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電話聲兀自響了好一會了。
岑令拿着手機,皺眉看着來電顯示上的名字。
鈴聲停止了,可消停了沒一會又響了起來,岑令喝了一口冰水,左手擦着濕漉漉的頭髮,右手接通了電話。
“你怎麼半天不接電話!”那頭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質問。
“……洗澡。”岑令淡淡地回答,“您有什麼事?”
那道聲音軟了些許:“元旦回家嗎?”
岑令瞅了眼日曆,12月20號,原來已經快年底了。
“回不來,太忙了。”她垂下手。
“忙忙忙,你就忙到這個地步,你多久沒回家了!你弟弟上大學每次過節都回家!”
岑令撥弄着手上的毛巾:“他當然要回去,不會去沒法拿錢啃老,而我得養活我自己,我還有事,先掛了,不要再給我打電話,我很忙。”
電話那頭傳來些嘈雜的聲音,夾雜着怒喝聲,在岑令掛斷電話后戛然而止。
她靠坐在沙發上,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角,雙眼有些失神。
12月20號了,日子過的真是快。
過元旦……呵,這些年了,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忘不了。
岑令坐了會,拿起手機訂了劇院的票。
忘不了便忘不了吧,也不差這些了。
周三是聖誕節,秦安南打電話說有事情要忙,沒法陪她過聖誕,岑令一邊冷笑着一邊柔和地應了。
正好她也有音樂會要去聽,省了告訴秦安南白費她一番口舌。
五點多的時候,秦安南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阿令,我的事情忙完了,你在哪?我接你去吃晚餐吧?”
岑令正在坐地鐵,聖誕節路上堵得厲害,她才不想開車。
“我約了朋友吃飯。”她一個箭步,在關門前跨上地鐵。
那頭的男人似乎有些遺憾:“好吧,只能改天了,那你好好玩。”
“嗯。”岑令掛斷了電話,手機上的備註赫然是“待宰的豬”。
岑令沒料到會在劇院見到熟人。
沈清淼穿着一身米色毛衣裙,披着駝色的大衣,踩着雙平底的板鞋,笑眯眯地朝岑令打了個招呼:“好巧啊,你也是來聽音樂會的?”
岑令愣住了,為什麼最近事情總是在她沒準備好的時候發生。
她是打算要好好會一會沈清淼的,但不是在這個日子。
“哦,你應該沒認出我來。”看到岑令在發愣,沈清淼眨眨眼,“我是A院的那個護士,你還沒見過我摘口罩的樣子,哈哈。”
她笑的很漂亮,十分吸引人的目光,長長的睫毛絨絨的。
岑令眸色有些冷,沈清淼的笑在她眼裏顯得格外虛假。
她不相信這個女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而她不介意與她虛與委蛇。
“是你啊,確實沒認出來。”她眯起眼,“好巧,你聽哪一場。”
“2號劇場,蕭邦的。”沈清淼掏出票來,“你呢?”
“……”岑令沉默了下,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也一樣。”
“你也喜歡蕭邦?真是太有緣了。”沈清淼似乎是個自來熟,“我以前有個很要好的朋友,她很喜歡聽蕭邦,漸漸的我也開始聽了。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合眼緣,我們交個朋友吧。”
岑令看着她臉上的神色,熱情開朗不似作假。
一副很具有迷惑性的面具。
而她此時並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拆穿,每年的聖誕節都讓她無比疲憊。
岑令微微動了下嘴角的肌肉,不置可否,朝檢票口走去。
沈清淼像一個看不懂人臉色的討厭鬼,孜孜不倦地跟了上來。
“你是幾號座啊?我待會可以換座到你旁邊嗎?一個人聽音樂會有些無聊。”
岑令停下腳步,神色間露出不耐:“如果覺得無聊,大可不聽。”
她大步地走開了,沒有看到被她留在身後的沈清淼,那神色變幻莫測的臉龐。
岑令低估了沈清淼莫名其妙的執着,當她輕盈地坐到岑令旁邊時,岑令突然就生出一種極誇張的念頭來——這個女人是為她而來的。
她是想要近距離觀察自己的情敵嗎?
可買到了同一天同一場音樂會的票又實在過於巧合。
岑令生出些無法抑制的好奇來。
沈清淼好像察覺到了岑令的不快,雖然坐在旁邊,但並沒有搭話打擾她,一直認真地看着舞台。
岑令閉上眼睛,細細品味着優美打的樂曲聲。
很快,一種被人盯着的感覺迫使她睜開了眼睛——那道目光存在性太強,讓岑令如芒在背。
她朝一邊看去,沈清淼也閉着眼睛,愜意地靠在椅子上。
是錯覺嗎?岑令心中生疑,盯着沈清淼的側頰。
沈清淼的睫毛顫動了下,緩緩睜開轉了過來,略帶疑惑地看着岑令。
岑令一滯,發覺這場景像是自己在偷看卻被發現般。
她扯着嘴角勉強笑了下,快速移開了目光。
不過,這之後岑令再沒有感受到方才那道讓她不舒服的灼灼目光。
音樂會結束了,劇院外面很是熱鬧,節日的氣氛很濃厚,卻讓岑令覺得格格不入。
她低下頭看着被燈光照成七彩模樣的地面,緩緩地呼了一口氣。
一根糖葫蘆突然出現在她眼皮子下。
岑令詫異地抬起頭,看到正在啃糖葫蘆的沈清淼。
“這一根給你。”她吃的嘴巴鼓鼓,“我看你好像心情不太好,甜食可以讓心情愉快。”
岑令看着她,老實說,她有些不明白。
沈清淼似乎有些不滿岑令的態度,皺了皺鼻子把糖葫蘆塞到了岑令手裏:“咦,你這個人怎麼婆婆媽媽的,明明你長的這麼明艷大方,英姿颯爽。”
岑令被她的形容逗得有些樂:“這兩個詞能放在一起形容?”
