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意外發現

第七章 意外發現

他們都放下了,而這場情事的見證者,卻不願散場。

茶色玻璃門前,兩人並肩而立。一束金黃色的微光從城市中飛出來,落入了衛來手中暗沉沉的木盒裏。衛來無聊地扭了扭脖子,他有點累了。

蘇醒淡淡地問:“好玩嗎?”

“我的地盤我做主。小蘇蘇,你太年輕了,你什麼都不懂。”衛來不想多說,伸伸懶腰,隨意一放,將木盒子扔進了某個貨架。

“你明明答應我,要幫助趙知書。”蘇醒不滿,“她的願望是跟那個男人在一起。”

“那不是她的良配。”衛來站在貨架前,忽而正色,“生活太複雜了,想要活得輕快,必須做出取捨。”

所以,喜新厭舊的人,反而過得輕鬆嗎?

蘇醒看不透,“雖然我看不慣你的做法,但你給了她希望,這也是不錯的選擇。”

“我權當這是你對我的誇獎,實在太難得了,就為這個,妙妙,”衛來沖一起生活了幾百年的老夥計大喊,“咱們今天得大醉一場!”

妙妙歡喜地叫着,已經團成肉球滾到衛來腳邊。

衛來正要走,忽然站定,扭頭死死地看着蘇醒。她又看見了!那個人說過,如果有人能看見他給施法者設定的未來,這個人便是他的傳人。不!他才不要什麼傳人。他寧願永生永世,永墜孤獨。除了孤獨,人生還有很多樂趣。比如,酩酊大醉。

念頭快速閃過,他不願過多追究,扯了妙妙,走向四樓。儲藏室里,除了大大小小裝着記憶的玻璃瓶,還有幾排酒架。衛來可不願妙妙進去瞎翻騰,他坐在地上,半靠着沙發,朝儲藏室的位置招了招手。一瓶紅酒不偏不倚落入沙發前的茶几上。妙妙早已拿了兩隻高腳杯,蹲坐在側。

衛來擰開瓶塞,猩紅的液體沿着杯壁徐徐而下,妙妙不自覺地伸出了舌頭。

濃郁的酒香在空氣里擴散,衛來晃動酒杯,跟妙妙抓起的杯子,輕輕碰了碰。

“好酒!”妙妙咂咂嘴巴,“再來!”

“你這老貓,哪裏懂酒!”衛來的臉已經紅了。記得初見星河時,他的臉也如此刻這般,紅得像結婚時張貼的喜字,燙得像冒着汩汩熱氣的滾水。

星河!

他喃喃喚着,腦海中卻不自覺出現了蘇醒那張冷冰冰的臉。

晦氣晦氣!

他嚷嚷着,倒滿了酒。幾杯下肚,眼前的影像變得生動起來,蘇醒的一顰一笑,近在眼前。怪哉怪哉!雖不知道思念應該是什麼感覺,但衛來很清楚,這幾百年來,能讓他的心稍微不那麼空洞的人,只有蘇星河。什麼時候,腦子不受控制,竟然鑽進了蘇醒這毛躁丫頭。

不能想!不能想!

他閉上了眼睛,端起酒杯。醉了就好,哄得所有的神經都麻痹大意,忘卻一切苦惱。

妙妙開了音響,熟悉的旋律響起,它扭到沙發前面的玻璃牆邊,拿起麥克風,沙啞的嗓音隨之而出:“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風雨,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底——”衛來接着唱了幾句,一聲低低過一聲,不多時,已經睡了過去。

妙妙嘆了一口氣,喝光了酒,拎着酒瓶子晃晃悠悠下樓了。它站不穩,咕咚一聲從樓梯上栽了下去,一溜煙滑到了二樓。正好!它嘟囔着,踢開門,跌跌撞撞都進去,團在毛絨玩具中間,打了個滿足的酒嗝,閉上了那雙裝得了漫天星辰的眼睛。

歌聲停了,伴奏的旋律依然繼續,隔着小木門,時不時飄進蘇醒的耳朵里。衛來五音不全,唱歌跑調。唯有這一首,唱得深情款款。蘇醒再也聽不得了,每一句詞都扎在心上。當愛已成往事,到底什麼樣的愛情,能念念不忘,刻在心頭幾百年?每每大醉,他總唱這首歌。以前她不留意,反認定那是他和妙妙耍酒瘋。而今他住進了她心裏,他的一舉一動,自然在她的關注之中。

她風一般跑上四樓,關掉了音響。衛來睡著了,長長的睫毛覆蓋住了擅長蠱惑人心的桃花眼,右眼瞼上,傷痕赫赫。蘇醒忍不住伸手,剛要碰到他的臉,又極度克制地收了回來。她拿了毯子,輕輕蓋在他身上,他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在夢裏,還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他無所不能,擅長吃喝玩樂,怎麼會不開心?

蘇醒靜靜地看着他。只有睡著了,他才屬於她。

起風了,她站起來關窗戶。從身後傳來了紙張落地的沙沙聲,扭頭一看,書桌上吹落了幾張畫紙。畫上的人,是她,又不是她。有跟她一樣的容顏,髮髻高松,眉眼低垂,一看就是個溫柔和順的女子,從裝扮判斷,應該是幾百年前的古人了。撿起畫紙,蘇醒在書桌一旁的矮几上,發現了更多的畫作,每一張紙上,都畫著同一個人。

這個跟她一模一樣的女子,是誰?

醋意上來,她忿忿不平:原來那日撿到的畫,上面的人不是她。定然,他唱《當愛已成往事》,悼念的是畫上的女人。為什麼妙妙要誤導她,說衛來對她有意?是了,他的態度,時冷時熱,一定是因為她長着跟他曾經的戀人一般無二的臉,他拿她當替身,看夠了就無比厭煩。

這女人到底是誰!是誰!

