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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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馬其鳴和李春江他們沉浸在“9·15”特大搶劫案成功告破的喜悅中時,一條驚人的消息傳來:秦默死了!
十月六日下午五時許,秦默照例上街去買菜。老頭子自從退下來,居然迷上了做飯。以前他從不進廚房,現在,每頓都要自己親自張羅着做,做好了喊幾個說話能說到一起的人來品嘗他的手藝。還甭說,老頭子的手藝的確不錯。
秦默在菜市場買了菜,還跟愛說笑的柳條嫂鬥了一陣嘴,又到魚市買了條魚——說好了侯傑要來吃魚,然後哼着三河小調《王哥放羊)往家走,剛拐進魚兒巷,兩輛躲在暗處的摩托車一左一右衝過來,秦默感覺到不對勁,正要躲,左邊那輛已將他撞倒。秦默慘叫一聲,手中的魚飛了出去,另一輛摩托更猛地衝過來,再想躲已沒了機會,那傢伙說了一句“去死吧”,就用力撞向他的頭顱。
瘋狂的摩托車從秦默頭上軋了過去。
一灘血鮮紅地盛開。
魚兒巷是一條小衚衕,很窄,是三河市的老居民區,去年有建築商開發。拆了一半,因為拆遷的事沒談妥,被老住戶們擋住了,工程到現在還停着,巷道里坑坑窪窪。秦默住的是公安局的老樓,在巷子往裏五百米處,獨獨的,幾次讓他搬他都堅持着不搬,說住慣了,街坊鄰居也熟,捨不得。誰知——
馬其鳴和李春江趕到三河,秦默的屍體已被送進太平間,聞訊趕來的街坊守在醫院門口,其中就有柳條嫂,她是半小時前才聽到的消息,這陣兒哭得比誰都傷心。
“摩托車找到了沒?”李春江問。
“找到了,就扔在巷子裏的建築工地上。”最早趕到現場的李鈺說。
“兇手呢?”
“跑了!”李鈺恨恨地捶了一下腿,說,“有人看見建築工地東口停着一輛桑塔納,將他們接走了。”
“車號?”
“車牌蒙了起來,裝扮成娶親的車,這伙狗娘養的!”一旁的老陳說道。他因憤怒和悲痛,臉都變了形。
“跟道上的人打聽了沒,誰幹的?”儘管誰都心裏清楚兇手是誰,但還是想確定到底是不是他們。
“線已經放了出去,相信很快會有消息。”李鈺說。
巨大的噩耗面前,每個人的心都被悲痛淹沒。尤其李春江,到現在都不敢相信秦默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醫院裏寒氣逼人,悲聲四起,一個人的離去,竟是如此地震撼着其他人的心。想不到做了一輩子公安,夫妻倆竟遭到同樣的毒手。
離開醫院的時候,馬其鳴突然看到傷心的柳條嫂,覺得在哪兒見過,想了半天,忽然記起,她不正是那個在市場裏碰到過的中年婦女嗎?柳條嫂也驚愕地盯住他,顯然她已記不起市場裏馬其鳴差點挨打的事了,不過這面孔卻熟,她使勁想了想,還是沒想起來,算了,當官的面孔都差不多,定是自個看花了眼。直等馬其鳴坐車離去,她才猛拍了一下巴掌:“哎,你是不是?”
馬其鳴他們已消失在車流中了。
噩耗同樣震驚了三河高層,袁波書記緊緊地握着拳頭,久久說不出話來。末了,他將緊握的拳頭砸向自己的辦公桌,跟馬其鳴說:“不能再讓他們為所欲為,這種悲劇,再也不能發生!”
當下,他主持召開三河高層會議,向會議通報了老局長秦默慘遭不幸的沉痛悲訊,他要求公安局立即成立專案組,由局長吳達功親自負責緝拿兇手,查清幕後真兇。並且每天上午十點準時向他彙報案件進展情況。說完這些,他的目光沉沉地掃了會場一圈,無比沉痛地說:“同志們,我們都是黨的幹部,負責着一方的安寧,如果我們連自己的同志都保護不了,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麼?”說完,他夾起包,先行離開會場。馬其鳴發現,孫吉海的頭終於垂了下去,他的心情想必也很沉重。
按照袁波書記的指示,李春江迅速介入對吳水縣委副書記李欣然的調查中,至此,一場真正的戰鬥打響了。
就在當天夜裏,袁波書記跟省委佟副書記展開了一場艱難的對話,袁波書記拍着胸脯說:“就是豁上我這條老命,也要把這伙王八蛋給揪出來!”
佟副書記不無痛憾地說:“秦默,他不該走啊!”
吳水縣花園賓館內,李欣然一臉絕望,他的樣子極其孤單,彷彿身邊的人都不存在,這個世界上只剩了可憐的他一人。
自從得悉寶貝兒子命喪黃泉的那一刻,他就突然成了這個樣子,再也沒有了那份囂張氣焰,更沒了一貫的那份大領導派頭。他突然變得啞巴,幾天不說一句話,問他,他聽不見,真的聽不見,目光傻傻地盯住某個方向,半天不動,盯久了,他會突然打一個哆嗦,奮力張幾下嘴巴,卻發不出聲。而後,換個方向再盯。辦案人員一度懷疑他有了痴呆症,請示要不要送醫院。李春江說不必,就讓他在回憶中慢慢恢復過來。
他的頭髮開始脫落,大面積往下掉,一抓一大把。這些日子,他最愛做的事便是抓自己的頭,撕下一大把頭髮,捧在手裏,目光痴痴地望上好久,然後噗一吹,望着頭髮紛紛飄落的凄涼畫面,他會慘烈地發出一種笑,恐怖、猙獰,令人毛骨悚然。
李春江走進戒備森嚴的審訊室時,李欣然正撕下自己最後一縷頭髮,他的頭徹底地光了,那曾經梳了又梳終日紋絲不亂明光四濺的頭髮永遠成了吳水人的記憶,他們再也看不到那麼一頭好發。那真是一頭好發呀!曾幾何時,吳水街上,冷不丁會有人發出這樣的暗嘆。
李春江輕輕挪動了下椅子,沒讓椅子發出聲響。這一刻,連他也不忍打擾這個沉醉在往事或者痛苦中的可憐人,不是誰都能夠經受得住喪子這種打擊的,況且,他在兒子李華偉身上付出了那麼多的心血。想起他這一輩子。中途離了老婆,雖說緊跟着便有了年輕漂亮的新婦人,可吳水人都知道,那個新婦人是怎樣一種貨色!要不然,他能二次苦苦地求到遭他玩弄遭他拋棄的劉玉英身上?現在,連一輩子跟他說不到一起但總在關健時候幫他的秦默也去了,離開了這個世界,再也沒人為他牽腸掛肚,再也沒人為他捏着一把汗。
他該一個人面對剩下的一切了。
“老李……”李春江這麼叫了一聲。他這一聲是發自肺腑的,秦默的死突然讓他對人生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困頓感,面對李欣然,他有的不再是恨,而是同情、悲憫,是對生命不可逆轉的痛憾。
李欣然耳朵動了一下,半天,他從空遠處收回目光,望着李春江,就像不認識一樣。
“李欣然——”李春江抬高聲音,這一次,他喚得有些重。
李欣然打了個夠嗦,身子一樣,抬起目光,盯住了李春江。“是到說的時候了吧?”李春江的口氣就像跟他商量似的。想不到的是,李欣然搖了下頭,又搖了下。接着,他垂下頭,垂得很慢,極不情願似的,又像是頭太沉,他真的撐不住。
“秦默走了……”李春江說了半句,自己便痛苦得說不下去。
猛地,李欣然豎直脖子,眼睛眨了幾眨,盯住李春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是讓他們害死的。”
李欣然這次聽懂了,眼淚嘩一下決了堤,懺悔的淚,撕心的淚,從他深陷進去的眼眶裏冒出來。李春江終於相信,任何一個人都有內心崩潰的一瞬。
有人拿來紙巾,想讓李欣然把頭抬起來。
“讓他哭。”李春江說。
屋子裏便響起翻江倒海的聲音,這聲音,一半是哭給秦默的,另一半卻是哭給他自己。
哭聲中,李欣然隱隱約約想起一些往事。
關於跟老大最初的接觸,不是小四兒找上門那一次,比那早,老大還在三河的時候,一切便開始了。
是為了一個叫湯萍的女人。老大看上了這女人,一時沒法下手,終於打聽到湯萍是他學生,便特意來看他。李欣然受寵若驚,想想老大的地位,再想想自個,他便惶恐得不成樣子。老大看出他的心思,拋繡球般拋過來一句話:“甭急,慢慢來,人嘛,不可能一口吃個胖子。”老大這句話安慰了他,也極大地調動了他的野心。是的,野心,身居吳水的中學教師李欣然就是那一刻燃起他人生慾望之火的。居高臨下的老大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說:“人這一輩子,總該有個追求,你說是不?”
