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崽兒
上古時期，天地間靈炁充沛，湧現出大量長生不死的仙人，為防止仙與神的矛盾，以及壓制仙的崛起，顓頊氏絕地天通，斬斷了天地之間所有的連接通道。絕地天通之後，人間靈炁有限，隨着時間流逝，人間靈炁日漸稀薄，已再難供修仙者白日飛升。
至此，仙人只存在於百姓們閑茶飯後的談天之中。
神話時代，悄然落幕。
距青城數百里之外，有一廣闊湖泊，因湖水中央在陽光照射下呈玉石般碧綠，取名碧波潭。
碧波潭被一大山呈環裝圍繞，或許是因為給山水取名的人想不到好詞，又或者偷了個懶，導致這比碧波潭還要大些的山，名字卻隨了這湖泊，被命名為碧波山。
碧波山山勢極陡，又遠離人類聚集地，除了急着趕路的行人會抄近道，從半山腰上的山路經過外，平日裏鮮少有人來此。
雖說無人，這裏卻並不死寂，山上的森林裏生活了無數飛鳥走獸，其中不乏有了靈智，修鍊成妖的鳥獸。
此時，在碧波山另一面的懸崖峭壁上，一隻有着一身黑色柔順毛髮的狐狸，正站在懸崖邊上向下張望，紅色的眼睛裏十分人性化地滿是急切與擔憂！
它不得不擔憂，第一次做“母親”的它，帶着六隻小狐狸崽在這森林裏生活，或許是經驗不足又或者別的原因，只有一隻活了下來，那隻又剛好是它最疼愛的一隻，可……
不知道是不是兄弟姐妹的死對它幼小的心靈造成了什麼刺激，剛剛能走路的它，就邁着小短腿兒，從狐狸窩一路跑到了這兒，然後不帶一絲猶豫地跳了下去。
其動作之流暢，速度之快，讓一直跟在它身後，想要看它幹什麼的黑狐都沒反應過來，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最疼愛的，也是最後一隻崽兒，在自己眼前喪命。
黑狐豎著耳朵在懸崖邊兒上看了半天，因為距離太高，既看不清崽兒摔在了哪兒，也聽不到“啪嘰”掉在地的聲音。
黑狐眯起紅色的眼睛，原本的擔憂與急切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說不上來的，讓人心疼的目光。
這種眼神，若是放在女子身上，哪怕姿色一般，也能勾起那些男人們的慾望，若是放在相貌出眾的女子身上，怕是帝王將相也會敗下陣來，如此神態，出現在一隻狐狸身上，當真有些說不出的妖異。
黑狐轉過身，順着山路一路小跑，向懸崖底跑去，在懸崖底部佈滿碎石的地面上轉了一圈也沒找到崽兒的它，最終驚疑不定地走向一個渾身赤裸躺倒在地的男童。
男童約莫十一二歲，肌膚白凈地過分，狹長的眼睛裏滿是虛弱，渾身無力地躺倒在地，看着緩緩向自己走來的狐狸，虛弱至極的他，臉上沒有一絲害怕的神態。
他張開口，聲音沙啞而虛弱。
“為什麼……我沒死？”
從這麼高的懸崖上摔下來，自己沒可能還活着才對啊！
黑狐俯下頭，抵着他的身子，將他翻了個身，張開口輕輕咬在他的脖子上，當牙齒碰到白凈肌膚的剎那，男童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隻通體雪白的小狐狸崽兒！
黑狐叼着它，緩緩向山上走去，沒有急着開口的黑狐，似乎是在壓抑着某種情感。
“為什麼，尋死？”
黑狐沒有開口，可聲音確實是從它口中發出的，它所問的對象，正是被它叼在口中的雪白小狐狸。
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崽兒！
“我是人！我才不要做狐狸！”
小狐狸虛弱的回答，讓黑狐的腳步頓住了。
“你是，人？”
“我是人！”
黑狐竄入森林，跑到一條山澗旁，叼着狐狸崽，讓它看清水面中自己的倒影。
“你是狐狸！”黑狐看着水面上憨態可掬的狐狸崽的模樣，十分肯定地說道。
“現在確實是狐狸，可我以前是人！”
狐狸崽的話讓黑狐愣住了，它將狐狸崽放在岸邊，歪着腦袋想了想，問道：“轉生者？你怎麼還會記得前世的事，沒喝孟婆湯么？”
正趴在岸邊舔水的狐狸崽抬起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巴，道：“這世上哪兒有孟婆啊？封建迷信要不得！”
黑狐笑了，它眯起眼睛，目光怪異地看着自己的崽兒，一字一頓道。
“那，會說話的狐狸，算不算你所說的封建迷信呢？”
狐狸崽似乎這才意識到它一直忽略了這點，它蹲坐在地，目光無神地盯着地面，顯然是被震驚到了。
黑狐點着腦袋，肯定道：“我知道了，天門已關，想必地府也關了吧，亡者去不了地府，也就到不了忘川河，見不到孟婆，自然，也就喝不上孟婆湯了！”
剛說完，黑狐就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對，若是地府關了，肯定不會只有你一個人如此，可森林裏沒見過有你這樣的狀況啊……不對，不對，肯定是其他原因。”
看着在那兒冥思苦想的黑狐，狐狸崽眨巴着眼睛，雙手作揖，恭敬道：“這不是重點吧，你既然信了我保留着人的記憶，那你就應該能理解我為什麼不願意做一隻狐狸吧，拜託了，讓我去死吧！”
確實，若是亡者都帶着上輩子的記憶轉生，怕是十有八九都不會滿意自己的下一世，尤其是上輩子是人的生物——明明也是野獸的他們，從來不肯承認自己是野獸，被各種條條框框束縛着自己的獸性，只為保持那所謂的人性。
“這不行，我不會讓你死的！”黑狐搖了搖頭，否定道。
看到它不同意，狐狸崽惱了，無賴道：“我想死你還能攔得住？我就不信你能一直看着我！”
“我確實不能一直看着你，畢竟我要外出捕食來養活你，可你剛剛才從懸崖上摔下去，死了一次，難道你忘了？”
黑狐俯下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除了虛弱一點之外，完好無損的狐狸崽，道：“你想繼續嘗試自殺的話隨你便，等你自殺累了，就乖乖來做我的兒子吧！”
狐狸崽愣住了，剛才跳崖的情景湧上腦海。
耳邊呼嘯的風，極速下墜的失重感，摔在地上的劇痛，以及，臨死時才湧上心頭的對死亡的恐懼，絕不可能是假的！
可，現在自己正活蹦亂跳地活着，同樣是真實的！
狐狸崽忽然想起了轉生后，原本陪在自己身邊的兄弟姐妹們，它們也一個個死去了，只有自己活了下來……
“為什麼，我死不了？”
狐狸崽趴在地上，語氣中滿是絕望。
絕望之餘的那一絲認命，被黑狐敏銳地捕捉到了，它舒了口氣，叼起狐狸崽，向自己的窩走去。
“就算要自殺，也要先填飽自己的肚子才有力氣自殺，我會耐心等着你放棄這個念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