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杜甫
星星漸稀,天上罩着一層似雲又似霧的灰氣,暗淡。杜甫把自行車停到樓下,旁邊有一隻野貓在地上打滾,朝他“喵喵”的叫着,但她並沒有在意,些許是餓了,等會可以給它弄點吃的。
他走上樓,他家住在二樓,前兩年新買的房子,但是還有房貸沒還,具體有多少他自己也不清楚。雖然是新房子,但家門口的鐵門總是出問題,有時候會卡住,得用上一點力氣才能把它打開,雖然他已經跟自己的父親說了許多次,但他似乎總是忘記。杜甫一走進家門,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以及油在鍋里發出的“嗞啦”聲。
“我回來了!”杜甫喊道。母親似乎沒有聽見,可能是因為油鍋的聲音實在太大。父親正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着電視,他看了一眼杜甫,問道:“今天在學校里怎麼樣?”
“挺好的。”杜甫說完,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方方正正,面朝南,可以看到自己學校的輪廓,夜幕降臨,學校發出的亮光就好像夜空中的星辰。他對房間沒什麼講究,空間配置、視野什麼的都無所謂——雖然確實小了點,但視野還是不錯的。他在這個房間裏睡覺、溫習功課、做白日夢。
杜甫的父母是農民出身,現在在城裏賣熟食,夫妻肺片、烤鴨之類的東西。實際上杜甫記得自己小學畢業的時候父母就已經開始賣熟食,很少下地幹活了。以前還有同學調侃說他每天都吃夫妻肺片,那時候他還小,心理承受能力不強,免不了哭——青少年時代,總有那麼幾天。實際上他很少吃這些東西,雖然母親說可以隨便吃,杜甫總覺得這樣會虧掉很多成本,所以最多象徵性的吃一點。
他很少帶朋友回家,準確來說,一次都沒有。現在搬進了新房,但他暫時沒有帶同學回家的想法——秦文昊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但還是先觀察觀察再說。
杜甫有空的時候就會去熟食店幫忙,所以難免會被同學看到,有些同學會取笑他。但他後來不再去關注這些言論,更不會去哭。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初中的班主任。他至今還記得班主任對他說的:“初中的孩子可能無法理解父母工作,但至少應該尊重父母的勞動。時間會撫平這些。”雖然那天班主任說了很多,但唯有這句話讓他印象深刻。
“吃飯啦!”母親的聲音將他從回憶里拉了回來,今天仍舊是兩素一葷一湯。
“今天過得怎麼樣?”母親問道,話音還沒落下,就把一塊小排夾到了杜甫碗裏。
“挺不錯的。我......我報名了足球部。”
“足球?”父親聽到后笑出了聲,他喝了一口酒,又將幾粒花生塞進了嘴裏,“你會踢足球么?從小到大,就沒看到你碰過球類運動,怎麼突然想踢足球了?”
“學校里要求每個人都要報名一個體育部門......我本來想去象棋部的,但是那裏的人都好強,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那足球你肯定也不是他們的對手啊。”父親繼續往嘴裏塞花生,甚至加快了動筷子的頻率。
“嘗試一下......”
“沒事,老媽支持你。”
“哎,足球沒前途,你要是生在歐洲還說說,本國的還是算了吧。”
“只是興趣愛好罷了。”
“你今天培養出來的興趣?”
杜甫沒有說話。
“你真的想踢么?老爸年輕的時候也喜歡踢球,現在老了,踢不動了,他們以前都叫我什麼你知道么,小皮爾洛!”
“皮爾洛是誰?”母子兩異口同聲。
“去去去!自己上網查去。”父親甩了甩筷子,有喝了口酒:“足球可不是那麼簡單的運動,我那會印象很深,有個同學把自己十字韌帶都踢斷了,他那天那個表情,我天,這輩子忘不掉,還有一個同學,大腳趾指甲都斷了,那場面,瘮人噢!”
杜甫咽了口口水,他想起來今天的足球賽上,秦文昊被姜軍頂了一下,臉都變紫了。
“吃飯呢,怎麼說這些東西!”母親皺着眉頭道。
父親笑了笑,接着問道:“那你踢什麼位置。
“守門員。”
父親“噗嗤”笑出了聲:“你認真的么?”
杜甫皺着眉頭說:“我就知道一個守門員,我有什麼辦法。”
“加油,我以後來看你比賽。”父親豎起了大拇指,不再說話,大家就都停了嘴,開始吃飯。
“嗯......”杜甫抬起頭,“我想買一雙足球鞋,還有守門員手套。”
父母兩對視了一眼,父親說道:“可以,沒有問題。”
杜甫睜大了眼睛:“真的么?”
“從小到大第一次看到你對足球感興趣,老爸小的時候也是這樣,那時候條件比現在可困難多了,那時候我看中一雙足球鞋,整天跑到城裏,就站在那看着,店員都嫌我煩了,每次去都只看不買,後來好不容易攢足了錢,興高采烈地跑進店裏,一看,沒了,被買走了。那時候真傻,就死盯着那一雙鞋不放,那時候怕店員,連問都沒問。”
母親也開了口:“雖然我們家境差了點,但也不至於一雙足球鞋也買不起。你既然喜歡,那就給你買。”
杜甫把碗裏的飯一下子全部塞進了嘴裏,他差點不能呼吸。他真希望自己能夠堅持下去。不對,他一定要堅持下去。
夜深了,父母兩都沒有睡着,他們聽到杜甫在廁所里洗手的聲音,於是母親開口問道:“他還沒有睡么?”
“應該是起夜。”
“人家都是高中生了,作業肯定多的呀。”
“第一天就這麼多,你覺得正常么?”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
“你睡著了嗎?”母親問道。
“沒有。”
“真要給他足球鞋么?”
“孩子他媽,我們總要支持他的,對不對?從小到大,我就沒見過杜甫跟我們提過什麼要求,這是他第一次向我們提要求,他應該很喜歡足球。足球鞋又不是一定要買名牌的,又不是我當年那會,現在足球鞋三四百就能買一雙不錯的了。”
“這樣啊。”
“明天還要早起,快點睡了。”他說完,別過身去,不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