李欣然誠惶誠恐地點頭,趕緊替老大續滿水,就是他續水的動作,引起了老大再次注意,老大心裏說:此人可用,典型的奴才相。就這麼著,李欣然這輩子的前程和命運便悄悄註定了。那天老大臨走,無意中點了一下湯萍這個名字,說得極輕鬆,就像走路的人忽然抬頭看見一處風景,順口哦了一聲那麼自如,那麼不經心。但是,李欣然卻牢牢記住了,而且他認定,老大此行,醉翁之意絕不在酒。
李欣然察言觀色的天賦,便在跟老大接觸的第一天從他的天賦庫里跳了出來,此後便一發而不可收,幫他度過人生一個又一個難關,終於攀上了他自認為很輝煌很奪目的人生高峰。
老大走後,他處心積慮為老大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機會,可惜湯萍是個不開竅的女人,不開竅到多次大煞風景,煞得他李欣然都有點着急。據老大說,他沒有吃到,這口葡萄太酸了,讓人掉牙。李欣然相信,湯萍的確是個很難對付的女人,不但有心機,而且有抱負,女人一旦有了抱負,你就很難將她一口吃掉。真是可惜,李欣然只教過她一年,對這個已經長大的學生他有點力不從心。因此而落下老大一連串的恨,認為他辦事不力,不像一個可造之材。好在命運很快又給他帶來二次機會,等他親手將另一朵更鮮的花送到老大屋裏時,老大緊皺的眉頭終於鬆了,笑了,拍着他的手說:“行啊,看來你對我還真有點誠心,回去等着吧。”
就這麼著,他依次登上了副校長、校長的位子,接着是教育局長,隨後便是另一座高峰。
當然,這中間免不了有好多事兒,李欣然真是不想回憶,回憶的路總是揪心,充滿了撕心裂肺的痛。真正替老大辦事,還是當上副縣長后,那時老大已離開三河,有一天,他突然接到電話,老大過問剛剛發生在吳水的一起案子,其中特意提到一個叫趙剛的人。放下電話,李欣然馬上去打聽,從公安局長口中得知,趙剛是吳水某中學**女教師案中的主角,此人不是吳水人,自稱來自省城,是來該中學推銷某種教學儀器時無意中看到這位女教師的,後來多次提出要跟她發生關係,女教師堅決不從,趙剛遂叫了一夥所謂的朋友,醉酒後將女教師堵在回城的路上,就在路邊草地上實施了**。
此案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按當時的形勢,怎麼也得判死刑。老大聽完他的話,沉默了一會兒,說:“知道他父親是誰嗎?省廳副廳長。”李欣然嚇壞了,要是趙剛真被正法,吳水一中的教學樓可就要泡湯,說不定一同泡湯的,還有自己往上升騰的夢。所以他三下決心,幾次推翻了公安局做出的結論,要求他們細查,再細查。直到有人將口供全部推翻,將**定為女教師利用色相勾引趙剛,意圖威逼趙剛娶她,實現她離開吳水遠走高飛的目的,案子才算了結。
趙剛被釋放,女教師也被調走,事態便在人們的驚訝中慢慢平息。
之後,他一腳走在仕途上,一腳卻風裏雨里的,凡是有什麼重要人物落到吳水公安手裏,他便成了一張牌,只能贏不能輸的牌,想想,這些年他為老大撈出去的人,快跟自己在吳水公安內部扶植起來的親信差不多一樣多了。
一張網就這樣織成,老大說,“你就蹲在吳水吧,沒有合適人選之前,我是不會讓你離開吳水的,一把手的位子你也不要想,太招人眼。”老大見他不開心,反問一聲:“為什麼非要做一把手,覺得好玩是不,除了那個虛名,你現在還有什麼不滿足?”
是的,沒有,在吳水,他就是天,他就是地。任何一個一把手都要看他這天色行事,稍微惹他不高興,怕是連走的機會都沒。
然而,他還是栽了。
是栽在了兒子身上,一想兒子,李欣然心就要爛。
兒子本來有大好的前程,他已經一隻腳跨入仕途了,眼看着就要在老大的關照下一步步飛黃騰達,誰知……都怪那次車禍,都怪那包東西。當小四兒找上門來時,他還不知道兒子有這麼個秘密,兒子沒跟他說,兒子自己把事情擺平了,想想,他多大的能耐!
可是小四兒替兒子把秘密說了出來,小四兒還說,這事怕不能就這麼過去。他驚愕地瞪住小四兒:“你想咋?”吳水這片土地上,還沒人敢跟他這樣說話。小四兒笑笑,他的笑里有一種不怕死的味道。接着,小四兒說:“我知道你許多事,當然,我不會往外說。”見李欣然不解,小四兒又說,“因為你我是一條道上的人,這麼說吧,你就像我吳水的一個親戚,我想你了,就會來看看。”
“你到底是誰?”李欣然驚了,這個其貌不揚的小混混看起來並不那麼簡單。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兒子,既然他動了那東西,就沒別的選擇,一條路,讓他走下去。”
“啥路?”
“不用你管,他自己會走。”
李欣然這才意識到,兒子有了危險,等他想力挽狂瀾時,晚了,小四兒已牽著兒子的鼻子踏上了那條不歸路。李欣然長長地嘆了口氣,看來他只能按小四兒說的那樣,要想讓兒子太太平平,他就得做一把傘,一把大傘,為兒子罩住一切風雨。
“說吧——”
李春江又催了一句。這一次,李欣然不那麼麻木了,他猛地搖搖頭,搖得很堅決。
“我不會說的,李春江,你別做夢。你以為拿這些就會撬開我的口,你錯了,我李欣然摸打滾爬多少年,啥風浪沒經見?我是完了,再也不可能有誰救我,其實,我也沒指望着救。別人是救不了你的,救你的只有自己。算了,救與不救還有什麼意思,隨它去吧。”他長長地嘆口氣,這口氣似乎嘆出了他的一生。
“李春江,”他在心裏說,“有本事你就把他也揪出來,指望着從我嘴裏掏點啥,趁早死了心吧。”
想着,他的頭原又垂下去,這一次,他是徹底不打算再抬起來了。
李春江失望地走出審訊室,他知道,李欣然是想把秘密徹底帶到墳墓里去了,一個人要是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了,他是不可能再說什麼的。現在,只有找到能打開他心靈獄鎖的人。
他驀地想到劉玉英,或許……
在省城警方的協助下,那個叫羅七的人找到了。此人半年前化名羅虎,在青海實施詐騙,被青海警方拘留,後來因另一樁案子,移交到省城警方手中。已經查明,羅虎就是羅得旺,原省人大羅秘書長的兒子,羅秘書長已於一年前心臟病突發死亡。羅得旺原系省醫藥公司業務經理,後來自己創辦了公司,由於經營不善,加上制假售假,被相關部門查封,但是暗地裏,他還從事着假藥銷售的不法勾當。此人嗜賭如命,經營掙來的錢全部拼到了賭囊上,父親死後,羅得旺失去保護傘,日子過得有些潦倒,這才走上了詐騙的道路。在青海出事以前,羅得旺在省城犯下一樁命案,將贏了錢的賭友砍死在自己家裏,隨後裝進麻袋,丟進了黃河。
羅得旺如實招出了當年小四兒讓李欣然救他的全部過程,他父親曾是老大的部下,是父親求到老大頭上老大才讓小四兒出面的。
請示馬其鳴后,李春江跟吳水公安局做出一個重大決定,將當年涉嫌為羅得旺提供幫助的有關人員全部收審。這一下,吳水公安內部大亂,第一天便收進去六個人,其中就有現任公安局副局長。
此舉一出,省城的老大立刻有了反應,他在電話里怒斥孫吉海:“你們到底要做什麼,是不是要我親自到三河才行?”
孫吉海想了一會兒說:“有些事硬壓是不行的,必要的時候,也得豁出去幾個人。”老大雖是一肚子不滿,但事到這份上,也只能如此,他再三叮囑孫吉海,一定要控制好局勢。
2
吳達功跟李春江拍起了桌子。
兩個小時前,吳達功接到下面電話,說有兩個身份不明的人在三河境內活動,暗中傳喚一些有特殊背景的人到旅館接受調查。打電話的是他的心腹,刑偵一隊隊長。吳達功暗自一驚,一聽傳喚對象多是南平那邊來的民工,馬上將這兩人跟馬其鳴聯繫起來,聯想到剛上任時接到的幾個電話,吳達功打了一個寒噤。
莫非……
“把人給我抓起來,動作要快!”吳達功厲聲命令。這些日子,已有不少人跟他提起南平民工的事,弄得他一提南平就發慌,悔不該上童百山的當,把這檔子事扯自個身上,真要讓馬其鳴翻騰出來,他這個局長就當到頭了。更要命的是——吳達功不敢想下去,帶上幾個心腹,匆匆就往說好的地兒趕。
誰知當他趕到那兒,一隊隊長沮喪地說人讓李春江截走了。
“李春江!”吳達功恨恨地吐出這三個字。
“說,他們到底是誰?”吳達功氣急敗壞地視住李春江,他怎麼也想不到,李春江敢公開叫板到這程度。
“對不起,涉及到案情機密,我不能說。”李春江也是驚了幾驚,如果晚來半步,就該輪到他被動了。
“機密?不會又是你那樁販毒案吧?”吳達功的語氣里充滿了譏屑。這些日子,只要一提工作,李春江總是拿毒品案搪塞他,弄得他輕也不是重也不是,這一次,他休想搪塞過去!
