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賣友騙符亂箭穿心 矯詔潛藏軍門奪宮(下)
駟均招來那賈壽的家奴,方才證實了賈壽確實和召平是一起的,而且,也是他走露風聲,放走了劉澤。齊王本來頗有疑慮,親自過去粗問細問一番,也沒見破綻,證實了賈壽果然是反了自己。但眼前舅舅和賈壽一直以來就不和睦,那個賈壽的家奴看起來也是個奸詐之徒,齊王心裏跟明鏡似的,知道全信他的那是等於找死,便發話道:“眼下事用人之秋,我們也不能不問清楚就對自己的人動手,這樣吧,我先查一查,如果是真的,我定要賈壽的腦袋。”駟均也沒辦法反駁,只有點點頭。
沒想到這世界上的事兒,都有意外,都有隔牆有耳,齊王和駟均這麼一說,早驚動了一人,那人是同為齊王郎中的祝午,這祝午和賈壽有過刎頸之交的交情,當下心裏尋思,自己的老友眼見得要讓惡人算計了,自己再不告訴他,也就眼睜睜看着他沉陸了。打定主意,一咬牙,一跺腳,偷偷出了齊王宮,乘快馬去見賈壽,告訴了他實情,道:“賈壽,你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賈壽這時候,一腔悲憤,來不及管家眷,從馬廄解下一匹快馬,倉皇從小路望西逃去。
賈壽亡命逃到了長安,可他忘了自己只是齊王麾下的一個小小的郎中,未免人微言輕,想見高層,哪有那麼容易?突然想起自己對琅琊王劉澤有救命之恩,便去投奔他,沒想到他那門官看他醋大的寒酸樣子,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向他索要物事,見他囊中比臉還乾淨,哪有賄賂給自己?就一頓亂棍打了出來,並按在黑名單上,以後只要他一出現,五十步以內就開始過去轟他,讓他遠遠靠近不得,只有滯留在逆旅中,落魄得衣食無着。賈壽眼見得空耗時日,長吁短嘆道:“我這是空有一番報國之心,有誰懂我?枉費我一腔熱血啊。”就在他絕望得無路可走的時候,有人還在他傷口上撒鹽。這一天,他在逆旅正餓肚子,看見一個人蓬頭垢面,很是眼熟,細看這不是自己的家丁嗎,那人也認出了自己,放聲大哭道:“天可憐見,我總算找到了主人了,慘哪,自從你逃走後,駟均惡人就抄了咱們的家,將我們家上下數十口都殺了,我撿了一條命逃出來,一路討飯來找主人······”
賈壽聽了如同五雷轟頂,而後放聲大哭,頓足嚎啕道:“蒼天,我有赤子之心,你怎麼讓我報國無門,好個齊王,好個駟均,這若是你們做了皇帝,天下九州,豈不是寸草不生?不,看來我要改投諸呂門下,讓你們也做不了帝業大事兒,不得好過。”於是,賈壽打定主意,去見趙王呂產,並道:“齊郎中賈壽有要事兒要來相告趙王······”就憑這一句話,對呂產來說是久旱一聲下雨前地驚雷,狂喜得要驚炸了,趕緊親自迎出來,殷勤地高叫:“原來是賈郎中,快裏面請!”賈壽見了呂產,禮畢,即開門見山地道:“趙王封王這麼久,沒有去赴國,現在想去封國,能行嗎?”呂產驚問:“為什麼不行呢?”賈壽道:“知道為什麼官軍在滎陽,齊軍在濮陽不動嗎?其實他們沒動一槍一刀,官軍他們和齊王等天下諸侯,早就在私下裏合縱不戰,就是要等待時機,意在誅殺你們諸呂啊。”
呂產聽了,心如刀絞,方寸大亂道:“我何曾得罪過他們,官軍灌嬰等為天子效命?怎麼就牽扯到我們呂氏身上怠戰?為什麼這般待我?這可怎麼辦?我這就去進宮謁見皇帝,去找呂王去······”說完也顧不得賈壽了。賈壽也不管他,只管出了一口惡氣,渾身有說不出的舒坦,有心縱聲大笑。
