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第 93 章

()兩船之間搭了長板,任鸛施施然地過來了,笑問道:“侯爺有何吩咐?”

如今的楊曄,自然又比不得從前戎馬倥傯之時了,玉帶貂裘,錦衣華服,更兼他本就生得形容秀美,儼然成了一個偏偏濁世佳公子,襯得那任鸛更加落拓不堪。

楊曄趨前兩步,恭恭敬敬地把任鸛請進了一間船艙中,果然那裏備下一桌盛宴,紅泥小火爐上現溫着美酒,白庭璧在一邊加炭火,年未慌忙擺好了杯碟碗筷,見着任鸛到來,一個個十分地巴結。

任鸛嘖嘖笑道:“侯爺這日理萬機,忙裏偷閑地來招呼老夫,老夫何德何能,讓侯爺這般上心?這這這……這不會是鴻門宴?”

楊曄笑道:“先生說哪裏話,不過是喝酒閑聊而已,來來來,請坐。”

楊曄對凌疏看顧極嚴,並不許別人近他所居的船艙,除了常跟隨自己的年未和鍾離針以及和魏臨仙有過節的白庭壁還留在這裏,餘下的都被他攆去那邊伺候楊熙了,外面甲板上不過是一般侍衛。這兩人分賓主坐下,楊曄便把他三個也叫來相陪。待得酒過三巡,任鸛贊道:“好酒,好酒。”楊曄道:“這是前幾日兄長給的。他和雲起都不喜飲酒,得住好酒便都給我了。我這裏還有一壇,待會兒一併送給先生。”

任鸛道:“是嗎?趙王殿下相待侯爺這一番心,天日可鑒。”他察言觀色,見楊曄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想來他必然有求於自己。又想起這幾日的流言紛紛,心中便有了幾分瞭然,伸手輕叩桌面,笑問道:“侯爺有話不妨直言,老夫這酒想來不能白喝。”

楊曄笑道:“那麼晚輩這就直言不諱了。先生在長安的時候,給晚輩們講過有關命格一說。我這裏想問問,那天煞孤星的命格,他可有什麼破解的法子沒有?”

任鸛料到他便是要問這個,當下笑吟吟地捋了捋那幾根稀疏的鬍鬚,道:“這個么……侯爺問這做什麼?侯爺天不怕地不怕的,難道還信這個?”

楊曄道:“我自然是不信的,我也從來不怕。可是我哥哥擔心我的性命,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我總得去去他的心病才好。先生別賣關子,快些。”

看如今這架勢,他來日裏必定身份尊貴,任鸛自不肯拂逆他的心意,便道:“辦法也有,只是太過艱難。要破解天煞孤星命格,除非有金絲紅竹玉隨身佩戴,便可使一生無憂,與相親相愛之人白頭偕老。可是這金絲紅竹玉產自東海盡頭的東瀛國,老夫也只是在一本野史閑話上看到有記載,卻從來沒有見過實物。想來東瀛和這裏路途遙遠,又隔着茫茫大海,傳不到中原來。”

楊曄聞言一陣激動,端着酒杯的手一抖,白庭璧忙扶住他,提醒道:“侯爺,酒很貴,不可灑了。”

楊曄道:“去去去!”又轉向任鸛:“既然野史上記載過,必定我們中原就有,否則這寫書的人如何知道?只是不知道收在那個犄角旮旯里,我想法子去打聽,去找。只是我這般賣力,卻不知人家領情不領情。”

任鸛看他一眼,微笑道:“生成天煞孤星,這怪不得本人。具天煞孤星命格者,顛沛流離,一生孤苦,少有親朋扶持。他內心之痛楚,非常人所能解得,也非常人所能承受。這般悒鬱自持,未免就養成了孤僻驕橫的性子。侯爺若是下定了決心要跟他廝守一生,日後便需收斂性情,溫存容讓一些才成。”

楊曄微微一怔,這一提點如醍醐灌頂,他瞬間清醒了過來,當下握手成拳,抵住自己的唇角輕咳了兩聲,低聲笑道:“受教了,謝謝先生。”

他得住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有些魂不守舍起來,一心一意想進裏間船艙里去看看凌疏。任鸛瞧得出來,便也不多耽擱,將楊曄送他的那一壇美酒抱了起來,道:“老朽回去還有別的事兒,這就告辭。”

楊曄送出任鸛,急慌慌進了裏間船艙,凌疏依舊在榻上睡着。楊曄便過去坐在榻邊,俯身細看他,見他睫毛微微顫動兩下,想來已經醒了,卻不肯睜眼,於是笑道:“凌疏,剛才我和任先生在外面說話呢,你在裏間聽到了沒有?”

