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恰似電池沒了電

第2章 恰似電池沒了電

村長家正在做飯。

一個頭顱大小的瓦煲座在蜂窩狀的爐灶上,“咕嚕咕嚕”地冒着白色蒸汽。

瓦煲的蓋子大約摔爛了,敞開着,裏面裝着八分滿的湯水,正隨着火力時急時緩地翻滾。

濃濃的蘑菇香味瀰漫在露天的院子裏,其中夾雜着淡淡的肉香味,輕易就勾起了舌底的津液。

周承文看着缺蓋的瓦煲,覺得很農村;可是聞着濃郁得化不開的蘑菇湯的香氣,又覺得像是在世外桃源。

或者只是陌生的副作用,距離產生美嘛。

靜靜立正在前院門前,周承文偷偷瞄了眼從爐灶前站起的村長,像上課遲到的學生。

帶路的周俊生收了周承文150塊,火急火燎地對村長嚷嚷了句“這個小兄弟買了德光先生的院子”,下一句馬上就說家裏還有事,拉着斗車溜走了。

村長眯了眼快速溜走的周俊生,哼了聲。

嚇得周承文心臟一跳,心想這個村長挺威嚴的,接着雙手交叉放在小肚子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一村之長說話。

“年輕人你買下了德光先生的院子?”

周承文點點頭。先生這個稱呼,在這個農村老頭口中有種古怪的尊重味道,於是猶豫着要不要回一句“是的”。

可是應兩個字,好像也沒多大營養。

幸好,周家村村長對於周承文的點頭並沒有太大反應,只是站在周承文面前,低下頭,手裏捧着辣椒醬瓶子,小口小口抿着瓶子裏的茶水。

……低下頭沉思,這是,什麼意思?

村長是位頭髮全部變白的老人家,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中山裝,老來瘦的外形,從頭到腳一絲不苟的打扮,頗為嚴肅。

該不會想着怎麼攆人走吧?

看起來這麼嚴肅,可能性很大了。

低下頭安靜了好一會,村長好像變得更嚴肅了,當老人家抬起頭,周承文有種看見兩道厲芒的錯覺。

“你買了德光叔的院子?”村長上下打量了眼周承文。

空氣有點沉重。

周承文覺得呼吸有點困難。

“是的。我在一家小房地產店簽了字,他們把《不動產權證》寄給了我。”

“德光叔的院子……你也姓周……吃飯了沒?”

這是三句話吧?怎麼回答?

周承文以期末考試的狀態,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理清村長的心思,只得挑最簡單的疑問句來回答:“我差不多中午才坐車過來,還沒來得及吃飯。”

“在我家隨便吃點吧,進來進來。——花囡,出來招待客人。”

說到最後,村長几乎是嚷了起來,那“客人”兩字拔了高音,很有歌唱的氣息;而且,“花囡”,這是哪個小女孩的小名?

沒搞清楚什麼情況,周承文只覺得自己突然放鬆下來,然後耳朵又回來了,外面蔥蔥鬱郁的樹葉摩擦聲像波濤聲一樣時大時小,中間夾雜着尖銳的蟬鳴聲音。

或許村長不是嚴肅,而是聽到凶宅的名字所以神情凝重。

周承文拘謹地走進院子,村長調頭往正廳的屋子走去。

周承文正在猶豫要不要跟在村長後面,然後他看見一個穿着比較都市化的女青年從側面的房子裏衝出來,手裏揮舞着貌似外國品牌的手機。

“不許在外人面前叫我小名,爺……爺!”

古舊的村落,青春靚麗的都市女孩,反差度很高,視覺衝擊非常大。

周承文和女青年四目相對。

周承文眨眨眼睛,嘴角翹了起來。心想,這個漂亮妹子叫作……花囡。不行不行,不能這樣叫,好像這樣叫別人“花囡”,不太好。

女孩收拾了一下表情,將手機揣進自己的褲袋裏,掛上一副笑容,徐徐從周承文身邊走過:“你可以叫我周紫。你是大學生?”

“是的。我今年大四,不過還有1個月,我就要搬出學校了。”周承文禮貌地回答,側身遠遠地給名叫周紫的“花囡”讓開路。

不能笑啊,周承文。

本來捧着辣椒醬瓶子走進大廳的村長爺爺在門口停住了腳步,鬼鬼崇崇地往院子看。

裝作沒發現啊,周承文。

情不自禁轉動眼睛瞄了一眼周圍的情況。

周紫走到湯煲前蹲下,拿起木勺伸進蘑菇湯里攪拌,翻起一陣更加濃郁的蘑菇香味,鮮中帶甜,好像大自然的味道。

周承文只覺得肚子裏的五臟六腑被蘑菇湯勾了起來,在肚皮裏面翻起了波浪。

“別愣着,放下背包,先喝碗湯墊墊肚子。這平菇是我早上採的,一大籃子,差不多5斤,都扔進來熬湯了。”

她怎麼知道我想什麼!