出了相府大門,突然看見一車騎飛駛而來,車上一人大叫道:“我乃故齊國相曹參之子曹窋,賈亞父,我今天才知道你來長安了,所以不顧一切來找你,你受苦了。”賈壽睥睨道:“曹公子,你這一來是真心還是假意?我賈壽有那麼重要嗎?別裝了。”曹窋下車,折腰長揖道:“快請亞父去我家,我們可是故人,遙想當年,家翁做齊相的時候,和叔父本是同僚,沒少幫襯,曹窋當時雖然年幼,可謹記在心。到長安以後,沒少想叔父,如有虛情假意,天地不容······”
於是,賈壽故意倨傲地拂袖而去,曹窋追上去更加恭敬,恭請三請。到了這時候,賈壽突然崩潰道:“天啊,你為什麼不早來一步,你是世襲平陽侯,官代行御史大夫事,卻能如此對我,我何能何德?只是遲了,已經太晚了······我已經把灌嬰和齊王合縱,意在誅殺諸呂的事兒告訴呂產了!”賈壽說完,把自己的遭遇委屈簡捷說了個大概,最後,氣得氣息哽咽,連哭也哭不出來了。曹窋大驚,冷靜道:“這事兒不能怪賈亞父,要是我也會這麼乾的,好了,你先回逆旅,現在情勢十萬火急,但你告訴我們這個消息並不晚,相反很及時,你不要放在心上焦慮,我立刻就去見右相陳平和太尉周勃。”
於是,曹窋乘馬飛奔去見陳平和周勃,右相府中,陳平和周勃早就待在那兒了,見了曹窋,聽他把事兒說了大概,陳平道:“看來我是們不能再潛伏幕後做影子,而要走到前台來了,現在,形勢十萬火急,對付諸呂怕是靠天成全了,這裏面只有一個人能改變局勢,他就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細作——呂祿的密友酈寄。”周勃道:“諸呂從太后在世的時候開始,就對我們有防備,現在還都已經知道了內中的秘密,開始要對我們動手了。呂產、呂祿握有南軍北軍,一旦行動起來,我們恐怕全都會束手就擒,我得立刻去北軍,看有沒有萬一的希望。”周勃一席話說得大家無言以對,只有默默點頭,於是,周勃被掛率親兵去北軍的虎營去了。
太尉周勃率典客劉揭、酈寄到了北軍營壘,為了防止敏感,他還是做足了文章,他脫掉了平日裏作為武官的甲胄官服,換了一身深衣儒冠,連佩劍也沒帶。可走到轅門的時候,還是一如預料之中那樣,聽得都尉呂更始喝問道:“太尉可有天子的符節,否則,不得入內!”周勃回道:“我只是去見呂王有點私事,進去片刻即出!”更始勃然變色道:“天子以及相國趙王產有令,沒有符節,擅自入內,罪同叛逆,請太尉不要以身試法。”周勃為人吶言,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和更始一同值日的大將季布趕緊過來勸道:“太尉,還是請回吧,呂都尉也是公事公辦······”
正在推阻的時候,忽然,看見一騎絕塵而來,在馬上高喊道:“符璽御史襄平侯紀通,為太尉周勃進入北軍營壘,覲見呂王之事,特持天子符節來此!”更始見了臉色頓時就變了,劉揭忙道:“呂都尉,現在天子的符節都到了,太尉可以進去北軍虎營了吧。”更始沉吟片刻,一想這紀通平日裏是呂璐德親信,只得頷首,季布趕緊號令軍卒拉開鹿砦,周勃和劉揭見機,偕同紀通衣冠帶風呼嘯而入。周勃一行見了呂王呂祿,呂祿在裏面不知道外面發生的這些情況啊,但一種本能讓他警惕太尉周**來,在公案上按劍睥睨,質問道:“太尉率這麼多人突然而來,是何意耶?”說話間,左右的千夫長起身虎視眈眈,眼睛直瞪這一行人。