“怎麼不能。”沈清淼招招手,“本來想和你朋友,但感覺你不樂意,那我就不趕着往上湊啦,拜拜。”
她臉上是明朗的笑意,話語中沒有窘迫和不快,只有些許遺憾。
岑令不知怎麼,心頭便被觸動了一下。
衝動趕到了理智前頭,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手已經抓住了沈清淼的胳膊。
“你又改主意啦?”沈清淼嚼着冰糖葫蘆,口齒有些不清。
也許是燈光讓女子的神色又添了幾分純真,岑令那些戒心不自覺便放下了大半,她低頭看着手上的糖葫蘆,她已經很久沒吃過這個了。
“謝謝你的糖葫蘆,我請你吃夜宵。”她輕聲說。
岑令沒料到沈清淼選了路邊燒烤,沈清淼的容貌上的精緻清透似乎和煙火氣有些格格不入。
但她熟門熟路:“老闆!來四十串羊肉串,一盤烤金針菇,一盤烤青椒,多辣。”
她笑嘻嘻看着岑令:“你吃什麼?”
岑令看了她一眼:“剛剛那些,你全是給自己點的?”
沈清淼苦了臉:“哇,你不會這麼小氣吧。”
岑令還沒說話,她又喜氣洋洋地補充:“那就換我請你嘍,正好聖誕節我一個人過,就當你陪我過聖誕節的報答啦。”
“我既然說了請你,便不會食言,我只是覺得你飯量不容小覷。”岑令開口,低頭看着菜單,“四十串板筋,兩串雞翅,一盤烤茄子,多辣。”
沈清淼眉毛一揚:“你飯量也不容小覷嘛,不過你前些日子還因為腸胃不好來醫院,怎麼還吃多辣。”
岑令嘴角一瞥:“你管的真多。”
沈清淼沒有說話,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你心情也不好。”接着撩起話頭的卻是岑令。
沈清淼盯着桌子上的水杯:“聖誕節一個人過的心情都不會太好。”
“為什麼一個人?”岑令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你看起來不像缺人陪的。”
“我男朋友要加班。”沈清淼輕聲扔出一顆炸彈。
岑令的手指一緊:“你有男朋友了?”
“對啊。”沈清淼臉上浮起甜蜜的笑容,“我們交往三個多月了,他對我很好,就是太忙了,沒有多少時間陪我。”
岑令沒有說話,服務員端上了烤茄子和烤金針菇,她夾起一筷子吃了。
他陪她的時間更少。
“你為什麼一個人,你看起來更不像是缺人陪的,漂亮,又有錢。”沈清淼一手托着下巴,專註地看着岑令。
岑令笑了下,也扔出一顆炸彈:“我男朋友在陪別的女人。”
“他家人生病了?”沈清淼開始專心地吃她的金針菇,含糊問道。
岑令默了一下:“你腦子秀逗了?”
“幹嘛罵人,你脾氣還真不敢恭維。”沈清淼又皺了皺鼻子。
真是奇怪啊,別人不高興都皺眉,就她皺鼻子,岑令不合時宜地想。
“我以為我說的夠明顯了,他出軌了,卻告訴我他有事要忙,還不是陪那個小三了。”岑令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沈清淼的神色。
女孩卻憤憤地拍了下桌:“這渣男不分留着過年嗎?趕緊分手。”
“不,我還捨不得。”岑令勾起嘴角,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清淼,“而且我們還有婚約,我會給他一個機會。”
她當然捨不得,秦家帶來的便宜,還有秦安南那狗男人身上還未利用的價值。
她在試,試沈清淼憤怒的面具下,是不是藏着和自己一樣的怨毒。
沈清淼露出不認可的神色:“我還以為你做事挺爽利的,我要是你,絕對二話不說分手。”
“聽起來你似乎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岑令端詳着串羊肉的簽子。
隨口的話,沈清淼卻真的神色認真起來,像是在細細思量。
“……雖然話不投機。”她看着岑令,“但很奇怪,我就是看你很順眼,從在醫院第一眼起就是。”
岑令承認,自己什麼都沒試出來。
反而加深了疑惑——沈清淼,究竟知不知道她的存在。
2019年12月25日
我今天終於在劇院見到她了。
一點都不巧,每一場蕭邦我都會去。
她說她還捨不得,我不高興,很不高興。
我想一走了之,可我也捨不得。
阿令,你一點都不記得我了。
——沈清淼
2019年12月25日
沈清淼,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女人,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如果是裝的,那她也忒能裝了。
我希望她真的不知道,因為和她聊天奇異地讓我放鬆,不知不覺的放鬆,如果她是偽裝的,那就太可怖了。
——岑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