李春江緘口不言。
“李春江,你也太目中無人了吧,至少目前,我還是三河市公安局長。這事你要不說清,別怪我不客氣!”吳達功是豁出去了,李春江擺明了要跟他硬對到底,那麼他也只能來硬的,動用局長特權,強行停李春江的職。
眼下也只有這法子才能鎮住李春江。
屋子裏的空氣頓然變得緊張,很有點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味兒。尤其吳達功,已急紅了眼。如果真讓南平人摸到什麼,後果不堪設想。
李春江迅速思忖着對策,這種時候,他必須冷靜。如果吳達功真要行使局長特權,停他的職,局面將會很不利。
怎麼辦?
就在雙方膠着的當兒,桌上的電話響了,話筒里傳來秘書小田的聲音,請吳達功火速到市政法委,馬書記有急事找他。
吳達功握着話筒的手抖了幾抖,看得出,他對這個電話窩了一肚子火。
聽着吳達功不陰不陽地對着話筒嗯了幾聲,李春江緊着的心這才松下來。
路上,吳達功已經想好,必要時候,完全可以跟馬其鳴翻臉。現在不是講客氣的時候,再客氣下去,三河就要讓他們掀翻了。
進了辦公室,馬其鳴一臉和藹地說剛接到一個電話,省政法委有個急會,要吳達功跟他一道去,就坐他的車。見吳達功愣在那兒,馬其鳴又說:“這次去了,我們可以一道會會歐陽女士,我已經跟她約好了。”
吳達功突然沒了感覺,思維一下讓馬其鳴給打亂了。秘書小田趁勢說:“車備好了,公安局那邊我剛打過電話,吳局長還有沒有要帶的東西?”
吳達功木然地搖搖頭,就像被綁架一樣,機械地跟着馬其鳴,坐到了他的車上。車子發動的一瞬,他才想起應該跟孫吉海副書記說一聲,可這種時候,他還怎麼說?
兩個小時后,車子駛進省城,出乎吳達功意料的是,省政法委根本就沒有會,車子徑直駛進歐陽子蘭辦公的地方,吳達功還在車上,就已看到笑吟吟下樓迎接的歐陽女士。
那兩個身份不明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南平縣公安局刑警康隊和老張。這段時間,他們暗中走訪了三河幾家大的建築工地,將工地上的南平民工一一做了調查,終於摸清,三河確實存在着一個秘密團伙控制着不少南平民工的行動,那些失蹤的南平民工都跟這個團伙有關,至於是不是在給別人頂着坐牢,暫時還不能確定。不過已經查清,那個叫李三慢的,最初就在童百山的工地幹活,他媳婦周翠花眼下做了童百山三叔的姘頭。童百山這位三叔,很可能就是這個團伙的頭。
這一切,跟王雪調查到的情況完全相符。
“好,馬上控制這位三叔,查明失蹤民工的下落。”李春江說。
李春江也是剛剛知道康隊他們的身份,那天,馬其鳴在電話里並沒明說他們的身份,只說有兩個客人,務必要保證他們的安全和自由。李春江當時還納悶,到底是什麼重要客人?這陣聽康隊介紹完,他感激地握住康隊的手:“謝謝你們,你們辛苦了。”康隊笑着說:“我還得謝你哩,沒你,我這陣說不定還蹲號子呢。”一席話說得大家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康隊接着告訴李春江,潘才章在他們手裏,這傢伙本來就要開口了,突然間得知吳達功當了局長,又做起了美夢。李春江驚訝地盯住康隊,想不到他們正是帶走潘才章的人。馬其鳴這一招,把誰都給懵了。
“不急,有他說的時候。”馬其鳴笑着說。
接下來,兩家人坐在一起,開始研究下一步的行動。
農曆九月十五這天,王雪早早賣完豆芽,周翠花答應她,晚上帶她去見三叔。周翠花說,三叔已答應幫忙,只是眼下風聲緊,得過一陣子,不過三叔想讓她去一次,這事兒不同小事,最好能當面跟三叔談。王雪心裏想,一定是這個老色鬼想打她的主意了,那天有個老男人鬼鬼祟祟跟着她,王雪猛一回頭,老男人慌慌張張鑽進了一條巷子,但那一瘸一拐的樣告訴王雪他就是三叔。吃過晚飯,王雪催周翠花快點,說看完三叔,她還要去一趟老鄉那兒,說好了讓他聯繫豆芽的,問問到底有沒信兒。周翠花邊打扮邊說:“催啥,又不是會相好的,看把你猴急的。”
三叔住在城郊三環路料場,這料場是童百山所有工地的總料場,大得很。路上周翠花給王雪安頓:“見了三叔,你可得主動先說話兒,甭讓人家覺得你沒見過世面,怯生。”王雪笑着說:“我又不像你,見了誰都熟。”周翠花打了她一把,這女人,越來越妖了。
到了料場,三叔已候在大門口,看見她和周翠花,瘸着腿迎過來,掏出一百元錢,跟周翠花說:“等一會要來人,你去大一點的飯館切點豬頭肉,再打兩瓶酒。”周翠花推辭着不去,三叔又掏出一張,捏了下她的手,就像哄老婆一樣:“去,順便也給你買瓶化妝品。”
王雪知道,三叔是想打發開周翠花,她露出怯生的樣子,拉着周翠花的手說:“要不,我陪你一道去?”周翠花說不用,你還是跟三叔進去吧,我一會兒就來。
三叔的屋子很大,兩間套一起,外面看跟料場的工棚沒啥兩樣,裏面卻讓人大開眼間,佈置得就跟新房一樣。屋頂掛着拉花,牆上貼着喜慶的張貼畫,有張外國明星,近乎**地掛在他的床頭。當然,讓王雪吃驚的,還是屋子裏的擺設和豪華程度,尤其那張床,王雪粗看一眼,心想這床至少也過萬了吧。
三叔指着沙發說:“坐吧。”見王雪站着不動,又問,“你跟翠花認識多久了?”
“半年。”王雪怯怯地答。
三叔哦了一聲,又說了聲坐,王雪才將屁股跨在沙發邊上。三叔端出一盤蘋果和半盒糖,要王雪吃。王雪推辭着,目光怯怯地望在三叔臉上,叫了一聲三叔。三叔遞給王雪一個蘋果,問:“你男人,犯的啥事兒?”
王雪嘆了一聲,眼裏的淚就下來了。三叔像是很同情她,湊到她跟前,聲音黏黏地說:“甭哭,有我哩,我……我會幫你想辦法。”
“真的?”
“你還信不過我?”三叔說著,屁股挪到王雪身邊,目光黏兒黏兒地往她臉上貼。王雪往邊上挪了挪,就聽三叔說:“不過這種事兒,也不是說說就成,你知道的……”三叔不往下說了。
王雪趕忙說:“三叔,我城裏沒熟人,男人的事就全靠你了,你可要幫我。”
“那……你咋個謝我?”三叔說完這句,目光就不是目光了,像一把刀。要把王雪剝開。
“我……”王雪顯得很難為情,臉紅了幾下,羞澀地垂下頭。
三叔一看,知道有戲,大着膽將王雪的手從沙發上拉起,捏在了自己的大手裏。
王雪想掙開,三叔說:“這料場沒外人,你……你陪三叔……”說著,嘴出一股粗氣,就要往王雪身上壓。王雪猛地躲開,三叔壓空了,險些一頭裁沙發底下。
就在三叔想起身再抱住王雪的一刻,門呼地被撞開,李鈺帶着三個警察,舉槍撲進來,三叔剛想喊,脖子已被李鈺牢牢卡住。
“銬住他!”
王雪噌地從懷裏掏出手銬,將這個老色鬼雙手反銬起來。三叔驚愕地張大嘴巴:“你……你到底是啥人?”
王雪厲聲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搜!”
幾個人立刻在屋子裏搜起來,這時,埋伏在外面的警察已將匆匆趕來的周翠花制服,戴上了手銬。周翠花心裏大約是怕王雪搶了她這個窩子,所以去得快,來得也快,但她做夢也沒想到,等待她的會是一副冰涼的手銬。
三叔被抓的消息很快飛到童百山耳朵里,童百山立刻像一頭憤怒的獅子,在屋子裏大吼大叫。
看來,馬其鳴和李春江真的要跟他動手了,好啊,想動我童百山,你們也不掂量掂量!
