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門客與小狗
原來青竹酒最佳的飲法,需要放在井水裏面放上一個小時,等酒的溫度接近井水的溫度,青竹酒最後一絲酒氣被清涼掩蓋,就只剩下青竹的香味。
當酒離開杯子進入口腔,又因為口腔的溫度高於井水溫度,不多的酒氣“蘇醒”過來,就形成了從幽暗處走到探照燈下的精靈。
周紫從牆角拎出一個四方木桶,在角井裏搖了半桶水,將青竹酒浸在井水裏。
“每半個小時換一次水,就可以喝到完美的青竹酒了。”周紫將四方桶放在石桌旁邊的果樹腳下,抬頭打量樹葉稀疏的果樹,“這棵月牙荔,精神不太好啊。你到底施了什麼肥?”
周承文把小周葉放在大腿上,一邊聽周紫介紹青竹酒的飲法,一邊暗暗吸溜着口水,聽到周紫問起來,回答道:“不清楚哎,就淋了一點點水。”回答之後不禁心虛,對着一個農村長大的老師,說出這麼不科學的答案,會不會被暗地裏評個不及格?
周紫沒有深究周承文到底施了什麼水這麼毒,她輕輕嘆息一聲說:“我是德光先生的門客,吃過這棵月牙荔打出來的果。它的肉和普通的荔枝不一樣,是淡黃色的,像有玉米的香味,倒不像普通荔枝那麼甜。可惜了啊,外面已經沒有月牙荔了。不過,十年結一次果,月牙荔被淘汰很正常。”
周紫說著果樹,周承文卻把注意力放在周紫所說的“門客”這個詞語身上。
“門客是不是春秋戰國時期那種門客?”
“才不是呢。春秋戰國時期,門客是封建貴族家裏佣雇的能人異士。我們周家村的門客更古老,是丘上院的先生在村子裏面選的可以進院子的人。”
“進……院子?別人不能進嗎?”
“是的。門客可以進丘上院的前庭,不能進居所,不能進後院。”
周承文看向懷裏的小周葉。
小周葉被周承文抱了一會,熟悉了,巴眨着眼睛,回看周承文。
嗯,小周葉不如周紫好看。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嘴巴偏大,神情偏呆,還剪了個假小子頭。
好……丑。
難道,把這個醜丫頭抱了大院,她也成了丘上院的門客?
而且,丘上院可以挑選幾個人作為門客?
周承文向丑呆丑呆的小周葉皺皺鼻樑,然後看向周紫,不恥下問:“我可以挑幾個門客?”
周紫轉過身,仰頭觀察另一棵樹:“不太清楚哎。雖然這麼多年來,丘上院都只選一個周家村的人作門客,可是先生們有自己的客人,他們是不是門客的身份,我們村的族譜沒有記錄。而且,你要幾個門客,還不是你自己說了算?不用問我的。”
周承文鬆了一口氣,扭頭和小周葉四目相望,然後笑着說:“原來這樣。那好吧,以後小周葉就是我的門客了。有空記得來哥哥這裏玩哦。”
“阿貝說,你是先生,比書院離閱老師還要老師的人。”
“阿貝是誰?”
“我們最聰明的哥哥,他5歲了。”
“嗯,很好。記住,阿貝是個聰明的好孩子。”被遠遠拍了一記馬屁的周承文只覺得渾身無比舒爽。
在周承文看不見的地方,周紫的嘴角上翹,露出一副得逞的狡猾笑容。笑着笑着,低下頭,女老師慢慢散開笑容。
周承文養的漂亮得過份的狗正歪着頭,用一眼狹長的眼睛打量着周紫的臉。這隻狗的瞳仁是紫色的,嘴巴尖長尖長,鼻尖呈濕潤的藍黑色,有點像狐狸,但是身體又細又長,渾身呈偏白的淡灰色,尾巴蓬鬆得過分,不是周紫記憶里的狐狸。
看見周紫收斂笑容看向自己,狐狸狗作出一副“笑”的神情,悠悠地扇起它的大尾巴,四腳輕踮,慢慢退開,動作說不出的優雅從容,周紫看着,禁不住心裏讚歎一聲:真是一條漂亮得過分的狗!