“來呀!來呀!”

冥冥之中,有誰在輕聲呼喚。

蘇醒環顧四周,衛來已經熟睡,喜歡玩聲音切換的老貓,窩在二樓的毛絨玩具堆里。這小樓從來不缺秘密,衛來的房間裏,還有什麼秘密?她惦着腳尖找了一圈,沒有發現聲音的來源。僅有風聲,輕輕拂面,如飛鳥徐徐而落的羽毛。

“來呀!來呀!”

神秘的召喚再次響起。這一次,蘇醒鎖定了聲音的來源。她繞過書桌,站在一扇白色小門前。門上了鎖。蘇醒很清楚,衛來任由她和妙妙在店鋪內來去自如,他的房門從不上鎖。這扇門背後,鎖着什麼?

蘇醒推了推。

叮鈴。

鎖居然開了。蘇醒嚇了一跳,旋即鎮定下來,推門而入。房內光線幽暗,架子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酒瓶。誰還稀罕他的酒!未免太小心眼了。蘇醒轉身要走。

“呵!”

從幽暗深處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蘇醒感覺渾身毛骨悚然,無邊的恐懼蔓延過來,她本能地往出口抬腿,但強烈的好奇心不願善罷甘休。腦中天人交戰幾個回合,她一步一挪,慢慢朝聲音的方向走去。眼睛漸漸適應了房內的光線,她才看見酒架的對側,擺着許多乳白色磨砂玻璃瓶。瓶內隱隱有光,其中一個瓶子,圈着一團粉紅色的光暈,看起來格外漂亮。

蘇醒忍不住伸手。

“如果我是你,我絕不會碰那個瓶子。”

冷冰冰的女音里,夾雜着理智。這聲音像是來自地獄的最深處,機警、幽冷,沒有任何感情。蘇醒聽出來了,這聲音跟她剛才聽到的召喚應該源自同一個人。她聽從了警告,乖乖縮回手,探頭探腦地尋找聲源。

“真是聽話的好孩子,能堪大任。”

貨架的最末端,有個玻璃瓶亮了亮。蘇醒跑過去,光線消失了,四周黑漆漆的。她不敢問,怕驚動了外邊昏睡的衛來。她暗暗等待,對方既然引了她來,定然會主動現身。在店鋪里呆了百年,除了衛來和妙妙,她沒見過這裏還有別的活物。這個神秘人到底是誰?

“呵,你這丫頭,膽子很大。”

聲音在跟前響起,蘇醒瞪大了眼睛。

距離她不到半尺的貨架上,一個南瓜大小的玻璃瓶內,騰起了一團黑煙,黑煙瞬間幻換,赫然變成了一張女人的臉。女人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盤着簡單的髮髻,別一根桃木簪子,兩道柳眉末端微微朝上,一雙丹鳳眼,正上下翻動着,打量蘇醒。

儘管她的臉貼着玻璃壁面死死地看着自己,蘇醒還是覺得,她是個明艷凌厲的美人。跟衛來和妙妙待久了,蘇醒倒不害怕,只是她從來沒見過被抽出的記憶能修鍊成精。

“你覺得我是個精怪?”女人開口了。

蘇醒驚愕,盡量壓低了聲音問:“你能讀懂到我的想法?”

“現在讀不到了,你似乎能抵抗我的入侵。”女人詭異地眨巴着眼睛,“你是個不錯的人選。”

“什麼意思?”

“哈哈哈!”女人的笑聲如同鐵器之間的碰撞聲,尖銳地撕扯着蘇醒的耳膜,她命令道:“放我出去!我把關於他的事都告訴你。”

痛!

蘇醒緊緊捂住耳朵,但女人的笑聲卻似穿牆子彈,一粒粒打在心上。她拼力抵抗着,雙手已經不受控制,一寸一寸朝瓶子伸去。

不行,不能放她出去。

另一個聲音在告誡。

左手死死地摁着右手,右手卻試圖掙脫禁錮。明明都是自己的軀體,卻在兩股意念的爭奪中激烈地拉扯起來。蘇醒的意識已經渙散,她快控制不住,右手已經摸到了玻璃瓶蓋子。

“好孩子,打開!快打開!”瓶子裏的女人,猙獰而狂妄地叫嚷着。

砰——

儲藏室的門開了,一束耀眼的白光迅猛地打過來。蘇醒被定在原地,右手無力地垂下來,渾身已經被汗水濕透。她再看時,瓶子裏已經沒有什麼女人臉,僅有一團灰黑色的光在瓶內游竄。

門口處,衛來扶着門框站立,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朝妙妙點了點頭。妙妙跑過來,拽着蘇醒:“小蘇蘇,走吧,老夫跟你好好聊聊。”

驚魂未定。蘇醒木然地點點頭,跟着妙妙往前走。經過貨架時,她又看到了那團粉色的光暈,一閃一閃的,像少女滿腹盛開的情思。

衛來橫在沙發上,格外嚴肅地看着蘇醒。蘇醒從來見他這般一本正經,有點怯怯地開口辯解說,“我不是故意要闖進去的。”

衛來擺擺手,他看上去心事重重。

妙妙拽着她,去了二樓。

“老貓,那裏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妙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今天的酒實在後勁太強了,要不是聽到蘇醒尖厲的叫聲,那得睡上好一陣子。

“小蘇蘇,擾人清夢這種事,以後可不能再幹了。即便你想吵醒我,也不能再用這種破壞性極大的方式。”妙妙此刻像個慈祥的老者,它嘆了口氣,“誰讓老夫是這店裏唯一口才了得的說書人呢,好吧,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它舉起爪子,誇張地比劃到了它的雙臂能撐開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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