酈寄即對呂祿低聲道:“呂王借一步說話······”說完,揮退周勃等人,讓他們退出門外,做起說客來,對呂祿道:“呂王別誤會,你看周太尉我們全都是深衣儒冠,身上沒穿片甲,像是來為難你的人嗎?我們這次來其實是為了你好,來告訴你一個特大喜訊。
如今天子終於答應你了,讓你立刻去封國,北軍防務由太尉周勃來接手,這對大王你是最後最好的一次機會了,你要是不能把握,大禍就會降臨。這一回,我們大家可是在天子面前說歪了嘴巴,才得到這麼個好結果,可不,天子就讓典客過來接受你的大將軍符印來了。”這個酈寄說得假的跟真的似的舌綻蓮花,呂祿誰都話都不敢信,唯獨這酈寄可是自己的老鐵啊,平日來對自己可謂是掏心窩子。他幾乎沒有遲疑,心血來潮,腦子一熱,就衝動起來,道:“那好,別人的話,本王我可都不可信,但我信你酈賢弟的,既然是天子的意思,我這就把符印交還。”說完,從懷中鄭重地掏出上將軍的符印,交給了典客劉揭。
酈寄看了呂祿一眼,雖然是不動聲色,但已經緊張得一腦門子汗水了,接着又道:“雖然呂王交出了大將軍印符,但還是不能做一個自在的國王,問題是你還把着北軍,這讓滿朝上下怎麼看你,你既然是藩王,還手握雄兵,這意思是不是不言而喻?······”呂祿沉吟了良久,眼神遊移,最後,從公案上取出密匣子,從裏面拿出北軍的兵符——虎符,交給太尉周勃,道:“那一切都妥了,現在好了吧?我也該回府打點行裝,去我的呂國了。”周勃道:“好的,就讓大將季布送大王回府邸吧。”一句話說得呂祿心裏千斤的石頭落了地,率季布唯唯諾諾而去。
呂祿前腳剛走,周勃即坐上了北軍統領的公案,放出帶來的鴿子,早就埋伏在轅門外,伺機而動的劉章、曹窋和護軍都尉王吸、薛歐,率大隊鐵甲虎賁軍沖入北軍。劉章給周勃帶來了鎧甲纓盔,周勃被掛整齊,腰懸利劍,然後周勃拔劍,右手高舉,左手托起虎符。頓時,威風凜凜,率劉章等沖入軍門,對遭遇突發事件,還沒有轉過神來的北軍將佐,行令軍中道:“我乃太尉周勃也,現在為北軍統帥,執掌北軍,呂王呂祿已經自去兵權。大家都知道,太尉者,執掌天下兵馬也,但太后在世的時候,用一己之私,大封呂姓王,用外戚以廢綱紀,將北軍軍權從我這個太尉的手中剝奪,賜予呂王呂祿,並封他為大將軍,讓他擅權干政,這就是非法非禮的。
你們跟呂祿的時間也很長了,平日裏被他狐假虎威慣了,現在本太尉重新執掌北軍,你們服不服我也沒底,所以,我不強迫你們。現在,我要聽取你們的民意來取決你們的意願。你們要是願意為呂氏效命的,可以右袒露出右邊的臂膀;為劉氏效命的,可以左袒,露出左邊的臂膀,從者我們一起討伐呂氏,復辟皇劉,建立大業,謀一世光宗耀祖;不從的,我打開軍門放回,絕不強留為難你們,你們放心,我此言對天日盟誓,如有違約,願隨今天的天日一同墜落!”
堂下的北軍將佐輔僚,一聽到周勃宣告,頓時就激動得嗷嗷叫,紛紛扔下手中的兵器,脫掉左邊的袖子,露出左胳膊,如雷一樣大聲吶喊道:“我們早就盼望着一天來到了,效命皇劉,討伐外戚諸呂!效命皇劉,討伐外戚諸呂!······”周勃道:“那就好,大伙兒隨我一起,為漢家建功立業,現在呂產還有南軍,我們根本就沒有必勝諸呂的把握,我們只有儘力一搏。下面我來調將,朱虛侯劉章、王吸、薛歐,你們率軍立刻進駐未央宮,進駐之後,守衛長安宮宮門,不得放任何人隨意進出,記住,這事兒對任何人都不得透露出去,違者斬!”