然後周紫想起一個問題:“你養的這隻狗是公是母?”
周承文才記得這隻不速之客,於是不懷好意地說:“忘記了確認。”說完,拿起一條臘肉抓在手上,指着狐狸狗說:“過來,我確認一下你的下面。”
狐狸狗眯起雙眼,四腳輕踮,又輕盈地後退幾步,然後作出一個周承文和周紫都吃驚的動作:它連續抬起鼻尖,指向周承文,似乎在說:和你一樣。
“哎呀,這隻狗通人性了啊。你是不是說,和他一樣是男的?”周紫雙手撐着膝蓋,驚訝地看着狐狸狗問道。
狐狸頭連連點頭。
周承文不滿地說:“狗怎麼是男的,它是公的。”
周紫鄙夷地瞥了眼周承文:“它是男孩。”
“男狗。不對,是公狗。”
狐狸狗眯起眼睛,和周紫一起鄙夷地刺了眼周承文。後者一點都沒受傷害,抱着小周葉,一大一小一起哈哈大笑。
等周承文笑完,周紫麻利地收攏石桌上的一堆食物,搬到前庭的一個角落。
周承文好奇地望過去,發現是一個小小的露天灶台,還堆着小小的柴垛,禁不住抱着小周葉走過去,問道:“我記得屋裏有個大廚房,怎麼不去那裏做飯?”
“門客不能進居所。”周紫掀開一張茅葉席,露出一口無眼井,上面還連着泵水機構,“記住,所有人都不能進你的居所,包括你請來的……不重要的客人。”
這就很迷茫了啊。
明明有3個卧室啊,而且除了明顯的主人房,其餘兩個都是客房的配置。
“但是有2個客房啊。”
周紫拖出一個木盆,將5根瘦小的青瓜、一把芹菜、一把蒜芯扔進木盆;又將處理好的光雞放在砧板上,側放好,右手在灶台下一摸,抄出一柄又厚又大的菜刀,橫舉了,拎着雞頭,狠狠地連續拍擊光雞。拍完,巨型菜刀一翻,刀背連續在光雞上鈍擊。
剛開始周承文以為周紫在虐待食物,但看了一會之後,他才發現周紫的鈍擊是有規律的——似乎沿着最少肉的部位連續敲打。
等周承文看出少許道理,周紫手腕又翻,菜刀在空中轉了180度,然後刀刃快速地在光的各處划割。
周承文不禁瞠目結舌,才發現女老師其實是一名刀客!
刀客手起刀落,還沒等周承文看清楚哪裏挨了刀,刀客拎着雞脖子的手一甩,飽受處理的光雞又與砧板劇烈碰撞,然後被女刀客兩手一扒,雞脖子相連的雞骨架整個被扯了出來。
周紫分離完光雞,看都不看,手往身後一探,從身後的工作枱下面拖出一隻金澄澄的臉盆,隨手將雞骨架和軟耷耷的雞肉拋在金臉盆上。
剛剛還為周紫高超刀功驚嘆的周承文馬上被金盆吸引走了目光,結結巴巴地問道:“這隻盆子,難道是金子打的?”
周紫身體僵了僵,才慢慢轉過身來,臉上全是委屈巴巴的模樣,扁着嘴說:“難道我這麼賣力,還不如一隻破金盆子嗎?”