他一把提起電話,就要給孫吉海打,號撥了一半,突然停下來,最近孫吉海老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這時候要他出面,他肯嗎?算了,不找他也罷,我就不信,擺不平個馬其鳴。這麼想着,他喚來副總老黑,要他帶上禮物,連夜去省城。他特意叮嚀,一定要找到他本人,把這兒的事情說得大一點。老黑連連點頭,可臉上卻是壓不住的慌。童百山怒道:“慌什麼慌,就你這樣兒,有一天他們找來,還不把老子全賣了。”老黑這才強做鎮靜,硬擠出一絲笑,說:“我哪個慌了,我沒慌,沒慌。”
老黑是童百山的妻弟,童百山辛辛苦苦培養他多年,就是沒長進,有時候童百山真想把他一腳踢開。
老黑一走,童百山馬上叫來幾個心腹,如此這般做了一番安頓,要他們連夜行動,必須趕天亮前把事兒做好。
那幾個人分頭走後,童百山才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開始認認真真思考對策。
憑直覺,童百山感到這次風暴要比上次猛烈,而且是未雨綢繆了的。從馬其鳴來到三河的第一天,他就一直努力着跟他接觸,可是這人死活不給他面子,到現在還沒跟他單獨坐過一次。可見,馬其鳴來之前定是對他有過了解的,說不定他是跟姓佟的謀略好了才到三河來。一想姓佟的,童百山就有點喘不過氣,種種跡象表明,這是姓佟的精心謀划好的一步棋。老大跟姓佟的明爭暗鬥多少年,一直分不出勝負。或許這一次該分出來了。都怪老大,不把姓佟的放眼裏,說姓佟的資格沒他老,人氣沒他旺,實力更沒法比。這話童百山一開始信,後來便懷疑,到現在,就有點恨老大。人能旺一時,不能旺一世,風水輪着轉,難道這麼簡單的道理老大也不懂?是的,你是位子比他高,權力也比他大,但是姓佟的是省府里成長起來的幹部啊,比你下面摸打滾爬上去的有根,也更有觀察風向的水平。況且他還有車光遠馬其鳴這種死心塌地為他賣命的親信。你老大有啥?這些年你除了不惜一切地斂財,就是守着你的根基不放,以為只要守住三河,就能守住你的天下。而姓佟的到處安插人,到處有他的眼線,他培養起來的人,遠遠勝過你啊……
童百山發出一聲嘆。他後悔沒早點脫開老大這根線,攀上新的高枝。對他來說,有奶便是娘,他童百山不是玩政治的,用不着把一生壓在某一個人身上,誰能替他謀來利益,他童百山就認誰。
想想這些年,他從三河花出去的錢,流水一樣啊,要是聚起來,怕能將三河城淹掉。儘管他也得到了回報,得到了比想像中更多的東西,但是心裏,他還是不安寧,畢竟那些錢是胡椒面一樣撒出去的,沒能形成合力,要不然,他會受制於一個小四兒?會受制於二公子派來的那個女人?
這麼想着,他把希望寄託到了老黑身上,但願老黑能把事兒辦成,但願這個關係能替他抵擋住風暴,如果真是這樣,他會義無反顧地拋開老大。“去他媽的!”童百山心裏恨恨罵了一聲,一想最近受的氣,他對這個所謂的老大真是恨死了。沒有我童百山,有你的今天?可你位高權重了,居然過河拆橋,居然忘恩負義,居然想……
算了,不想了,眼下要緊的是把自己擦乾淨,不就一個三叔嘛,讓他們抓,抓進去又如何?南平那幾個人,大不了都推到吳達功身上,反正事情都是他辦的,愛咋收拾咋收拾。
這麼想着,他猛地想起李三慢,想起那個風騷的鄉下女人,可不能讓他們壞事啊。
他抓起電話,撥了一個號,將事情安頓下去,直聽到對方信誓旦旦的保證,他的心才穩當下來。
李春江,我讓你們好抓難放!
3
地處騰格里大漠邊緣的三監,這一天照例緊張而忙碌。一大早,三輛帶篷的大卡車裝着六十多號犯人浩浩蕩蕩開往三河市,荷槍實彈的獄警頭戴鋼盔,站在卡車兩邊,目光警惕地注視着車內的犯人。犯人們是去童百山的建築工地幹活。這些年,三河幾家監獄採取走出去的方法,儘可能多地讓犯人們參加生產勞動,讓他們在火熱的經濟建設中接受改造,同時也為三河的建設做出貢獻。三河市的公路建設、電信工程、沙漠綠化都灑下了他們的汗水,其中也確實湧現出了一批積極分子,他們的表現得到相關方面的肯定和表揚。
李三慢現在是監獄工程隊的瓦工,他的活兒細,手快,砌牆貼磚都很利落,跟他的名字恰恰相反。當然,他在獄中不叫李三慢,叫周生軍。這人脾氣好,誰多干一把少干一把他都不在乎,反正他自己從不閑着,因此他們組的活每天都是第一個完成,多於還有獎勵分,誰都願意跟他搭幫。跟他一個組裏的,有螞蟻、驢子、王二狗幾個,前一陣子,又加了個叫孔雀的。這些名字都是他們互相起的,監獄裏悶得慌,互相起外號找樂子,日子過得痛快。李三慢的外號叫犁頭,意思是他老婆漂亮,那片地兒很肥沃,總要他犁,這些都是夜裏睡不着時互相吹牛吹的。孔雀二十齣頭,賣假酒惹出了人命,判了無期,剛開始在二監,聽說在那兒表現很不錯,就調他到三監,想給三監的犯人做個榜樣。這種人是很討獄友們煩的,獄友們最怕遇上積極分子,動不動打小報告,把夜裏說的全能傳到管教耳朵里。孔雀剛來時,讓獄友們批判過,批判類同於剛進號子時的修理,但下手已遠遠沒那麼狠了。一則監獄畢竟不同於看守所,那兒人員天天流動,大家都在爭座次,不狠擺不出威風。監獄裏大家得長久相守,雖說也有老大,但相比看守所,這兒的老大就平和多了。另則,一判了刑,心態就不一樣,嘴上雖說都在恨積極分子,可內心裏都巴望着積極那麼一下,能早點出去。所以批判也就是做做樣子,警告你一下,以後別打小報告就成。
孔雀挨了批,給大家發誓,若打小報告,不得好死。問他咋個不得好死,他想了想,說讓喝假酒喝死。這話引得獄友們哈哈大笑,覺得孔雀這娃好玩,就容了他。
孔雀跟李三慢關係很近,這娃會巴結人,一來便周師傅長周師傅短的,央求着李三慢給他教技術。大家便笑他:“你都無期了,學技術咋?”孔雀想了想,說:“等你們都出去了,我不就成師傅,可以收徒弟了嘛!”這話聽着舒服,畢竟,能在裏面聽到出去兩個字,就跟村巷裏聽到娘喊一樣親切啊。
李三慢答應,只要他真心學,就把瓦工的技術教給他。
車子一顛三簸的,終於到了工地。領工照樣點完人,拿出一個本子,跟這邊的管教互相簽字。一進工地,就得接受雙重管理了。
李三慢們今天負責砌五樓的牆。
活幹了沒一小時,小工王二狗就讓鋼筋扎了腳,血咕嘟咕嘟往外冒,再讓他拉灰就有些不盡人情。李三慢心疼王二狗,說:“你緩着,我跟管教要人。”管教說:“哪有人,每個組都在搞競賽,誰的人肯給你?”正說著,領工過來了,問明情況,說:“要不工地上給你派一個小工,最近來的小工多,正好可以跟你學學。”李三慢高興地點頭說謝。派來的小工是個小平頭,鼻子很尖,驢子一看,當下就給他起了個外號,說:“喂,就叫你禿鷹吧,這名字亮吧?”小平頭不言聲,只顧低頭拉灰。李三慢罵驢子:“少拿人家開玩笑,他們可聽不慣這一套。”驢子禿**鷹地喊了幾聲,不見小平頭言傳,討了沒趣,一門心思給李三慢遞磚了。
活干到中間,跟李三慢砌磚的孔雀無意間掃了一眼,就見螞蟻跟小平頭鬼鬼祟祟的,在嘀咕着什麼。孔雀佯裝喊螞蟻:“螞蟻你個磨洋工的,快點,沒灰了。”螞蟻嗯了一聲,推着灰車往這邊走,小平頭的目光卻盯着跟李三慢他們一牆之隔的另一邊。那邊是工地的民工,一夥又說又笑的人,他們時不時飛過來一些話,嘲弄着犯人們。孔雀只裝聽不見,但眼神卻警惕地盯着兩邊的動靜。
事兒是中午收工時發生的,幹了一上午活,並沒發生啥怪事兒,孔雀一時也有些鬆懈,耳朵和眼睛都不那麼警惕了,隔空兒還跟驢子打上幾句嘴仗。誰知就在管教喊收工吃飯的當兒,事情發生了。誰也沒在意腳下的竹架板一上午踩着都沒事,單單收工這一刻就會出事。李三慢正要抬腿從窗檯往架板上跳,孔雀忽然發現架板有了變化,明顯少了幾個固定,他來不及喊,一把拉住李三慢,用力拽住他已經失重的身子,就在他和李三慢同時倒向灰車的一瞬,驢子一聲慘叫,從五樓架板上一腳踩空,摔了下去。
叮叮噹噹的響聲中,驢子穿過縱橫交織的架桿,一頭栽地,像一車灰一般癱在了地上。在一樓人的驚叫中,血很快盛開。
孔雀扶起李三慢,倒吸幾口冷氣,加上這一次,一共發生五起險情了。這一次,居然是驢子替李三慢送了命。
消息同時傳到李春江和童百山耳朵里。童百山氣得一把摔了電話“就這麼點事也能辦砸,養着你們做什麼?”
