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第 26 章

()荊懷玉帶着凌疏等人,一過沙林地界,他便吩咐侍衛把凌疏的手鐐腳鐐去了,隨行的醫官一直守護照拂着凌疏。一路診治下藥,不出三天,在一處城鎮上的客棧投宿的時候,凌疏清醒了過來,待看到自己所處之地,乃是一間甚是簡潔的房屋,不由得一陣茫然。

他記得自己明明在塞外,在牢中,怎麼一轉眼間就做夢般換了地方。然後他一轉頭,看到了坐在身邊不遠處的醫官和禮部侍郎荊懷玉,兩人曾經在皇宮中有過一面之緣,凌疏當時沒有正眼看荊懷玉,但他卻知道這位荊大人是誰。

此時他想開口說話,竟發不出任何聲音,荊懷玉忽然覺察到他的動靜,慌忙起身過來,道:“凌大人,你醒了?這一場好睡。來人!”

慣常伺候凌疏的董鶉和董鴿進來,董鴿湊過來扶起他,董鶉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些水,凌疏方微聲道:“這是哪裏?”

荊懷玉道:“下官奉皇上的聖旨帶大人回京師,此地距離鳳於關已經有三百餘里了。”

凌疏沉默片刻,他適才懵懵懂懂,此時心思慢慢轉動起來,道:“你是奉旨前來?”荊懷玉點頭,將事情始末解釋一番,凌疏不動聲色地聽着,末了聽荊懷玉道:“大人這次遠赴邊關,一心為了陛下之江山社稷。陛下也斷斷不會將大人押解回京斬首,那聖旨,那說辭,不過是權宜之計,暫且糊弄趙王殿下罷了。”

凌疏聞聽此言,將董鶉遞到他唇邊的茶盞緩緩地推開了:“我留在被火燒掉的風雲客棧中有東西,讓翼軫衛四處做了標識,不知最終送到陛下手中沒有?”

他知道楊燾很寵信荊懷玉,但究竟寵到何種程度他卻不太清楚,也並不上心。因此言語間含含糊糊並不說明是何東西。荊懷玉卻瞄了那醫官和侍衛們一眼,吩咐道:“你們都出去。”

眾人依言退出,掩上了房門,荊懷玉方道:“據下官所知,陛下已經接住大人上呈的書冊,但是顧及到大人安危,無法立時和趙王殿下翻臉,所以派遣下官來迎接大人回京。在下官到來之前,下官聞聽第二批出京的翼軫衛曾在趙王殿下的軍營中四處打探,想找到凌大人,可惜未能找到,還差點被發現蹤跡。趙王殿下將駐營地佈置的如此細緻嚴密,果然是雄才大略,野心勃勃。”

凌疏凝神聽着,片刻后淡淡地道:“我的安危沒什麼好顧忌的,要快些滅了那些包藏禍心的亂臣賊子才是正經事。”

荊懷玉瞥他一眼,微一沉吟,道:“下官已經將大人平安的消息加急傳回京師,陛下只要接到密信,就會派出禁軍前來。因趙王殿下羽翼已成,三關那邊也會配合發兵。”

凌疏道:“是嗎?若是這樣,那我不能回去了,我要親眼看着他們被剿滅。”荊懷玉忙道:“凌大人,下官來時陛下有交代,務必請大人回去,還請大人不要難為下官。”

凌疏道:“我不回去。”他語氣很淡然安穩,卻斬釘截鐵執拗之極。荊懷玉沒來由地一陣心驚,看看他的臉色,暗道:“怪不得皇帝陛下單獨又給你手諭,看來他知你甚詳。”

原來楊燾交代的有話,若是凌疏不聽他勸阻不肯回京,便將那道手諭給他。此時他便將隨身的手諭拿了出來,道:“陛下給大人另有手諭,言明大人親啟。”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凌疏只得伸手接過,打開抽出,竟是一張白紙,他抬頭詫異地瞧瞧荊懷玉道:“這是什麼?”