幾乎是與此同時,右相陳平和京兆丞張蒼到了趙王呂產的門第之外,陳平見了呂產,取出懷中的詔書道:“呂王呂祿已經進宮,少帝禪讓,呂王已經登皇帝位,臣等都服了他,新皇帝所以命令我們兩個來宣佈詔令,請相國進宮!”呂產聽了勃然大怒道:“好個呂祿,敢不把我放在眼裏,竟然登基要做皇帝,算什麼東西?敢來詔令我,好,我立刻就進宮去,我不擼下來你,我不姓呂。”說完,將陳平手中的絲帕詔書搶奪了,扔在地上,號令幕僚道:“隨我進宮去,去打死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呂祿。”嚇得陳平喏喏而退,和張蒼倉皇離去。
呂產怒氣衝天,率貼身護衛馳騁到了長安宮門外,看見酈寄擁戴着呂祿,正在宮門指天畫地高談闊論,氣不打一處來,怒吼一聲道:“呂王,你不自知自己有幾斤幾兩?敢擅自進宮逼宮少帝,自己登帝位?還讓右相陳平和張蒼宣我進宮,你還把我這個相國放眼裏嗎?”呂祿聽了一下子懵逼了,吶吶問道:“相國你這是有毛病了?我幾時進宮逼宮了,我何能何德,什麼時候覬覦了帝位?你不在你的北軍,怎麼隻身一人進宮來了······”呂產愕然道:“怎麼回事?”呂祿道:“也不能啊,我怎麼聽酈寄說的話,和你的話差不多一樣,不好,酈寄···酈寄賣友,他出賣了我們······”
呂祿一句話還沒說完,呂產如同夢醒,跳起來就要離去,說時遲,那時快,長安宮宮門內朱門大開,埋伏的伏兵潮水一樣湧來,當頭一人,讓二呂驚叫起來:“怎麼回事,灌嬰怎麼回京了?沒去討逆齊王嗎?都要造反了?······”灌嬰大吼道:“你是外戚,干政皇劉,違反了先帝的白馬盟誓,擅自封王,是叛逆,我們是奉詔討逆,要造反的是你們,殺!”灌嬰一聲號令,鐵騎突擊向前,佈陣之後,這才露出崢嶸,裏面是清一色的弓弩兵,射手們一個個彎弓如滿月,強弩之上,弓弦綳得緊緊的。這時候,呂產的腦子一片空白,嗡嗡的什麼都不知道了。可是,呂王呂祿卻出奇地清醒過來,對呂產道:“王兄快走,我來掩護你,速速突圍去南軍營壘,他們這是來要我們的命,你只有拚死回去執掌北軍,我們才有一條生路······”
呂祿一語打醒夢中人,呂產對親信們道:“列位,隨我突圍出去回南軍,立功者,封侯賞萬金,一姬數妾,退後者,殺無赦!”南軍將士一聲呼應,擁簇着呂產就要突出長安宮門,呂祿和呂更始率親信回頭阻擊灌嬰和周勃的北軍,一場激戰在長安宮門浴血展開。北軍本是衛戍宮闈的虎賁軍,是三軍中的頂尖精銳,這會兒,剛剛明確了自己的人生目標,高呼口號:“討逆呂家外戚,復辟皇劉,建功立業,討逆呂家外戚,復辟皇劉,建功立業······”就像是衝破蓄水極限的堰塞湖,勢如排山倒海,洶湧澎湃,對二呂的兵馬發動突擊。
二呂的人,本來就已經喪失了士氣,聽得自己平日裏效命是不正統的外戚,紛紛倒戈,雖然,呂祿、更始拚命督軍衝殺,可漸漸落了下風。突然,周勃一聲號令道:“停止追殺。”官軍神速地脫離出一片空地,周勃一揮令旗,叫一聲:“放箭!”於是,官軍這邊萬箭齊發,箭矢遮天蔽日,帶着可怕呼嘯的和空氣摩擦聲,二呂那邊的軍卒成排成堆應弦而倒,就像收割一般。可憐呂王呂祿被射成了豪豬刺蝟一樣,渾身皮囊破漏,亂箭穿心,血流如注,再也喊不出聲來,只是死死地瞪着酈寄方向,死不瞑目。
箭雨之後,輪到灌嬰的驃騎軍衝鋒了······也不知這長安宮宮門漢家皇族外戚的一場浴血之戰生死存亡如何?也不知這漢宮殊死之斗誰能獲鼎?正所謂,
折戟沉沙鐵未銷,
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
銅雀春深鎖二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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