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北涼悲涼
他連連搖頭:“二少爺,這事,奴才不能答應你,奴才說一生一世為小姐牛馬,任何事鄭不疑都不會欺瞞她!”
“不錯不錯!”令狐仲易連連誇讚,“你也真是難得!”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令狐思危嫡女令狐清潤,出身名門,溫恭貌著,秉性柔嘉,持躬淑慎。特賜於恆郡王言禛為側妃,欽此。
賜婚聖旨一下,轟動了整個燃城。太子言晉都快氣瘋了,為什麼同樣是側妃,他只能娶庶女,而老五卻能納嫡女。他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在了側妃令狐清嫻身上,竟打了她一巴掌,還罰她跪在祠堂靜思己過。
靜思己過,令狐清嫻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錯在何處,她雖是庶女,但從小嬌生慣養何曾受過如此屈辱。便一氣之下回了令狐家,這才知道,妹妹要嫁給恆郡王。
一身貴婦裝扮的令狐清嫻橫衝直撞地進了府,直接進了父親的房裏。
令狐清潤跪在父親面前一聲不吭,只低着頭,清嫻走上去拂禮道:“女兒問父親安,聽說陛下給恆王和妹妹賜婚了?”
令狐思危怒不可遏,將桌上的茶盞摔了個粉碎,清嫻也跪了下來:“父親息怒!”
“你們姐妹倆,要氣死為父嗎?”令狐思危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惱恨不已,“最是無情帝王家,我做夢都沒想到我的兩個女兒都加入了皇家,還只是小小側妃。今後你們兩姐妹該怎麼辦?”
清潤跪行至父親跟前,握住父親粗糙不堪的手,戚戚道:“父親,你放心恆王殿下他會待我很好的,請父親不要怪哥哥,是女兒心儀恆王,要嫁給他為側妃的!”
令狐思危一手寵溺地撫摸着女兒光滑白皙的臉頰,一手擦着眼淚:“父親原先就想讓我的潤兒,找一個平凡公子,安穩地度過一生。可沒想到那蘇影深這般命薄,白白耽擱了你的聲譽!”他一改哭調,欣慰地看着女兒,“恆王也好,他出身不高,陛下也不寵愛他,將來能與你和和美美過一輩子,父親也安心!”
令狐清潤深情地攬住父親哭了起來,她心想,父親對不起,是我欺騙了你。恆王不受寵如何?出身不高又如何?有我和哥哥幫他,他一定能榮登太子之位,到那時,我就為影深哥哥報了這血海深仇,也算對蘇家有個交代。
令狐清嫻在一旁看他們父慈女孝的樣子,感覺自己就像個外人,心裏燃起一股怒火。她蹉跎到二十多歲,才走到心愛的太子殿下身邊,她以為她好歹是丞相之女,太子會好好待她,誰曾想到,太子對她十分涼薄。太子宮裏的宮女太監見她不得寵,也跟着勢利起來,沒把她放在眼中。
太子的正妃薛氏,是皇貴妃的親侄女,為人潑辣,不好相與,天天雞蛋裏挑骨頭,為難與她。
這是自己求來的姻緣,自己連母家都不能傾訴,自己種的因結的果再苦澀也得咽下。她悲涼地退出了房內,回了太子宮。
西北北涼皇宮。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北涼國緊鄰大漠非常荒涼,帝都夜城坐落在北涼國的正中心,雖然繁華,但不如燃城資源豐富。
北涼的人,生來頭髮捲曲,他們沒有梳成髮髻,而是帶一個皮質發圈將捲髮披散在身後。這樣一來可以省去梳洗的時間,二來能在漫長的冬日裏禦寒。
北涼的冬日寒冷而又漫長,長達半年之久。
北涼大王在位二十年,膝下只有一個庶子,名喚仲孫元燁,仲孫元燁十五年前被冊立為太子,同年迎娶大岳懷敏長公主為太子妃。
夜半時分,一位舍人打扮的男子,神色慌張地悄悄潛入了太子仲孫元燁的寢殿。
仲孫元燁只穿了一件深褐色的中衣,他打開了房中的密室,將那舍人拉了進來。透過密室里昏暗的燭光,看清了仲孫元燁的容貌,他的五官還算齊整,身量中等,但皮膚略黑,額間還有一個黑痣。
“殿下,屬下失手了!”舍人叫豐華,仲孫元燁派往大岳執行秘密任務的細作兼刺客。
“怎麼,又沒除掉令狐仲易?”元燁的臉色越來越鐵青,像炸藥桶一樣,感覺隨時會爆發,“這都幾次了,竟然這般無用,本宮要你們有何用。”
他端起筆架朝豐華砸了過去,豐華實實挨了一下,跪下道:“殿下息怒,本來我們快得手了,誰知半路殺出一個賤奴,此人武功高強,我們才不得已放棄了刺殺計劃!”