李春江抱着電話,半天說不出話,末了,他跟老曾說:“該收網了,再撒下去,會有更多的無辜喪命。”
對童百山三叔的審訊迅疾展開。此人五十六歲,真名叫童三鐵,童百山創業時,他是三河廢品收購站的收購員,是他主動提出要跟着侄兒干,這些年,他為童百山的事業,可謂立下了汗馬功勞。
李鈺一跟他交手,立馬嘗到了他的的老辣,他的嘴跟名字一樣,硬得如鐵。
“我犯了啥罪,啊?你們憑啥闖進料場,憑啥抓我?”
“就憑這個!”李鈺猛地將搜到的一本小冊子扔他面前。童三鐵看了一眼:“這有啥稀奇,你們是不是閑球着沒事幹,拿老百姓過乾癮?”
“童三鐵,你老實交待,上面都記的什麼?”
“交待?我跟誰交待?上面記啥關你屁事,你是老幾,管我吃還是管我穿?”
“童三鐵,你利用黑勢力威逼和利誘南平民工為你賣命,你乾的壞事以為別人不知道?”
“知道你還問我,那你給我判刑呀,你個小王八羔子,快把我放了!”
“童三鐵,你老實點,要不要我把你的醜事全說出來?”
“說,說啊,貪污,腐敗,搞女人,我沾哪條了?我是個看料場的,不是市委書記,有本事你去抓貪宮呀。”童三鐵說著,發出一串子乾笑。
李鈺審了一會,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要撬開他的嘴,必須得想點怪招兒。這麼想着,他記起了自己的叔叔,以前遇上硬骨頭,實在啃不動,也是跟叔叔討教法子的。李鈺跟同事交待幾句,離開辦案現場,找個安靜的地兒跟叔叔打電話去了。
另一個地方,李三慢也被帶進審訊室,他先是裝模作樣,跟沒事人似的。當聽說自己的老婆做了童三鐵的姘頭,而且今天死去的驢子是代他做了替死鬼時,這個老實的庄稼人眼淚嘩就流下來了。本來,他也不是沖犯罪來的,只是童三鐵再三保證,裏面可以拿到工地上三倍的工錢,還不用交伙食費,他才一狠心進去的,誰知……
李三慢很快說出幾個他知道的南平民工的下落,他們跟他一樣,都在監獄裏。
兩個小時后,這些人被一一從監獄裏帶了出來。
至此,康隊他們要找的人算是找全了,剩下的就是進一步查清這個犯罪團伙,挖出他們的後台,將其犯罪事實全部揭露出來。
初戰告捷,馬其鳴和李春江都有些激動。藏了掖了半年的行動,總算可以公開了。馬其鳴計劃召開一次會議,將這場戰鬥迅速推向**。
袁波書記走了進來,看到李春江也在,目光動了一下,示意李春江坐,不必拘泥。
“都準備好了?”袁波書記問。
“準備好了。”馬其鳴說。
“沒一點問題?”
“這次絕不會有問題。”馬其鳴回答得乾脆堅定。
“你能確信贏?”
馬其鳴忽然覺得袁波書記的口氣有問題,他站起身,有點吃不準地問:“你這話……”
“準備準備吧,明天省人大要來視察,重點是我市的經濟建設,還有執法環境,點名讓你倆彙報。”
說完,袁波書記沉着臉出去了,馬其鳴跟李春江面面相覷,愣神得半天反應不過來。
第二天,省人大程副主任一行在省政法委、經貿委、省公安廳領導的陪同下,浩浩蕩蕩到了三河。三河上下,立刻忙亂一片。
簡短的歡迎儀式后,程副主任提出先下企業,實地看看。車隊很快向百山集團駛去,馬其鳴和李春江一言不發,內心裏卻比誰都緊張。這是一個信號,省人大突然督察工作,而且第一個就去百山集團,這便向人們無言地傳達着一種信息。這些年來,官場裏早已形成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大凡主要領導到基層,第一個要看的必是認為最重要的,要麼實力非凡,已足以擔當本地企業的領頭羊;要麼就有着深刻的背景。企業有背景已不是什麼新聞,特別是民營企業,茁壯成長的後面,隱着多少鮮為人知的故事!馬其鳴有基層工作的經驗,特別是對民營企業的成長感受很深,幾乎每往前走一步,都有高官要員的汗水灑在裏面。於是,視察已成為一種象徵或者暗示,它向人們發出無言的警告,這兒需要保護,需要從上到下的支持和扶助。
童百山西裝革履,滿面春風地恭迎在集團總部門口,迎風飄揚的彩旗,鮮艷奪目的橫幅,十六個大氣球飄蕩在空中,下面懸挂着“發展民營企業,振興三河經濟”等激情勃勃的時代用語。車隊還未到達,鑼鼓聲、爆竹聲已響徹一片。鼓樂隊、儀仗隊一字兒排開,穿旗袍的禮儀小姐將青春和熱情渲染得如同十月里盛開的玫瑰。這陣勢,又是三河哪一家企業能比得?
視察和參觀持續了整整一天,程副主任的腳步幾乎踏遍了百山集團的十六家分公司,就連料場他也去了,指着那片被高高的圍牆圈起來的空地說:“這兒做料場太可惜了,應該把它開發出來,寸土值千金啊,怎麼能讓它如此浪費?”童百山連忙點頭,緊跟着便談起自己的宏偉構想,說要把這兒建成三河的高新技術開發區,一定要讓高科技在三河開花結果。“好,好,就得有這樣的新思維和大魄力,這才像個有戰略眼光的企業家嘛。”話音剛落,各級領導便紛紛表起態來,記者的閃光燈攝像機圍着這一片激情飛揚的面孔,爭拍個不停。在這片還算是廢墟的土地上,程副主任跟童百山親切合影,馬其鳴看到,鎂光燈閃爍的一瞬,童百山的目光別有意味地掃在他臉上。
第二天是彙報,童百山先是慷慨陳詞,將百山集團的發展史成長史如數家珍地捧了出來,接着便談未來、談建設、談民營經濟的重要作用。渲染得差不多了,突然話鋒一轉,就像揭醜一樣把百山集團目前遇到的困境和阻力全都擺到了桌面上,其中最大的一條就是政策落實不到位,喊得多,落到行動上的少。
在座各位的臉色唰一下綠了。
童百山又拿出深圳投資公司合作失敗的例子,將招商引資跟地方軟環境結合起來,直搗袁波等人的疼處。
這樣的彙報、這樣的現場揭短,就連馬其鳴聽了,也禁不住出汗。
果然,會議出現逆轉,誰也沒想到,程副主任取消了原定的計劃,說那幾家企業不用看了,既然存在問題,我們就現場解決問題。說完。他讓負責會議的孫吉海將與會者分成幾組,現場討論,現場統一認識,統一思想,看各級領導如何把精力和權力用到服務經濟建設上來。
討論開始后,程副主任面帶怒色地離開會場,先回賓館了。
程副主任是不久前從省**挪到人大的,這一點似乎削弱了他的含金量,但是包括馬其鳴在內的省市領導私下裏都清楚,程副主任的含金量來自於另一個人——他的親家,他女兒的公公目前是中央某要害部門的實力派人物。這一點,怕是在座各位沒誰不考慮。
官場就是這樣,它的遊戲規則後面潛伏着無數潛規則,搞不清這些潛規則,你在官場裏就會頭破血流。
沒有誰傻到搞不清。
重要人物相繼被叫去開始個別談話。
個別談話才是最具殺傷力的。
馬其鳴已無心思討論什麼,他在想,要不要將突然發生的情況報告給佟副書記?
4
省人大視察完的第二天,吳達功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要他立即將那個叫劉冬的所謂強姦犯給放了。吳達功剛要問什麼,對方恨恨說:“笨蛋,你們被人玩了!”