荊懷玉試探着伸頭一看,也呆住了,片刻后斟酌道:“想來陛下......別有深意。”

凌疏把白紙順手摔在身邊的榻上,冷冷地道:“什麼深意?皇帝陛下給我手諭,從來是淡黃色龍紋箋紙,這是一張白紙,而且並非宮制。你這是被人調換了!”

他的臉色瞬間冰凍三尺,荊懷玉本就對他存着幾分畏懼之心,離得他有兩三步的距離,這下子一哆嗦,連忙又後退了一步,陪着小心道:“若是調換,想必是淮南侯做下的事情。只有他那一日跟下官靠得很近。”

凌疏聽到淮南侯三字,眉頭微擰,臉色更加沉鬱,片刻後方道:“我不回京師,我這就給陛下上書,我要去三關。來人,筆墨伺候。”董鶉兄弟二人應聲而入,把荊懷玉毫不客氣地擠到了一邊去,將筆墨給凌疏備好,他執筆正要寫字,抬手間中衣袖子滑了下去,凌疏一怔,盯着自己身上的素色縐緞中衣看了片刻,問道:“我這穿誰的衣服?”

董鶉道:“大人,屬下見到您,便穿着這衣服。外面的衣服在那邊。”遙遙指一指那邊老榆木衣架上的一件櫻白色長衣,凌疏眼光掃過,頓時臉色蒼白,董鶉和董鴿卻尚未察覺他的異樣,忽然“嘩啦”一聲狂響,他竟然將長榻上的小几連同文房四寶一下子掃落在地。

荊懷玉遠遠地袖手而立,再一次被嚇得一跳,不着痕迹地又退了幾步。

董鶉董鴿跟他幾年,凌疏性子清冷漠然,對待犯人殘忍狠毒,但對自己的屬下卻出手大方,打賞向來很到位,且從來沒有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兩人一時間慌亂不堪,吶吶地道:“大……大人……”

凌疏壓抑住怒氣,良久方道:“給我打水,我要沐浴。找衣服給我換,這個拿去燒掉。”

待這一套功夫做完,已是午夜時分,荊懷玉極有韌性,一直在門外侯立,待他鬧騰夠了,方才請命要進來。凌疏卻一個字都不想再寫,對荊懷玉道:“明天我去三關了,你回京師和陛下知會一聲。”

荊懷玉看他那架勢,是根本就未將自己這欽差大臣放在眼裏,心中未免有氣,只得陪着小心勸阻道:“大人,皇帝陛下吩咐下官,無論如何請大人回京師。大人這般自行往三關去了,下官縱使回了京師,也無法復命。”

凌疏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后道:“那就不回京師,你可以跟着我去三關。”

荊懷玉道:“可是……可是……”

凌疏道:“我累了,荊大人也請回去安歇。”將荊懷玉請了出去。

第二日,凌疏帶着屬下自行要往三關去,荊懷玉一咬牙,跟了上去,道:“凌大人,下官這就捨命陪君子,隨您去三關走一趟。但我得將此事稟報給陛下。”

凌疏道:“隨你。”他傷病未愈,就這樣撐着趕去三關,荊懷玉等人也只得無可奈何地跟着。

這一年的五月底六月初,大衍王朝忽然就風起雲湧。彷彿一夜之間,趙王楊熙擁兵自重、意圖謀反的消息便傳遍了天下,而後京城禁軍有衛勐鐸親自帶兵,捲起滾滾狼煙,奔赴邊關而來。三關那邊鎮守偏關的大將羅瀛得住了京城傳來的聖旨,同時發兵,一路向西,對鳳於關的楊熙等人兩面夾擊,誓將楊熙等一干包藏禍心的叛臣在最短的時間內剿滅乾淨。

楊曄恰被楊熙派遣來櫻花溝中巡邏兵營,藉機見見駐守此地的幾位將領。這是條長六十餘里寬六里的山溝,距離鳳於關三十餘里。由於地勢得當,溝中氣候濕潤溫暖,花木葳蕤蔥蘢,恰如一處塞上江南,比不得別處的貧瘠乾燥。這裏隱藏潛伏了楊熙的一萬五千名精兵,被開墾出了大片的良田。