“這攪黃了本宮好事的賤奴是誰!”仲孫元燁眸子裏充滿了殺氣,如果鄭不疑在場,只怕就被元燁大卸八塊。
“屬下查過了,他是令狐家的馬奴!”豐華緩緩抬起頭,卻不敢看他,“殿下,這個馬奴的武功路數不太像大岳的,反而......反而有點跟我們北涼類似!”
“哦?是嗎?那可知這個賤奴叫什麼名字?”
“回殿下,他叫鄭不疑!”
“鄭......他居然姓鄭?”元燁的嘴唇都顫抖起來,“豐華,你可知道,二十多年前那個懷了龍種的宮女,她也姓鄭!難道......難道鄭不疑是?”
“可是當年貴妃娘娘已經處理了這個宮女,並且發現了她的遺體!”
“母妃發現了她的遺體不假,可那都是一年後的事情了。萬一她生下孽種,誕下孩子......”想着想着,元燁渾身冒起了冷汗,“豐華,本宮不管,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你親去大岳,取來這個叫鄭不疑的首級!此事若辦不好,你就不用回來見本宮了!還有,你若將此事泄露出去,你全族的性命就都保不住了。”
“殿下,奴才謹遵殿下吩咐!”豐華領命退下,打開密室的門一個女子提着一柄青鋼劍,一臉殺氣地站在門口。
女子約莫三十齣頭的樣子,身穿明黃袍子,梳着北涼皇族髮飾,鵝蛋臉,柳葉眉,身材豐腴,氣質極佳。
“太子妃娘娘!”豐華惶恐地跪了下來。
言玉雖然是北涼的太子妃,可到底是大岳的嫡公主,看她的表情,明顯聽到了元燁和豐華的對話,這下可大事不妙啊。
言玉將青鋼劍抵到豐華的頸部,仲孫元燁站起來驚愕地拂手:“公主,手下留情!”
言玉一臉陰鬱地移開架在豐華脖子上的青鋼劍,又調轉方向指着元燁:“大岳和北涼不是早已罷兵言和,堂堂北涼太子,竟然派人刺殺我大岳的大將軍!仲孫元燁,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罷兵言和?”元燁破罐破摔,他不屑地指着言玉,“你去問問你的父皇,是否真心與我們言和,他最近幾年,派令狐仲易日日訓練騎兵,他怕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令狐仲易是百年難得一遇的軍事奇才,他訓練的騎兵,作戰能力快要超越我們北涼鐵騎了,我北涼出於自保,只能出此下策!”
言玉執劍的手還是沒有放下,豐華給元燁使眼色,問他要不要拿下言玉,元燁搖搖頭。
“公主,你覺得你父皇真的愛你嗎?”元燁不懷好意地問。
“你用不着挑撥離間!”言玉執劍的手略微晃動了下,語氣依然很堅定,“我是我母后唯一在世的孩子,是我父皇唯一的嫡女,我父皇當然愛我!”