吳達功一頭霧水,細一想,真是不對呀,怎麼這案子最近一直沒有響動,負責此案的兩個人先後被李春江抽去搞毒品案,好像把劉冬這個人給忘了。女方那邊雖然找過他幾次,但他哪裏顧得了這個案子!當時還煩煩地擺擺手:“去找李春江,他負責。”這陣一想,就有些怪怪的,會不會?吳達功突然意識到不妙,立刻帶上人往看守所趕。
侯傑打電話給馬其鳴,說:“吳達功硬要帶走劉冬,怎麼辦?”馬其鳴略一沉吟,說:“他要帶走,就讓他帶走吧。”
侯傑心中憤憤的,自打那天省人大領導視察過看守所,劉冬跟童小牛一夥立刻囂張起來,這幫狗屎,放出去還不知怎麼害人哩。
吳達功帶着劉冬剛走出看守所,就看見姓彭的開車候在門外,看到吳達功,姓彭的立刻迎上去,千恩萬謝,說了一大堆好話。吳達功煩躁地擺擺手:“走吧走吧,以後少讓我看見。”直等姓彭的跟劉冬消失掉,他還是覺得腦子裏有根筋轉不過來。
3112房間,馬其鳴和李春江候在那裏,李春江是剛剛接到電話趕來的。馬其鳴說:“等會讓你見一個人。”話說完沒幾分鐘,一前一後敲門進來兩個人,李春江一看,差點沒驚住。
馬其鳴笑着跟劉冬打招呼:“辛苦了。”劉冬一臉委屈地說:“裏面的滋味不好受呀。”馬其鳴打趣道:“這不有人把你撈了出來嗎。”三個人望着傻愣着的李春江,發出一串子笑。李春江忽然明白,馬其鳴又瞞着他演了一場苦肉戲。
果然,馬其鳴介紹道,劉冬是景山開發區最優秀的警員之一,一直幹着卧底的危險角色,馬其鳴到三河,正好碰上劉冬休假,為了調查看守所內幕,馬其鳴跟劉冬合演了這場戲。
老彭是劉冬的舅舅,馬其鳴在開發區就認識他,開發區不少工地,至今還吃老彭他們的麵粉。
互相介紹完,馬其鳴問劉冬:“情況摸得怎麼樣?”
劉冬說,已經掌握了潘才章跟童小牛一夥的犯罪事實,另外,童小牛還告訴我不少事兒,他讓我出來后第一個去找朱旺子。
“這就好,這下就該輪着他們吃驚了。”正說著,侯傑滿頭大汗跑來,一進門就嚷:“劉冬這狗屎,真不是東西……”一抬頭,猛看見劉冬,驚訝地說:“你……你……”
“我怎麼狗屎了?”劉冬笑問。
“這到底怎麼回事?”侯傑驚得臉色都沒了。李春江笑道:“還問呢,我都讓馬書記給蒙了。”
簡單寒暄一陣,馬其鳴跟劉冬說:“暫時你還不能露面,更不能休息,你在裏面一定聽過獨狼這個人,這人背景複雜,跟誰都有來往,但又獨立行事,我們對他掌握得還不是太透,接下來你要設法找到他、跟蹤他,從他身上查出更多線索。”
劉冬面露難色,馬其鳴知道他心裏想什麼,笑着道:“放心,開發區那邊我已正式打了招呼,暫時就算是支援三河吧。”
有了劉冬卧底摸來的情況,再往下查就順手多了。馬其鳴跟李春江反覆研究,決定先從胡權禮身上突破,拿到他跟童百山交易的證據,有了這些,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控制童百山。
不利的是,三河的空氣突然發生變化,程副主任一走,市委接連召開兩次會議,要求全市幹部務必將思想統一到經濟建設這個大主題上來,一切為經濟服務,為三河的穩定與發展服務。特別是執法部門,要端正思想,澄清模糊認識。市委迅速確定出十二家重點掛牌保護企業,百山集團再次成為三河上下關注的焦點。
袁波書記找馬其鳴跟李春江談話:“你們查案我不反對,但有一條,必須在原則上跟市委保持高度一致,再不能惹出什麼風波,否則,李春江只能調離公安系統。”從袁波書記的話中,馬其鳴已經聽出,袁波書記的警告其實就是來自上層的警告,或許,為了保住李春江,袁波書記已經在承受着很大的壓力。他本來還想索性就借市委往各企業派工作組的機會,讓李春江直接進入百山集團,擔任優化環境落實政策小組組長,看來,這隻能是痴人說夢了。袁波書記說:“其鳴呀,你來得晚,三河的情況有多複雜,你真是感覺不透,如今,連我也糊塗了。”
袁波書記的感嘆不是沒有道理,童百山怎麼跟程副主任扯上關係,而且絕非一般關係,袁波書記也很納悶。但有一點,程副主任這次到三河就是沖百山集團來的。他在三河縣級以上幹部大會上公開講:“百山集團是三河的一面旗幟,是三河改革開放的碩果,對於這樣的企業,我們應該支持,加大力度支持。我們省的經濟為什麼發展不上去,就是缺少這樣響噹噹的企業,缺少這樣能幹的企業家。一定要多方扶助,形成合力,將它發展成全省乃至全國叫得響的知名企業。絕不容許任何人犯紅眼病,對企業發展中存在的問題與紕漏,要本着客觀求真的態度去評價,要多看正面,少強調反面,要用積極的心態去應對發展中出現的問題……”
這樣的話,不是哪一個領導都敢在會上公開講的。的確,他講得很科學很藝術,但更多的時候,領導是要為自己的講話承擔風險承擔責任的。難道程副主任這點常識沒有?
中間的玄機,不得不令袁波和馬其鳴三思。
但是馬其鳴已經認準,這條路絕沒有回頭的可能。他在剛剛召開的三河各縣區一把手大會上強調:“我們是要發展經濟,但我們更要發展健康的經濟,市場經濟的複雜性和艱巨性要求我們黨的各級幹部還有每一位執法者認真思考,如何執法,如何保護?我們一定要做到讓人民滿意,人民的利益才是我們的根本利益。”
這話已有點叫板了,好在袁波書記很快插話,將馬其鳴的鋒芒壓了壓。
會後,有人便說馬其鳴怕是呆不住了,已經有小道消息在傳,馬其鳴很可能要回到他的開發區去。
梅涵也在省城聽到了風聲,不安地問:“你是不是又立不住了,你呀,少給我惹點禍行不?”
馬其鳴蒼涼地笑笑:“動我,怕還沒那麼快吧。”
梅涵又說:“抽空回來一次,一道陪歐陽老師去趟醫院,她最近身體很不好。”
三河市檢察院突然做出一項決定:要成名傑接手胡權禮的案子。在事先沒徵得馬其鳴同意的情況下,成名傑帶人強行要從高檢察官手中接走胡權禮。高檢察官哪肯,雙方在樓道里爭執起來。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關在裏面的胡權禮一看見成名傑,就失聲尖叫,眼神里流露出極度的恐慌。他的失態引起辦案人員的高度警覺,高檢察官見狀,立刻停止跟成名傑的爭吵,將胡權禮帶進另一間屋子,問:“為什麼怕他?”胡權禮猛地抓住高檢察官的手:“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不要跟他走,不要!”
胡權禮被隔離審查后,精神一度相當混亂。剛進來那兩天,像是遭遇了滅頂之災,頭都抬不起來。問什麼他都不說,只是一個勁地哭。哭了兩天,高檢察官以為他要說了,攤開筆錄紙等他,誰知他又哈哈大笑,指着高檢察官說“你們抓我,你們怎麼會抓我?我是亂抓的嗎,抓了你們可得負責任。”高檢察官猛一拍桌子,厲聲道:“胡權禮,少裝神弄鬼,把你做的事如實坦白出來。”
“坦白?你們讓我坦白?”胡權禮猛地抱住頭,又成了剛進來時的樣子。
野心勃勃的胡權禮絕沒料到自己會被檢察院盯上,更不會想到他們動手這麼快,高檢察官敲開門的一瞬,他還沉浸在副局長的美夢中。大約正是這種強烈的反差刺激了他的神經,讓他變得就像白日夢患者,忽兒沉浸在夢中,美滋滋的,感覺未來一片燦爛;一睜開眼,一面對殘酷的現實,精神世界立刻混亂了。他曾數次抓着高檢的手:“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不能坐牢,不能。”鑒於這種情況,高檢採取耐心盡服的辦法,讓他自己先慢慢適應,從虛幻的局長夢中醒過來,清醒地面對現實。沒想到,越是跟他講理,越是對他溫和,他越是醒不過來。稍微對他威嚴點,他的精神就要崩潰,不是裝的那種,這一點高檢能肯定。人在巨大的反差下精神出現錯亂,這能理解。請示馬其鳴后,高檢他們一直沒對胡權禮採取心理攻勢,就怕有個意外。沒想今天一見成名傑,胡權禮突然又犯起癲。
“讓他走,讓他走,我交待,我都交待,我不要死,不要——”胡權禮幾乎要給高檢跪下了。
高檢覺得異常,胡權禮看成名傑的眼神遠比平日看到他們更恐慌,更戰慄。再說,這麼長時間,從沒見胡權禮給誰下跪,怎麼一見成名傑……
成名傑又在外面催了,口氣聽上去很不耐煩,見高檢沒動靜,他強行闖進房間,對高檢說:“這是向副檢察長做出的決定,如果你有疑問,現在就可以請示向副檢察長。”
“不行,成局,沒有得到馬書記允許以前,人不能交給你。”
“你拿馬書記壓我?”成名傑忽然火了,說起來,高檢還是他的部下,儘管高檢是副縣級檢察員,但在反貪局,他只是一個科長。
高檢從成名傑臉上敏感地捕捉到一絲異常,今天的成名傑顯然要比平常慌張,尤其是聽到胡權禮求救的聲音,他臉上的肌肉就止不住地抽搐。
這當兒,另一名檢察官已將情況報告給馬其鳴。事情太過突然,馬其鳴來不及思考,抓起電話就問檢察長,檢察長說是院內重新分了一次工,決定將高檢幾個抽出來,到企業幫扶。一聽這話,馬其鳴立刻冷靜了,抽調精兵強將去企業幫扶脫困,這是市委常委會做出的決定,這個時候決不能亂髮什麼牢騷。過了一會兒,他心平氣和說:“要不這樣吧,等我跟袁波書記商量一下,讓高檢負責此案也是袁波書記點的將。”不等對方再說什麼,馬其鳴就將電話壓了。
“向副檢察長、成名傑他們怎麼會突然想出這麼一招?”
