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八封信(十二)
就在全場觀眾無不為這個忽然闖入的神師而震驚的時候,那具漸漸冰冷的屍體似乎察覺到遠處愛人的呼喚,如同朽木回春那樣,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着,某種禁忌般的力量涌動在這具松垮的軀體裏,超脫常理的變化悄然發作在這不可察覺的瞬間。
冥冥之中,遠處的某個看不見的暗影角落裏,似乎有個人暗暗地發笑。
劇變驟然發生,那一座塌倒的肉山猛地拔起,高舉的手臂殘暴地扭轉束縛他移動的筋骨,以近乎反折的角度,不計代價地朝向後背砸擊而下!
瞬殺般的拳擊出乎意料地墜空,滂湃的衝擊力甚至轟裂了屍體自身的肩胛骨,順着骨架直落,最後宣洩在地面上,整座競技場都為之一震。
少年臉色煞白地看着不遠處的那具瘋狂蠕動着的身體,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那雙顫抖不已的手,如果不是胸膛里的心臟在發狂地跳動,他都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夢幻般的片刻,在那拳頭砸落在他身上前的最後一刻之間,他獃獃地看着那個年輕的神師,感覺世界在一瞬間變得無比的寂靜,又無比的黯淡,就像忽然闖進了一張黑白的畫像之中。
周圍的一切彷彿都在慢慢地失去了原有的色調,就像喪失了一樣,喪失的一切都轉過來,最後化成了重量。
重量,也就是地心引力的表達,放大無數倍的地心引力,無情地施壓在他的身上。
何等的沉重,他覺得那是大地在對他的呼喚,要把他整個身體拉進地里,埋起來,融在一起,那就是他最後的歸宿,他和潮濕的土壤永遠也不再分離。
冥冥之中,他甚至聽到了死亡的聲音,最後那點色調也都被剝落了,他絕望地看着眼前這座空間,雙目彷彿失明,看不見任何的亮光,黑暗裏空蕩蕩的,唯有那環繞在世界裂縫間的疾風依舊在不止不休地流淌。
風還在流動,那個自說自話的神師忽然強橫地拉起了他的手,帶着他跳進了穿梭在虛無中的疾風裏。
疾風之中似乎隱藏在錯開時間與空間的縫隙,神師拉着他,毫不猶豫地踏入其中。
巨大的爆破在他們的身後爆發,他們始終不回頭,似乎那場爆炸距離他們很遠,不會波及到他們,也似乎是那場爆炸根本與他們無關。
然後,他就這樣活下來了,但是戰鬥仍沒有結束。
這個世界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有些人明明是向著生,最後卻還是死了。
而有些人明明是朝着死,但最後卻莫名其妙地活了下來,就像小強那樣頑強。
肉眼可見的異變依然在極速地發生在屍體上,它把自己擊倒后,又緩緩地站立起來,膨脹的肌肉猶如隆起的山岩,赤焰般的血液恢複流動,湍急地輸送在暴凸的血管里,流淌出妖冶的紅光,就像埋藏在地獄烈土下的熔岩。
彷彿只是轉瞬之間,一連串繁雜的血色斑紋便浮露在他的肌膚表面,如同血管脈絡般曲折蜿蜒,展露出某種難以言喻的意味,森奧晦暗,就像某種複雜難解的邪魔矩陣。
不僅如此,大量的高溫透過氣孔被排放到在空氣中,一如火車的鍋爐轟出熱烈的響聲,濃密的蒸汽隨之逸散,彌散向四周,迅速地籠罩住整座競技場。
這具起死回生的屍體暴漲成數倍的體積,它屹立在白汽之中,就像一尊從遠古蘇醒過來的熔岩巨人。
“喂,霸王,快去殺了那個神師!”透過輕薄的迷霧,有人霍地起身,站在觀眾席的高台上,朝着巨人的背影大喊,“殺掉這些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崽種!”