楊曄在山裏看上了幾棵桃子樹,結出的桃子汁多味美,正和一干侍衛糟蹋得盡興,忽然收住楊熙讓他速回營中的急報,才發現自己樂不思蜀,超過了楊熙給自己規定的回營時間兩天。

楊熙慌忙帶着人飛一般趕回鳳於關,一路跑到中軍帳,見楊熙及幾個手下大將、重要幕僚均在,袁藕明也在其中,楊熙端坐正中,氣氛甚是凝重沉滯。

楊曄掃視一圈,獨獨不見北辰擎。眼光轉到楊熙臉上,見他沉着臉,有想斥責自己的打算,忙湊過去笑道:“哥啊,我發現幾棵桃樹,我還給你帶了一籃子回來呢!你看我走到哪裏都把你放在心上。嘿嘿嘿嘿……”

一邊說,一邊就巴上了他的肩膀,楊熙臉色淡然地把他按在自己身邊坐下,道:“朝中發兵了,沖的是我。京城那邊過來的是衛勐鐸,三關那邊,偏關的羅瀛將軍帶兵前來。”

楊曄點頭冷笑道:“果然來了。”

楊熙眼光掃過帳中諸人,緩緩地道:“我在邊關和西迦周旋兩年,皇帝陛下始終不予我信任,經常剋扣糧草軍餉。如今又聽信讒言,斷定我有謀反之心。這一路殺來,沿路百姓被驚擾且不論,最關鍵的是,西迦國更有可能趁勢而入,漁翁得利。各位,我等鎮守邊關,奮戰沙場,多少兄弟手足馬革裹屍,如今卻被逼到如此境地,大軍前來,是挺槍迎敵,還是引頸待戮,該如何應對?我想聽聽諸位的意思。”

他帳下俱是年輕將領,幾個老將領在這兩年間,已經被楊熙以各種理由遣送回京或者留在了三關。此時這些將領面面相覷,卻均都不發一言。楊熙平日端嚴溫厚,賞罰分明(淮南侯除外),與屬下相處極好。此時此地,便是稍有異心之人,在此等氛圍之中,也無法當眾言明。楊熙等了片刻,掃視一圈,見諸人臉色各異,便道:“諸位都尚且年少,前途無量,此時若覺得不妥當,可自行離去,本王絕不阻攔。若是願留下共事,本王承諾,來日之尊崇榮華,賽過今日百倍。”

他耐心又等了片刻,無人離去,楊熙便問道:“如此多謝各位。有人有家眷在京嗎?”

眾人搖搖頭,楊熙道:“我也沒有。”他站起身來,道:“傳白庭璧,擬檄文昭告天下,既然有佞臣小人妖言惑上擾亂朝綱,那麼本王當仁不讓,替我那皇兄清理一番。各位下去整頓兵馬,待北辰將軍回來,殺三牲祭旗!”

等眾人散盡,楊熙伸手握住了楊曄的手,問道:“小狼,你覺得將領們會不會有異心?”

楊曄感到他的手心裏滿是冷汗,才知道一向沉穩的楊熙也會緊張,抬頭看着他,收斂了一慣的嬉皮笑臉,眼神瞬間就變得端肅沉凝:“哥你別擔心,誰敢不從,我就替你殺了他!”

楊熙微微吁了口氣,道:“這些將領們血氣方剛,無牽無掛,平日裏對我也很忠心,跟着咱們最合適不過,就怕他們一時間拐不過來這個念頭。我還擔心其他的兩件事。一就是袁藕明……他從前是衛將軍的人,他手中的騎兵被訓練的十分精良,是不可多得的將才。這兩萬騎兵,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但他是江南人,南人狡詐精明,卻不知他是不是心甘情願的隨着我們鋌而走險,還是別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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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梅同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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