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放手是對彼此的成全
收到短訊的時候,張明理站在記憶回收站的小院裏,他身後,蘇醒周身籠罩着可怕的寒氣,似乎要將所有的人凍住。衛來無奈地攤手,示意妙妙將蘇醒帶走,無奈她如同冰雕,紋絲不動。
衛來拍拍張明理的肩膀,“成了,接下來,是不是該忙活你的事情了?”
張明理求之不得。
趙知書拽他出門,他不過一甩手,眼前的活人就不見了,四周騰起大霧,氣氛詭異。他憑着方向感亂闖,跑了一小段路,身上汗如雨下,衣服全濕透了。眼前,出現了無數個趙知書,她們哀怨地質問他,為什麼要拋棄她,為什麼禁不起誘惑!
不!
那不是誘惑!
“小媚是我的真愛!”他憤怒地大喊,眼前的幻象頓時消失不現。他眼裏的徐媚,是這世上最有趣的女子。她是烈馬,是高山,是沙漠裏的一汪清泉。他原以為,平平淡淡是婚姻的真諦,遇到徐媚后,他才知道,自己原來以為的愛情,不過是一灘死水。
起初,徐媚未曾入眼。乾乾瘦瘦的身材,臉上都是雀斑,因為抽煙,嗓子暗啞低沉,沒有一點符合他的審美標準。她卻敢,在認識他的一天,咬着他的耳朵說:“哎呀,你真的是我見過的腿最長的人。靠在你的肩頭,應該很有安全感,我喜歡你這樣的人。”
太直白了。他竟然紅了臉。
也許她跟大學裏那些學姐學妹一樣,不過是變着方法示愛而已。他像看笑話,看她每天發來的熱辣情話。直到有一天,她發來了報名連結,邀請他一起參加馬拉松長跑。跟可能會發生曖昧關係的人,保持安全距離,這是他多年來總結的經驗。他沒有回徐媚,但長跑的誘惑實在太大,他忍不住,點開連結,報了名。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比賽開場,徐媚找到他,不由分說,將自製手環套進他的手腕。時間緊張,來不及拒絕,她臉上帶着惡作劇得逞后的那種微笑,邪邪的,讓他一下子想起了年少時的自己。
很久沒運動了,他跑得很吃力。徐媚一直在他身邊打氣加油,粗粗的喘息聲貼着耳垂,痒痒的,他心裏的某個地方,開始鬆動。當他們衝過終點時,周圍的人漸漸散去。他和徐媚繞着跑道,一邊慢跑一邊聊天。徐媚順勢攀上他的胳膊,他掙脫,她又纏上來,如此反覆,他本來就累得精疲力盡,實在沒有力氣跟她掰扯了,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態,索性讓她攙着。灼熱的體溫從她的手上傳來,他忍不住顫抖,身體的反應遠比他的意志誠實,他開始渾身燥熱。
成年人之間的肢體語言,遠比年少時直接奔放。徐媚的胳膊不老實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她踮起腳,以衝鋒之勢,舌頭長驅直入,撬開了他的牙齒。她的吻,霸道而濃烈,恨不得將他跟自己融為一體。他的抵擋不過是掩耳盜鈴,道德的遮羞布完全被徐媚撕碎,他已經徹底沉浸。
徐媚帶來的愛情,是烈火燎原,久久難熄。他覺得愛情應該就是這樣,如膠似漆,你儂我儂。他做好了攤牌的打算,任何出軌的證據都沒打算隱藏。畢竟趙知書是個出色的妻子,主動挑明婚外情,實在太讓她傷心。他決定被動一些,刻意露出蛛絲馬跡。她的反應在預料之中。他很慶幸自己有這樣的妻子,不吵不鬧,沒有讓他身敗名裂。因此,物質方面,他會儘力補償。但他知道,對趙知書這種沒有被世俗慾望沖昏頭的女人來說,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她渴求的,是完美無瑕的愛情。當衛來告訴他,一切都還能彌補,他懇求衛來,讓她放下。
“我願付出一切代價。”他說得坦蕩誠實,“這是我欠她的。”
衛來眯着眼睛,原本想看他在大霧裏原地打轉折騰幾個小時,但趙知書就要來了,須得跟這個負心漢談妥條件。
“你說的任何代價,包括讓你分文不剩嗎?”衛來已經探查過了,張明理是一家小公司的老闆,手裏有些小錢。
張明理此刻表現得像慷慨赴死的壯士,“沒關係,錢可以再賺,但感情的事不能再錯。”被這個古怪的男人帶到這家奇怪的店鋪里,他就沒想過自己能全身而退,對方只要求財,已經大大超出預期。
“不,我不同意!”有人攪局了。是女店員,她雙手抱在胸前,目光冷冷。
他的心被吊了起來。
衛來朝蘇醒拋了個媚眼,“你的意見暫時保留。”
“我——”蘇醒還想說什麼,妙妙拽住了她。
衛來打了個響指,張明理徹徹底底隱身了。
當風鈴響起,他看見趙知書急切地走進來,那冷冰冰的女店員和橘貓,看上去跟她很熟悉。這女人,果然不會帶他來什麼好地方。他有些后怕,這家店的人,到底會幫誰?
