知青被□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好多起了。兇手從來都沒有得到懲處。知青中早就怨聲四起。韓秋意的死,就象是給乾柴堆上點了一把火,把知青心中的怒火點着了。當時望城縣有一千名知青,迅速地聚集在當時縣委大院門口,要求嚴辦兇手,聲勢浩大。很快,臨近幾個縣的知青也紛紛趕來聲援。這件事情馬上就波及到了全H省。有人號召全省的知青行動起來,去省委門口靜坐,要求嚴懲兇手,否則絕不罷休,這就是了當時轟動一時的所謂‘知青暴動’事件。

“望城縣的當權者害怕了,馬上下令用武力鎮壓知青的‘暴動’。夏雲長和我們這些領頭鬧事的人被抓了起來。很快夏雲長被以“破壞上山下鄉運動”、“反革命罪”判處二十年徒刑。我們這些其他一些被抓的知青,當局對我們進行威逼利誘,要求我們寫悔過書,否則也以反革命罪論處。在當時情況下我們只好屈服了。這鈔暴動’就這樣被鎮壓了。其他被抓的知青,很快就被釋放了。而我們這幾個北京知青,則被關押了半年才被放出來。當時我們被釋放的時候,當局要我們這幾個人寫保證書。保證出去以後不亂講話,不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情。如果我們能做到這點。當局承諾給我們在當地解決工作問題。否則,就讓我們就要被當成‘壞分子’,接受當地老百姓的監督改造,而且永遠沒有回城的機會。為了前途,我們再一次出賣了靈魂,寫下了保證書。我被分到縣農修廠當工人。另外兩個女生分到了無線電廠。一直到七八年初,我考上了大學才離開望城縣。那兩位女生一直到七九年知青大返城時,才回到北京。而夏雲長,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據說他在被押新疆勞改農場的途中,企圖逃跑,被當場擊斃。

“我們出來了以後才知道,當局之所以把我們這幾個北京知青關押那麼久,是害怕我們向韓秋意的家人泄露消息。韓秋意的家人,在韓秋意死後兩個月,才知道韓秋意的死訊。她的家人特意從北京來縣裏調查韓秋意的死因。但是,真相被隱瞞了。韓秋意的死,被歪曲成:她尋釁鬧事,先是色誘幹部,企圖換取回北京的機會。一計不成,便又以自殺威脅,最後自己失足摔死。我想韓家的人可能也不會相信這就是真相。無奈當時消息封鎖得非常嚴格。所有有可能走漏消息的人都被嚴厲警告過。所以,韓家人無從得到真相。直到一九七七年,韓秋意的死因才真相大白,那個作惡多端的何幹事被槍斃了。他的哥哥,當時的縣革委會主任,也被法辦了。

“韓秋意和夏雲長的女兒,在這鈔暴動’之後成了孤兒。她被交給了當地的一對農明夫婦收養。韓秋意的家人得知訊息,前來尋找時,那孩子已經失蹤了。那對農民夫婦說:孩子一到他們家就高燒不止。他們很窮,沒有錢給孩子治病,眼看孩子就不行了。這時,來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她說她也是知青,是這孩子父母的朋友。她主動要求帶孩子去醫院看病。他們就把孩子交給了她。但是那個女人再也沒有把孩子交回來。韓秋意的家人問他們:那個女知青叫什麼名字?是哪裏人?長得什麼樣?這對農明夫婦卻說不出來。韓秋意家人四處打聽,也沒有打聽到孩子的下落。後來有人說:那個孩子可能早就病死了。那對農民夫婦不好交待,才編造了這樣一個女知青帶走孩子的謊話。

“我在獲得自由以後,曾經幾次回到當時的知青點,打聽這個孩子的下落。後來又到附近的醫院查訪過,但是沒有找到任何蹤跡。至今,我仍然記得那個四個月大的小女孩甜甜的笑臉。不知這個孩子是否安在?這麼多年。我一直向上天祈禱:希望真的有那麼一個好心人帶她去看了病,把她的病治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希望大家不要太意外,其實前面也透露了點蛛絲馬跡,大家現在應該能猜到艷陽的生母到底是誰了。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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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你一世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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