巨人緩緩地擰轉頭顱,脖子上束縛他的韌帶似乎已經蕩然無存,紅熱的頸脖如同大蛇一樣盤轉,又如同螺栓般無死角地扭動。
他把臉完全地轉到背後,朝着那個站在高台上大喊的人,猙獰地笑,暗沉的眼瞳里閃爍出致命的紅光,彷彿射出一支無形的利劍,瞬間貫穿了那個人的靈魂。
然後,那個人就沒再大喊了,如同斷線的人偶那般跪倒在地,整個面部表情獃滯下來,眼神空洞地看着紅光射來的地方。
殘存的風流無力地吹過漂浮在燈光下的白汽,那陣疾風帶來的封凍此時已然解除,但場內卻無一人敢有所行動。
所有人都在死死地凝視着那個火紅色的巨影,蒼白的額間抑制不住地滲出冷汗,巨大的恐懼激流在他們的心中,甚至讓他們忘記了該怎樣挪步,又該怎樣呼吸,彷彿所有人都喪失了言語的能力。
一片死寂,昏沉的金屬摩擦聲忽然想起,巨人再度擰頭,看向競技場另一邊的那一扇腐朽的銅門,看着那一個淡然站在門縫中間的男孩,看着那一雙漆黑的眼睛,那是深淵一樣的眼睛,冰冷空漠,黑色的瞳仁里,彷彿潛藏着無數看不見形狀的風。
它猛地怒吼一聲,體表的熔紋在一刻之間凝聚出強烈灼目的亮光,破開濃霧,巨大的力量猶如泄洪般涌遍四肢百骸!
它發起了前無所有的衝刺,撞開一個又一個阻擋在它面前的矮小人類,猶如一枚出趟的火炮一樣沖向那扇正在關閉的銅門!
第一聲凄厲的慘叫聲響起了沒多久,第二,第三,第四,乃至到數不清第多少次的慘叫聲接連地響起,無縫地銜接在一起,凄切的哀嚎就像被火點燃的枯葉,焚燒不了多久,便會變成了灰敗的餘燼,無聲地落下,無聲地消亡。
他們都死了,在撞擊過後,被恐怖的高溫燒成了殘渣。很難想像,一具有機的人體居然可以爆發出如同鍊鋼般的溫度,那些死去的人致死也不曾明白。
慘叫的交響曲在巨人衝刺的最後一段路截然停止,它的身前再無任何人阻擋,那些來不及逃跑的阻路人已經全都死了。
小白惶恐地抓住大海的衣角,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個飛跑過來的火焰巨人,三年前在山頂上的那一幕,好似時光倒流般地重現在眼前,但他依舊沒有大喊,也沒有大叫,只是緊緊地抱住大海的腰,就像三年前那樣。
他知道,無論前面會有兇險,這個人都會保護他,哪怕面對的是一條龍,一個巨人,一位神靈,他都絕不會後退。
就算是死,也要跟這個人一起死,那樣到了地獄就不會太寂寞的。
這時候,車夫面無表情地從暗處走到了大門前,抬起頭,譏諷地看了一眼那個巨人,那些零碎的屍體,那些驚慌的人,就像在觀摩一些被囚禁在籠子裏的猴子。
他冷冷地笑,手腕發力,在巨人即將抵達的那一刻,他冷漠無情地關上了大門。
澎湃的衝擊力全面轟落在銅門的另一側,這扇腐朽的大門卻沒有因此破損,只是熾熱的高溫徹底滲入了銅門的材質,把古銅燒出融金般的顏色。
車夫依舊握着門的把手,扭曲空氣的高溫通過門把傳遞到他的手上。
他神情淡然,熾熱的溫度似乎被隔絕了一般,居然沒有灼傷他的肌膚。
他站在門前,閉上雙眼,似乎在仔細地聆聽着門后的動靜。
沒多久,慘烈的哀嚎聲再一次接連地響起,如同一條滾淌着血水的長河。
他還是站在那裏,靜靜地聆聽着,臉上浮露出寫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