“可你父皇怎捨得讓你來北涼和親?”他挑釁道,“他若愛你,就不用利用你向北涼言和,更不會十五年來從未召你回大岳省親。”
言玉心裏的防線最終被擊垮,青鋼劍應聲落地,隨即被豐華收了起來。十五年前,她反對去北涼和親,父皇與她徹談了一夜,痛陳要害,去和親是為了大岳的安定,功在社稷,還有這也是身為長公主的責任。
璉思皇后的哥哥,言玉的親舅舅親自跪下求她同意遠嫁北涼和親。自璉思皇後去世,李氏一族不復昔日的榮耀,舅舅認為只要言玉答應和親,當上北涼太子妃,才能挽救李家逐漸衰敗的頹勢。
面對父皇和舅舅的連番轟炸,言玉再也抵禦不住,只得披上鮮紅的嫁衣,滿心悲涼地獨自北上。出發那日,她坐在馬車裏,掀開車簾看着母國的一草一木,她知道此時此刻她的父皇正站在城頭上眼巴巴望着她,多期望她回頭一顧,可她終究沒有回頭。
仲孫元燁雖然相貌尚可,但有一羞於啟齒的隱疾,狐臭。因此他每日用花瓣香料沐浴三四次才出門見人。言玉心中很難受,但夫君到底是一國太子,她只能將委屈和着眼淚吞了下去。
婚後二年,言玉誕下嫡長子,只是這個嫡子活了半年,就夭折了。
婚後十年,言玉又誕下嫡次子仲孫長青,由於難產血崩言玉再也無法生育。
而仲孫元燁十年來納妃無數,與言玉漸行漸遠。
她幾次上書父皇,請求與仲孫元燁和離,都被父皇無情地駁回,舅舅也來信勸她為了李家的榮耀,退一步又何妨。
仲孫元燁順勢將她攬入懷中,在她耳畔小聲道:“大岳棄了你,沒關係,還有北涼,還有我!玉兒,等本宮繼承了王位,你就是北涼的王后,青兒就是太子。除掉令狐仲易,咱們的青兒才能無後顧之憂。所以,這件事,你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吧!”
“不然呢?”言玉推開他,依舊保持着高傲的姿態,多年夫妻,她豈會不知仲孫元燁並非善類。
他被猜中了心事,便不再偽裝,狡黠地笑了笑:“不然太子宮不缺女人做王后,更不缺孩子當太子。”
“你敢!我是大岳嫡公主,你怎可以這般羞辱?”她瞪大眼睛怒視着他,她沒想到仲孫元燁無恥到這種地步,竟一點也不顧念夫妻之情。
“懷敏長公主,真的好威武!”他指着言玉諷刺道,“將來若兩國反目成仇,你這公主的身份就是你的催命符,言玉,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自己找死,別帶着青兒!”
言玉傷情地笑了起來,她究竟嫁了個什麼人啊!大岳,北涼,是你們先辜負我,休怪我不義。她鎮定了下了,道:“好,今後我不插手你們的事情,仲孫元燁,我告訴你,將來的王后只能是我,太子也只能是青兒,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好,我答應你!”仲孫元燁點點頭,到底青兒是他的嫡子,只要言玉安分守己,念着青兒這日子也要過下去。
在外遊歷的言律返回帝都之後,第一時間沒有進宮,而是去了令狐府,因為府里有他心心念念的人。
閔郡王言律,今年剛滿二十歲,風華正茂,英姿颯爽。是皇帝言松最寵愛的兒子,十歲就被冊封為郡王,也是除太子之外,唯一被允許居住於皇宮的成年皇子。
言律雖出身帝王家,卻對宮裏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毫無興趣。因此蕭妃傷透了腦筋,蕭妃心裏眼裏都希望將來言律能問鼎太子之位,因此給他精心挑選了多個世家千金,但都被他拒絕了。
幾個月前蕭妃舊事重提,言律一氣之下便出城遊歷。
清潤親自出門相迎,笑着拂手道:“閔王殿下,裏面請!”
言律跟隨着清潤走入正廳清潤親自給他倒上茶,他的眼神到處打轉,似乎沒有捕捉到想要捕捉的。
“殿下,含笑出門採買東西了,一會兒就回來!”清潤抿唇一笑,
“這這這......”言律一時語塞,尷尬地撓了撓頭,“我不是......不是......”