凌疏沉默不語,楊曄慢慢靠近他,柔聲道:“便是天煞孤星也沒什麼,有我在,你不用怕,你看我就一點都不怕。當然,為了別人也不怕你,我會去替你尋找金絲紅竹玉。你以後跟我在一起,把從前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忘掉,我們快快樂樂地過好後半輩子,好不好?”

他等了一會兒,見凌疏依舊沉默,便握住了他垂在榻邊的一隻手,緩緩地貼到自己的臉上,接着道:“你不理我,可是因為我前幾天只顧着自己快活,忘了問你的感受?想來也是,你失手掐死了人,而且是你從前很看重的主子,驚慌害怕是必然的,我卻一點都沒有體諒你,還罵你,諷刺你,還強迫你。這都是我不對,以後我一定會改,我會好好相待你。我是打算和你過一輩子的,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可該接着找誰去?縱然他們千般好,可還有誰會和你生得一模一樣,恰恰就合我的心意呢?而且你還能和我打架,能和我吵架,能氣我,能罵我。我偏偏犯賤啊,偏偏就喜歡這樣的人,我怎麼能捨棄你?況且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不然為何那棵梅花,你會一直留着呢?你看起來這麼恨我,卻次次又在關鍵時刻手下留情,我心裏都明白的。我倆在西迦王宮中,你也曾許諾我終身,我還悄悄剪走了你的頭髮,一直貼身收着呢,這就是證據,你不能抵賴對?你答應我,以後跟我在一起,我們今生今世永不分開!”

晚來天**雪,北風綏綏,窗外滾滾長江東流去,江水輕輕拍打着船幫,如一首舒緩有致的弦歌。楊曄的手輕輕撫過凌疏蒼白清瘦的臉頰,觸手處溫熱柔韌,卻不經意地在眼角處摸到了一滴眼淚。他心中一跳,凝神望着凌疏,看到果然是他流出了眼淚。

楊曄驚喜交集,忍不住哽咽出聲:“你在聽我說話是,你一直在聽,卻為什麼不理我?為什麼不理我?答應我好不好?答應我,我今晚就饒了你,我讓你好好睡一晚上,不過我……我自然還得睡在這裏,我得始終跟你在一起。”

他的手托着凌疏的臉頰,耐心地等着,終於感到他輕微地動了動,那是在點頭,他對着自己點了一下頭,他答應了。

楊曄頓住,心中砰砰亂跳,這一刻的暢快甜美,實難形容。他將凌疏的雙手兜住,在自己胸口放了片刻,笑道:“我哥那裏,你別擔心。我明天就接着去跟他說,總得叫他應允才成,你好好歇着就是。”將他的手又塞進錦被中,轉身出了里艙,叫道:“小白!”

白庭壁應聲而入,楊曄摸出一錠銀子遞到他手裏,笑吟吟地吩咐道:“去整治酒席,今晚我請你們喝酒!”

第二日,因凌疏近午時才醒,楊曄便也跟着起得晚了些,聽得外面侍衛在議論,說是下雪了。他回頭看看凌疏也已經清醒過來,便扶他靠着軟枕坐了起來,將窗子支開一條縫隙,道:“這一陣子你天天吃藥,這艙中藥味兒太大了些,給你透透風。”伸頭看看外面,果然飄起了小雪,零星的雪花飄落,旋轉着沒入江水之中。空氣中帶了濕潤的水氣,一絲絲順着窗縫侵潤進來。