人在絕境,當真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趙知書居然想捆綁他一生,他站在一旁聽着,后脊寒涼。不知道衛來給她施展的是什麼法術,只見他念念有詞,須臾之間,趙知書已經消失不見了。
衛來朝空氣里抓了抓,隱身魔法失去了功效。他急切想問。
“噓。”衛來神秘地眨眼,“等一等。”
他發現自己站在店鋪的茶色玻璃牆跟前,整個城市都在腳下。短訊提醒聲響起,心裏的石頭落了地,他最終如願以償。
“老闆,我想,”他心虛地看着蘇醒冷漠的臉,“我想刪除所有跟趙知書有關的記憶。”他怕他的良知會啃噬他的一時衝動,怕後悔摧毀美好的未來。
“果然還是男人冷靜理智。”這生意做了幾百年,衛來見得最多的,便是喜新厭舊的男人。
“你之前不是很堅定那女人是你的真愛嗎?又何必害怕過去的一點經歷!”蘇醒忿忿,已經扔過來一卷白紙。
“張老闆無需擔心,我自然會滿足你一切條件。”衛來很想嘗一嘗,張明理這短短十年裏的感情,到底是什麼滋味。他抬抬手,白紙已經自動在眼前展現,不多時,上面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地條款。
“請簽名。”他帶張明理來到櫃枱。負心的男人,自然不配欣賞千百年開不敗的桃花,更不能浪費他辛辛苦苦做的桃花糕。
張明理不願意細看,很快在簽名的地方寫下了潦草的字跡。
衛來抬手,張明理閉上了眼睛。
咒語念動,張明理醒來時,發現自己站在家門口。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去了一家名為記憶回收站的店鋪,跟老闆達成了協議。家中的燈還亮着,他快步推門而入。
趙知書泡了一杯茶,坐在沙發前看書,茶几上放着已經寫好的離婚協議。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對他說:“我簽了,你也簽了吧。明天我們就去把證辦了。放心,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你父母,也不會跟我爸媽說。”
她好像在說著一件極為平常的事。
張明理愣了愣,這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嗎?怎麼願望成真,心裏卻有些悵然若失。是了,他一直享受着她的愛情,儘管沒有深愛過她,但她真的放下了,虛榮心隱隱作祟,他一時無法面對這個不再愛他的趙知書。
“哦,好,謝謝!”他雙手顫抖着,簽了字。
他轉身去客房時,她喊住了他:“張明裡,謝謝你。”
“謝我什麼?”
她的笑容豁達明朗:“謝謝你陪我做了十年的美夢。”
夢醒了,人生還得繼續。
第二天,他們去辦了離婚證。走出民政局大樓的時候,張明理收到了銀行發來的消息:尊敬的張明理先生,您名下尾號XXXX的銀行卡取現500000元整,餘額0元。
真夠狠!收費這麼高!
他的嘴角忍不住抽了兩下,片刻之後,那條短訊不見了。腦中,梧桐樹下,趙知書怯怯的眼神,頃刻成沙。她求婚的畫面,越來越模糊。有關趙知書的畫面,一幀一幀被抽走,最後,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當然還記得趙知書,他的前妻,一個冷淡高傲的女人。解脫了,但是怎麼成功離婚的,他想不起來了。好像是什麼人幫助過他,但僅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具體是誰,他已經不記得那人的面容。
這些都無關緊要,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張明理拿着離婚證,朝徐媚住的地方狂奔。拐個彎,幸福就在前方。他忍不住笑了,那笑容,真實而無畏。
他身後,趙知書遠遠地看着他,青春里的最後一次長跑,她不再是他的終點站。沒關係,或早或晚,她能遇到一個肯陪她慢慢散步的人。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髮,走進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