周承文敏感瞄了眼周紫,發現人家正專心致志地舀了小勺湯汁嘗了嘗味道,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有點心虛地打量了下村長家的院子。

院子裏堆了稻桿垛、木樁垛,大部分地方用木欄柵隔出小區間,有幾分地種着青菜,用水淋得濕潤。周承文放下背包,放在最近的木樁垛上面。

轉頭的時候,看見周紫仍然蹲着攪拌湯鍋,不禁有點恍然。

……采蘑菇的小姑娘;穿着扎踝燈籠褲,梳着清爽的馬尾,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氣息——總感覺哪裏不對。

隨後村長把周承文迎進正廳,坐在八仙桌上。

坐上八仙桌之後,周承文知道哪裏不對了。

周紫是一位化度市公立幼兒園的幼師,根本不是周承文想像中的什麼山野村姑,“花囡”真的只是個小名,不能扣在都市女性周紫身上。

人家可比他周承文厲害多了!

周承文不禁凜然。

除了掛着村長名號的老爺爺,人家小女孩周紫,也是個老師。

蘑菇湯被裝在一個巨大的海碗裏端上八仙桌,周紫縮手的同時,眼睛看向周承文:

“你是G市工業大學應屆畢業生,不去找工作,怎麼跑來周家村?”

果然,人家周紫對着他,是有心理優勢的。

周承文咧開嘴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女孩轉身又去端菜了。

周承文才醒悟過來,想站起來去幫忙,被村長爺爺伸手攔住了。

“小紫做慣工,不需要幫忙。你安心坐幾秒鐘,幾下的事情,別搞得太麻煩了。”

周承文覺得怪不好意思,門外,周紫又將一盤清水焯過的黃牙白菜端進了正廳,單手擺在桌子上,另一隻手夾着的油碟麻利地往菜的表面淋上蒜蓉醬油。

鮮嫩的黃牙白菜整棵被剖開四角,白的幫子和黃的葉子上被淋上醬色的蒜蓉醬,熱力蒸起蒜香,很好聞,很好看。

周紫最後端來三個小碟,分別是炒花生、腌黃瓜和幾塊腐乳,然後撇腿跨進條凳,坐在周承文對面。

周承文咧嘴笑,儘力表現出自己的友善;周紫抬起眼,淡淡瞥了眼周承文。

不得不說,作為還沒有徹底畢業的大學生周承文,面對幼兒園老師的周紫,天然的被克制。

剛才周紫的問題,周承文還沒有給出答案呢。

“我去找工作了,只是運氣太背,沒找到而已。”

周承文端坐在桌子上,規規矩矩地回答。另一邊,周紫已經起身去幫大家盛蘑菇湯。

用現采蘑菇熬出的湯,清沏得猶如白開水,卻散發出濃郁得化不開的香味。這股香味彷彿酒一樣會掛壁,久久留在鼻腔裏面,沁人心肺。

“運氣太背,所以找不到工作?”

“是啊是啊,我一到面試環節就會掉鏈子,最近的一次,我面試的後半截突然就失聰了。”

村長本來臉上笑呵呵的,聽完周承文自曝的面試霉運史,爽朗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變成了不溫不涼的微笑。

而周紫經過一通不流暢的應答,大約了解周承文的經歷,態度則明顯變得頗為冷漠。

周承文後知后覺發現了異樣。

“明天我們再去德光先生的屋子,你按照祖傳的規矩拜過土地公,如果覺得可以留下來,你才能留下來。”

當周承文拿起筷子,夾起一筷鮮甜的黃牙白菜的時候,才知道主持進宅儀式的人,竟然是“花囡”周紫。

她拍板的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古怪。

什麼叫:覺得可以留下來,才能留下來?

周承文突然醒悟,剛才帶他進村的周俊生曾經說過,周承文剛剛“買”下的那處院子不太吉利,如果不適合要,就趕緊轉手——小命要緊。

不會是凶宅吧?

汗毛禁不住豎了起來,對面鼓起腮的周紫和側面一邊微笑一邊夾炒花生的村長,看起來是那樣的陌生。

不會,小命不保吧?