“難道……”
“那麼檢察長又是怎麼一回事,是不知情,還是……”
一連串問號跳進馬其鳴腦子裏,馬其鳴來不及判斷,馬上通知李春江,讓他做好準備,必要的時候,直接從高檢手裏將胡權禮帶走。
還好,馬其鳴打完電話不久,那邊的成名傑突然接到檢察長電話,讓他先回檢察院,案子的事回頭再說。
成名傑剛走,胡權禮就撲通一聲跪地上:“我說,我全說,李華偉是成名傑害死的,李欣然那支煙也是他給的。他現在,又想殺我呀——”
在場的人全都驚住了。
高檢立刻將情況報告馬其鳴,馬其鳴也是大為震驚,瞬間,他冷靜過來,當下命令李春江:“火速抓捅成名傑!”
誰也沒想到,成名傑跑了!
李春江帶人趕到檢察院,先是向檢察長出具了拘捕令,接着命人將檢察院包圍起來,可是等了半個小時,不見成名傑的影子。一同前去接管胡權禮的同志都回來了,成名傑卻不知去向。又是幾分鐘后,成名傑的司機踉踉蹌蹌跑來說,成名傑強行奪了車,開車往城外高速路跑了。
李春江他們追到高速路口,成名傑的車扔在馬路邊,人已沒了影。
“馬上圍堵!”李春江一邊命令沿途各收費站和交警隊,嚴格盤查各過路車輛,一邊命令幹警在附近農田和居民區展開搜查。可是直到天黑,也沒一點消息。到了晚上十點,一賣菜的老農忽然跟搜捕隊員說,他白日看見過那個人,當時他開着警車差點把他的菜車撞翻,他還咕噥了幾句。
“人呢?”
“跳上另輛車走了,我還納悶呢,把自己的警車扔了,坐別人的車。”老農是看到搜捕隊員手裏的照片時忽然想起這事的。
“是輛什麼車?”
“讓我想想,好像是部隊上的,對,部隊上的牌照好認,沒錯。”
從收費站的監控錄像中,果然看到一輛軍車在那個時段沖了過去。
“怪不得呢,原來是軍車!”交警大隊大隊長感嘆道。交警是沒有權力檢查軍車的。
李春江很快跟軍區聯繫,軍區那邊很詫異,一查,原來是一輛假軍車。真牌照掛在軍區副參謀長的車上,車子根本就沒離開過軍區大院。
5
胡權禮交待,李欣然抽的那支香煙是童百山給他的。這事說起來還有點曲折。李欣然進去后,老大先是不以為然,後來聽小四兒說,情況可能不妙,李欣然怕頂不住,老大便讓小四兒做掉李欣然。其實真正想除掉李欣然的人是小四兒,早在李欣然進去前,他就動過這念頭,只是怕老大怪罪,一直沒下手。這一次總算逮着了機會,老大剛一吐口,他便將此事吩咐給童百山。這也是小四兒的過人之處,一則,不用自己出面,就可以除掉心頭之恨;另一條,也是最關鍵的,小四兒想用此招牽住童百山。當時童百山還不知道小四兒就是四哥,只當是老大的意思,不敢違抗。童百山找到他,答應幫他活動副局長,說著拿出那支煙,叮囑道,只要想法把煙交給成名傑就行。當時他還不放心地問:“成名傑可靠不,他可是秦默的人!”童百山笑了笑:“秦默那榆木疙瘩,他知道個啥。”
第二天,他來到吳水,按童百山給的號撥通成名傑的新手機,成名傑讓他在公路邊小吃攤等,見了面,兩人沒多說話,他裝作給成名傑敬煙,將那支煙遞過去。成名傑沒點,夾在耳朵上,裝作有急事先走了。後來便發生李欣然中毒的事。
李欣然沒死成,老大對童百山耿耿於懷。後來局勢有點控制不住,老大才讓小四兒顯出廬山真面目,再次來到三河,一定要除掉范大杆子,還有李家父子。
胡權禮將小四兒如何支使手下放火,意圖燒死李欣然的犯罪事實全部供出。至於李華偉怎麼死的,胡權禮說不出來,但他肯定地說,一定是成名傑乾的,當時童百山讓四哥逼得緊,把這個任務交給他,他通過吳水公安局副局長,很快將李華偉關押的情況打聽清楚,將消息提供給了成名傑。成名傑因為差點喪身火海,一開始憤憤的,很不情願,後來童百山親自找他,他才答應做。
胡權禮還交待出一個重要情節,紅磨坊歌廳撲空的那個晚上,他在童百山那兒見到過向副檢察長,當時向副檢察長很尷尬,說是有件私事找童總。胡權禮懷疑向副檢察長跟童百山早有勾結,成名傑一定是向副檢察長利誘的。向副檢察長有個情婦,就在童百山的集團總部,是他老婆有次無意中說的。
情況變得越來越複雜,李春江愈發感到警力的不足,眼下顧了這頭就得放棄另一頭,老曾被范大杆子牽着,老陳得對付潘才章和王副,剩下李鈺一人東奔西波,根本應對不過來。其他人眼下又不敢用,這給偵破工作帶來很大阻力,檢察院這邊又是如此,連成名傑都讓他們腐蝕了過去,可見情況有多糟。
馬其鳴也深深感到局勢的艱難,一方面他要應對三河高層,要頂住巨大的高層壓力,同時又要親自指揮戰鬥,沒有他這張牌,李春江行動起來幾乎是舉步維艱,有時竟連警員都調動不了。這時要是對方反撲,後果可想而知。但是有什麼法子呢?徹底洗牌之前,只能這麼以一當十地干。他和李春江再三權衡,還是決定將范大杆子放在最後,先把公安內部徹底肅清,爭取到主動權,再查毒品案也來得及。
考慮再三,決計將老曾抽過來,跟李鈺一道,集中兵力對胡權禮交待的線索展開調查。
這夜,范大杆子被秘密轉往吳水,負責看管他的,就是上次差點讓李華偉事件牽進去的白禮和陳浩。
工夫不負有心人,童三鐵終於招了。
這個老狐狸,昨天還張狂得跟烏鴉一樣,對住李鈺哇哇亂喊,沒想今兒上午,他就成泄了氣的皮球,癱地上不動彈了。
昨天下午,周翠花經不住王雪的耐心勸說,加上康隊他們又把李三慢帶來,跟周翠花見了面。李三慢當著王雪和康隊的面,跟老婆說了自己幾次險遭毒手的經過,他勸周翠花:“玉兒他媽,你就說了吧,再瞞下去,這伙狗日的保不準連你也不放過。要不是康隊,你早就見不着我了……”說著,李三慢嗚咽起來。周翠花先是使勁搖頭,一口一個玉兒。玉兒就是他們在省城上學的兒子,周翠花怕一旦開口,玉兒就會沒命。康隊見狀說:“我們已向省城公安發出求援,玉兒很快就會回到你身邊。”周翠花半信半疑,捂着嘴使勁哭。王雪厲聲道:“周翠花,你要是再不交待,你兒子我們不管了,看你是要童三鐵還是要兒子。”周翠花哇一聲,她最怕陪童三鐵睡覺的事讓男人知道。沒想李三慢說:“玉兒他媽,我不怪你,說吧,全說出來,這髒錢我們不掙了,我們回南平老家,安安穩穩過日子去。”
周翠花終究受不住這份心靈的煎熬,將自己如何被童三鐵連利誘帶威逼哄到床上的事招了出來。周翠花做了童三鐵姘頭后,外表上是給工地做飯,其實是幫童三鐵在工地物色對象。她利用女人容易接近男人的優勢,專門跟那些來自貧困地區的單身男人套近乎,男人們看她心腸好,人又熱情,問寒噓暖的,就跟她掏了心窩子。周翠花瞅准目標,就試探着問:“有個更能掙錢的活兒,干不幹?”有些男人一聽就搖頭走了,嚇得連工錢都不敢要,也有被錢逼得走投無路的,答應為童三鐵干。
經周翠花介紹來的就有五個人,眼下一個在三河,一個在吳水,另三個,周翠花也不知去向。周翠花只管將人帶給童三鐵,只要跟童三鐵一搭上線,她就不能過問了。周翠花說童三鐵有個本本,詳細記載着這些人的去向,還有每月發給他們的工資等,本子藏在童三鐵木床的夾層里。
當夜搜來本子一看,果真記滿了密密麻麻的罪證。本子上有名有姓的就達二十四個人,這些人並不都去了監牢,更多的,讓童三鐵介紹給了范大杆子,興許那些騎自行車收羊皮的,正是這些人。
鐵的事實面前,童三鐵還想抵賴,他似乎早就料到周翠花要出賣他,破口大罵道:“**,喂不肥的**,等老子出去,看怎麼收拾她。”收拾兩個字還沒出口,撲通滾進一個人來。童三鐵一看,竟是小六子。小六子進門就哭喊:“三叔,說了吧,再不說,我們會沒命的。”
“小六子,你咋來了,起來!”