凌疏抬眼看着外面,任楊曄在一邊轉來轉去,他只是怔怔出神。楊曄還是有些耐不住性子,去他身邊坐下,伸手摸摸他的手,道:“今天好些了?”凌疏回過神來,點點頭,楊曄笑道:“想吃什麼,就告訴我。還是想要什麼東西,我去給你弄。對了,你的枕冰劍在這裏,前幾天我怕你殺我,我給藏起來了,既然你如今肯回心轉意,我自然就不怕了,這便還給你。”

有侍衛送了膳食進來,伺候兩人用飯。凌疏這陣子吃藥已經吃得倒胃口,不肯再吃飯,楊曄只得自己胡亂用些。還沒有吃得幾口,卻聽得外面魏臨仙再一次光臨這隻船上,稟報道:“侯爺,殿下請您過那邊船去呢,說有要事相商。”

楊曄道:“你讓哥哥稍等,我這就去。”回頭囑咐凌疏道:“你好好的歇着,我去去就來。別人也還罷了,年未和鍾離針一直跟着我,要什麼就跟他倆要去,不用客氣。”待走出幾步,又回頭道:“別往船艙外面去,你才好些,當心受涼了。”見他坐的有些靠近窗前,便扯過一件自己常穿的貂鼠毛里的斗篷把他裹住。

他千交代萬叮嚀,爾後方戀戀不捨地去了。出得門來,又對年未和鍾離針囑咐一番,方到得那邊船上,楊熙已經等候他良久。楊曄在船艙門口躊躇猶豫着,楊熙便對着他勾手指:“過來。”接着埋怨道:“小狼,如今哥哥想見你一面可是真難!”

楊曄蹭到他身邊坐下,楊熙便下令道:“你們都出去,我要單獨和小狼說說話。”竟是連北辰擎都攆了出去。

楊曄道:“哥哥有什麼事兒?”

楊熙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想問問你,這馬上就要棄船登陸了,回了洛陽后,你打算住在哪裏?要不要哥哥給你新建一座府邸?當然隨着哥哥住在皇宮裏也成,不過於禮制不合,我倒是不怕,就怕那幫老臣子心中不服氣,藉機說三道四的,再拉扯些別的東西出來。”

楊曄道:“不用建什麼府邸,原來的淮南侯府就挺好。”

楊熙道:“我卻覺得不行,那宅子本就不大,況且多少年也沒有修繕過。從前咱們窮,能湊合就湊合了,這以後再接着住,可是與你的身份不符。”

楊曄也不曉得自己將來究竟是何種身份,也不是很在乎,便隨口道:“不然你把你的趙王府給我也成,我也不嫌棄。至於皇宮嘛,那金碧輝煌的深宅大院,我是堅決不住的。你知道我從前就不愛進宮,除非裏面有好吃的等着我。”

楊熙站起身來,伸手摸摸他的頭,爾後去西牆下的多寶格上搬了一壇酒下來,笑道:“還是就知道吃,恰好今天我這裏有好東西給你吃。另咱離開金陵時,君都尉又給了好酒,你若是喜歡,待會兒就留我這裏吃飯,這次放開了喝,由得你喝醉了胡鬧。”

楊曄道:“哥哥,不忙喝酒,我還有一件事兒求你。”

楊熙道:“先吃飯,邊吃邊說。你這一陣子總是急火火的,以後日子安穩了,脾氣可得改一改。”

凌疏待楊曄走後,自己又往窗前挪近了些,裹緊了那件衣服,茫然望着窗外,怔怔發獃。這半個多月的經歷,如在夢裏,不堪回首。且不說從前,便是以後跟着楊曄回洛陽,大衍皇朝已經易主,而自己正是失手殺死先皇的兇手,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何種命運,卻也不得而知。

他正思潮起伏的當口,卻突然聽得外面甲板上聲音有異,像是來了大批功夫高明的人,卻又在努力收斂隱藏氣息。

凌疏雖然身處困境之中,卻反應極快,伸手一把撈過自己的枕冰劍,不動聲色地望向艙門處。果不出他所料,只聽得外面一聲輕呼,像是年未的聲音,接着嗖嗖之聲連響,鋪天蓋地的箭雨激射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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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梅同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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