周承文低頭看看手上好像手工削成的竹筷子,又看看面前清沏的蘑菇湯,心裏有種名叫恐懼的情緒漸漸漫開。

“你想什麼呢?吃啊。”周紫咀嚼着腌黃瓜,“喀嚓喀嚓”,揚起眉毛直接對周承文說。

現代的都市麗人就是這麼乾脆敞亮,陽光直接。

周承文的心臟稍稍平復,呵呵一笑,揮掉少許幽暗的感覺,單手捧起碗,輕輕吮了一口蘑菇湯。

天……

這湯,差點讓周承文連舌頭都吞進了肚子了。

“太鮮甜啦!”周承文誇張地稱讚。

周紫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完了之後看見周承文正在看着她,接着又表演了一次,分明無聲地說:大土鱉,老娘看不起你。

……

第二天早上,周承文因為非常非常鮮美的蘑菇湯,和印象深刻的白眼,早早醒了過來。

他被安排在柴房旁邊的小屋子過了一夜,除了不習慣早早就躺下,以及長時間的無所事事,其它方面還好。刷了一夜手機的周承文發現,自己身上的城市屬性更重,相對於淡如清水的鄉村生活,他更喜歡情節更豐富的都市生活。

或者,接收完周家村的房產之後,還是繼續回到G市找工作吧。最多,把這裏的院子再掛在中介那裏出售,多多少少能賣點錢。

輕輕打開門,鬼鬼祟祟走到院子裏的周承文發現,他不是最早起來的。

周紫換了一身牛仔裝,弔帶牛仔褲加上長袖牛仔襯衫——仍然是寬闊的燈籠褲,看起來更像暫時從城市裏回到農村享受生活的白領一族。

只不過女幼師手裏提着一柄柴刀,不時甩腕揮刀,刀刃輕而快地掠過她身前新砍下來的竹子,竹子主幹周圍的旁枝“簌簌”地掉在地上。

這把式,沒有十幾年的功夫練不到這種程度。

周承文抱着背包,靜靜地欣賞。

突然,周紫轉過頭來,瞪了眼周承文:“看什麼看,一會你進宅要用到竹葉,快過來自己打包!”

進宅為什麼要用到竹葉?

問周紫,女幼師也說不清楚。

“反正我們村的規矩就這樣,你別追根究底,照做就是了。”

回答得非常勉強。

周承文禁不住從背包里掏出神出鬼沒的石塊,然後遞到周紫面前問道:“你見過這種石頭嗎?”

周紫湊過來,看了看,然後皺起了眉頭。

周承文緊張起來……該不會真認識吧?難道,面前這個周紫姑娘,就是這石塊的“解藥”?

“這種石質,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周紫晃動柴刀,隨手向前一扔,柴刀乖乖地跌進柴堆里。周紫伸手拿過石塊,翻來覆去研究,過了好陣子,自言自語地又說了句:“我好像見過啊,怎麼想不起來了呢?”

你好好回憶啊,動動腦筋!

周承文又是期待,又是焦急,湊在周紫旁邊暗暗握拳,完全沒有發現村長爺爺慢慢湊了過來。

“德光先生家的神翕就是用這種石頭做的,我們附近沒有這種石材。”周紫繼續打量手上打火機大小的石塊,隨口道出了它同種材質的事物,“而且周德光叔的院子很早很早就在了,那個神翕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立在那裏。”

“對哦,我記起來了,德光爺爺家的神翕是立在院子裏的,風吹雨淋,不像我們其他家供在自己的大堂。而且德光叔的家規,是規定每個繼承院子的長子,都要拜那裏的神翕!”

繼承房產,要拜曾經一個奇奇怪怪的神翕?

是的,接下來的儀式,確實有這麼一環節。

當所謂的吉時已到,周承文扛着一大把竹葉,在周紫的帶領下,爬上一個建在小山坡上的小院子。

院子門沒上鎖,周紫推開門,指揮周承文將竹葉灑在院子大門周圍。

灑完之後,在無數村民的注視下,周承文跟在周紫身後,走向大門正對着的牆邊。

……都是一些增加儀式感的禮儀,周承文心想,最後的結果,還要看周紫所說的神翕。

神翕……就鑲在石條牆的最下面,上面雕着花紋。

周承文嘗試去看神翕上面的花紋,還沒分辨一二,他的腦海響起了悠遠的鐘聲。

……“鏘”……

“神人語,真人內,子已明也……”一副沉穩而悠長的聲音在周承文腦海里念經,可是,怎麼電量不足的樣子?

“……(卡頓)古者聖賢傳道……(卡頓)……煉……化氣……(卡頓)……”

有一個發光的小人在演示。

氣流在小人的體內流動……可是,卡頓了,氣流定了定,突然又續上。續上之後,卡頓,再動,再卡頓。

周承文眉頭跳了跳。

恍惚間,他似乎聽見有人沮喪地說:糟糕,沒能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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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在鄉村種薄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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