小六子不敢起。
“說了吧,三叔,我全說了,他們,他們要殺我啊——”小六子的哭嚎響起來。
“小六子,你放的啥屁,誰要殺你,你說了啥?”童三鐵一陣緊張,臉色陡地變暗。
“是童百山,他派人殺我,三叔,他不放過我們啊——”
小六子接著說,他是童三鐵的親侄,比童百山還親,一直在童三鐵手下跑腿。童三鐵腿腳不方便,很多事兒都是他跑來跑去做的。童三鐵落網那夜,他本來要去料場,走到半路上忽然忘了沒把碟片拿上(童三鐵有看黃色影碟的愛好,這點他不避侄子,常常是侄子看完推薦給他,半夜時分他摟着電視機享受),小六子回去拿了碟,又到夜市上給童三鐵買了豬蹄子,才往料場走。其實這陣童三鐵已經關進去了。小六子邊走邊想:今晚三叔不知拿啥好東西賞我呢?每次租了碟,童三鐵總要賞給他小禮物。有時是一包好煙,有時是喝剩的半瓶酒,有一次,童三鐵竟賞給他一個照相機。剛到料場門口,小六子就發現味兒不對,料場黑壓壓的,寂靜無聲,周圍的空氣也好像有點緊,小六子咳嗽一聲,四下看了看,正要開口喊門,就見兩個黑影嗖地從料場邊的樹影下跳出來,藉著月光,小六子認出是童百山手下兩個打手,還沒來得及跟他們搭話,兩人風一般撲過來,一把扭住他脖子,一塊膠帶粘住了他的嘴。當夜,小六子被帶到一棟庫房裏,跟他一同關進去的,還有一個叫崔五的保管。這人小六子熟,說是保管,其實也是干這行的,主要任務是替童百山看好兩間庫房,據說裏面藏着童百山很多值錢的東西。童百山不把東西藏辦公樓里,而是藏在小料場兩間不起眼的庫房裏。幾個打手將他們呵斥了一頓,又去忙別的事了,說天亮前一併裝車。一聽裝車兩個字,小六子跟崔五怕了。裝車是童百山的專用語,就是滅口。將人裝進木箱,丟進材料車,拉到僻背地方一埋了事。以前他們就干過,將無意中看到童百山逼獨狼弟弟烏鴉跳樓那一幕的小民工裝進木箱,還是小六子幫着抬上車的,聽說埋到了拉石子的大河灘里。
半夜時分,小六子跟崔五掙開身上的繩子,從裏面撬開庫房窗戶,逃了出來。剛跑到公路邊,追蹤的人就到了,小六子跟崔五分頭逃,結果崔五給抓了回去,小六子僥倖躲過一劫。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找警察保險。
“我不信,你騙人!”童三鐵吼起來。
“三叔,你是我親叔,我能騙你嗎?”小六子急得要哭,“他們,他們早就有除你的心啊,半月前,他們就讓我在料場的電鋸上做手腳,我下不了手,他們還打了我啊——”
“真的?”
“三叔——”
“童百山,你們狼日的,嫌老子老了,沒用了,你的心比狼還狠啊——”童三鐵大放悲聲,真後悔自己丟了工作,老黃忠一樣忠心耿耿幫他打天下,沒想臨完卻落個如此下場。
“好吧……我說,我全說。”
童三鐵和盤供出了控制南平民工,為童百山一夥賣命的犯罪事實。
“這消息太振奮人心了!童三鐵一交待,便有足夠的理由對童百山採取措施。”李春江興奮地拍着李鈺的肩,“不錯呀,立大功了。”李鈺說:“多虧了我叔出招,才讓這老狐狸開口。”
原來,小六子說的前一半是真,至於童百山讓他害童三鐵,全是李鈺教的,童三鐵當時情緒激動,根本沒法分辨,真以為童百山要除他。
老狐狸也有上當的時候。
就在李春江和李鈺興奮地往3112房間趕的途中,突然接到康隊電話,說潘才章中了毒,正在醫院搶救。
潘才章是中午兩點多出現異常的,當時康隊出去辦事,留守的只有南平的老張。這些日子,因為全力搜捕成名傑,三河這邊的警力顯得十分緊張,看守潘才章的任務就落在了南平的康隊和老張身上。老張正在翻看資料,就聽躺在床上睡大覺的潘才章喊肚子痛,老張以為他又耍花樣,警告他少裝蒜。沒想潘才章雙手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滾。老張看他不像是裝,過去摸了把他的頭,好熱,轉眼工夫,豆大的汗珠從他臉上滾下來,臉色慘白一片。老張馬上給康隊打電話,等康隊驅車趕來時,潘才章已抽搐成一團,白沫不斷從嘴裏噴出來。康隊一看,便知是食物中毒,連忙將他送往醫院。
李春江跟李鈺趕到醫院,潘才章剛剛灌完腸,醫生說再晚一步怕就沒命了。李春江馬上問:“到底中的什麼毒?”醫生說:“暫時還不能確定,不過患者嘔吐物里有砷化物成分,很可能是砒霜中毒。”
“砒霜?”幾個人都感到不可思議。潘才章在鄉巴佬的飯菜都是經過嚴格檢驗的,再說,做飯的劉嫂絕對可以信任,怎麼會有砒霜?
“先救人,回頭再查。”李春江說著便進了病房。病房裏一片忙亂,醫生在給潘才章做心臟起搏,護士忙着插液體。過了一會兒,潘才章睜開了眼,一看自己躺在醫院,張嘴問:“我還活着啊?”李春江正要說什麼,潘才章猛地抽了兩抽,眼珠子翻了幾下,突然不動了。“醫生,醫生——”李春江緊張地喊起來。正在施救的醫生也是一片驚,潘才章已經脫離了危險,怎麼會突然窒息?不好!就見醫生一把拔了輸液器,驚愕地瞪住護士:“你給他輸的什麼液體?”還沒等護士回答,醫生跟着又喊,“快送手術室,他二次中毒!”
這句話讓病房裏所有人都驚住了,等大家都反應過來,醫院已陷入更大的混亂中。
是液體出了問題!一定是有人趁亂換了液體!李春江迅速命令封鎖住院部大樓,只許進不許出。樓上樓下搜索一番,沒發現可疑人物,半個小時后,有位病患家屬說潘才章送進病房時,他看到有個穿白大褂的大夫動過配藥櫃,好像拿了瓶液體,匆匆下了樓。
“什麼特徵?”
“那人細高個兒,戴副眼鏡。”
問護士,急救科根本沒有這麼一位大夫。老張後悔得一拍腿,說都怪太慌亂了,咋就沒想到他們會跟到醫院來呢。
直到子夜零時,潘才章才從死亡線上掙扎過來,不過他的身體還很虛需要做短期的恢復治療。
幸好人沒死。李春江松下一口氣,接下來,開始調查鄉巴佬。據劉嫂說中午飯是她做的,也是她端上樓的,吃飯時間大約是一點鐘,飯菜做好后她還嘗過,不會有問題。“會不會是別人趁你不注意?”李鈺問。“蘭蘭?是蘭蘭?”劉嫂驚得直拍自己的腦門蓋,“我咋把她給粗心了。”
蘭蘭是劉嫂前陣子雇的幫工,鄉下姑娘,人很老實。飯菜做好后,劉嫂離開過廚房,是去問老張啥時讓潘才章吃飯,就幾分鐘的功夫。
“蘭蘭人呢?”
“她回鄉下了,中午我往上送飯時走的,說是她爹病了,非要今兒個回去。”
“一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