“不是來找含笑的?”她嘟起嘴,故意道,“哎,這些年你總來府上找含笑,世人都以為你心儀的是我。”
言律起身抱拳慚愧道:“潤兒妹妹,是我累及你的名譽,可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心誠意思慕含笑,想娶她做我的正妃。”
“殿下我是開玩笑的!”清潤溫和地將他拉回椅子上,“可你當知道,你和含笑身份天差地別,別說正妃,就連讓她做你的妾室,我想陛下和蕭妃娘娘也不會答應。”
“妹妹,你還記得十年前嗎?”他陷入了回憶,心裏甜絲絲的,嘴角微微彎曲,“咱們游湖遇險,是含笑救了我,若無含笑,我豈能活到現在?自從她把我從水中救起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在心裏發誓,今後我要娶她做我的王妃。”
“這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殿下居然記得這般清晰,可見殿下對含笑是真心的!”她嚴肅地看着言律,擔憂了起來,“含笑雖然和我一同長大,可是到底出身卑微,陛下和蕭妃娘娘怎會讓你娶一個毫無背景的王妃,殿下,這些你都想過嗎?”
“正因如此,我才接手帝都的城防!只要我順着父皇母妃的心意,我想他們也會讓我如願以償的!”言律抿唇一笑,“反正今生今世,我言律再也不會愛上其他女子,唯含笑一人而已!”
採買回來的含笑在門口聽到言律這一番動人心弦的告白,心中似乎被兩股力拉扯着!她愛言律,可她這樣的身份實在難以匹配,所以她一直抗拒着言律強烈的愛意。
“殿下,女子的青春就這麼須臾幾年。”清潤又道,“含笑比我小一歲,已經過了嫁齡,更何況含笑一旦跟我嫁入恆王府,你們見面就更不易了!”
“妹妹要嫁給我五哥?”言律驚詫道,“原來傳言是真的!令狐家嫡女要嫁給恆郡王為側妃。”
“不錯!”她點點頭。
“可當五哥側妃,委實委屈妹妹了!”言律遺憾道,“懇求妹妹能不能不讓含笑當你的陪嫁......”
清潤神情嚴肅,言律怕她不答應便皺起了眉頭,清潤噗嗤一笑,點點頭:“好,我答應你!等過些日子我會讓父親認含笑為義女,到時候你們倆的路能夠少些坎坷!”
言律正要起身言謝,含笑便一臉憂鬱地走了進來,跪在清潤面前:“小姐,別把含笑丟下,含笑願意一生一世伺候小姐。”
言律想要扶起她,她閃身一躲,他撲了個空:“含笑,你這是何意?難道你不願意嫁給我?”
“含笑何德何能?”含笑卑微地跪在言律面前,“您是殿下,我是奴婢,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往左,我往右,及時走到天邊也不會有交集,王爺,那麼多世家之女,您就放過奴婢吧!”
言律像被抽空了力氣,像棉花一樣癱軟在含笑面前,握住含笑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含笑,我對你的心你應該明白!我知道你的顧慮,你放心無論我們的未來多麼艱難,我都會爭取的!哪怕父皇母妃都反對,我都不會放棄你,你也不要放棄我好嗎?”
“殿下!”她甩開他的手,“可是奴婢並不愛你,這一切只是你的一廂情願而已!”
“一廂情願?”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幾個字居然出自含笑之口,他一直以為含笑心中也有他,兩個人你情我願、他無法接受現實地奔了出去。
含笑撲倒在地哭了起來,令狐清潤也不知道含笑為何如此,她知道含笑打心底里是喜歡言律的。這個時候她也不敢多問,便扶着含笑回了寢殿。
言禛納妃前一晚,去到李明達的寢殿之中,看望依舊纏綿於病榻的言昭。
言昭瘦的已然皮包骨,雙眼凹陷,面無血色,若不是有那一口氣,跟死人沒什麼兩樣。李明達幾乎日日坐在兒子床邊垂淚,一隻眼睛視線已經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