周承文眼睛綁在了周紫可憐兮兮的臉上,差點挪不開。
此時小周葉在前庭另一處叫嚷:“先生先生,這個打果子啦。”
周紫立即收起表情,周承文也結結巴巴地說:“我去……看看哈。你做菜,我一會就過來幫忙。”說完,落荒而逃。
“你別過來啦,我搞得定。”周紫在後面大聲地喊。
也好,君子遠離庖廚之所——暫時。
小周葉正在和狐狸狗在對峙。
才比周承膝蓋高一點點的周葉雙手握拳,頭顱前伸,咬牙切齒瞪着站在樹前的狐狸狗。
狐狸狗不再搖自己的尾巴,站在樹前,眯着眼,打量着周葉。
看見周承文狼狽地跑過來,周葉伸出手指,指着狐狸狗控訴:“先生,它饞楊桃。”
周承文心思還沒有從周紫的身上離開,他回過頭,望了眼籃球場另一邊那麼遠的周紫——心有餘悸地應道:“沒事沒事,小事小事。”
“可是,先生的東西都是寶貝,大家都這樣說的。”周葉小聲說。
“有寶貝大家分。”周承文敷衍地應了句,又回頭望了眼在角落忙碌的周紫。這個時候,他很慶幸自己花了1塊錢巨款買下的院子有4個籃球場那麼大,前院就好比1個籃球場。
面積大,雖然會得遠;遇到尷尬的事,也容易有個空間分開冷靜一下。
才認識一天,想入非非就可悲了。
周承文摸摸自己的臉,嘆息一聲,他有自知之明,不想自己打擊自己。
心亂了的周承文沒有發現,他敷衍說了這句“有寶貝大家分”之後,站在樹下的狐狸狗露出錯愕的神色,緊眯的眼睛放出一絲溫柔。
小周葉攏緊本來就很小的嘴巴,小聲應道:“哦。”然後再看向狐狸狗,用力彎腰鞠躬,向狐狸狗說:“對不起,大狗。”
狐狸狗邁開纖細的四肢,飄逸地走到周葉腿旁,用臉輕輕挨着周葉的小腿,溫柔地摩挲。
周葉本來彎着腰,見狀伸出雙手,一把抱着狐狸狗的頭。狐狸狗猶如遭受雷擊,用力一掙,閃電般從周葉肋下鑽出,飛也似地消失在前院的另一頭。
周葉撲個空,差點趴在地下。但她確實像她表面表現的那樣,悶聲不吭地從地上爬起來,望着狐狸狗逃跑的方向,邁開小腿,用力去追。
眼前的小小爭鬥,周承文當然看在眼裏。
不過無關緊要,而且來歷不明的古怪寵物狗性情溫和,連小孩都不會傷害,倒是可以放下心來。
剛才周葉說果樹打了果子,可是所有的果樹不是都遭受到他自殺式的“削減”法術了嗎?
順着樹桿往上看,只見本來像傘似的樹枝上,掛着稀疏的綠葉,綠葉顏色非常青翠,不像要死的樣子;在某幾枝樹枝下面,開着一小串一小串米粒大的藍色小花,小花中間有一兩個3角星形狀的指甲大小果子。
這些果子非常小,數量還少,周承文努力數了數,發現只有6到8個小果。
還是受了影響啊,這麼大一棵樹,就結了兩隻手就能數完的果子。
周承文感受了下自己的手掌,發現自己有把握再施放“削減”法術,回頭看了眼,發現周紫、周葉都沒有看向自己,於是舉起掌心,向著並排的兩隻小果子照了一道“削減”法術。
施完法,周承文低頭的時候,發現石桌位置上,狐狸狗正弓着腰,呲着牙看向自己。
畜生的感觀真的厲害啊。
周承文又打量了眼忙碌着做菜的周紫,和四處尋找狐狸狗的周葉,向狐狸狗攤攤雙手:“看什麼看?又不是‘咻’你一下。”
狐狸狗慢慢收攏炸開的毛,向周承文低了低頭,通人性的樣子讓周承文懷疑它是不是傳說中的靈獸。
不過接受了多年的教育打消了他的疑慮,他無視狐獨狗戒備的眼神,向另一邊到處翻找的周葉叫道:“小葉子,狗子在這裏。”
周葉子看向周承文,周承文酷酷地指了指石桌旁的狐狸狗。
狐狸狗錯愕地看了眼周承文,眯了眯眼,與周承文作惡得逞的眼神對視。過了一會,小周葉已經跑到,狐狸狗警覺地轉過頭,打量自己與周葉之間的距離,扭頭就跑。
周承文哈哈大笑,心情舒暢地獨佔了石桌,趴着,欣賞周紫又炒又蒸,欣賞小周葉孜孜不倦地追趕狐狸狗,然後,睡著了。
周承文睡啊睡,夢中有人搖他的腿。
他正夢裏面試,上面的面試官全部對他點頭,然後有人交給他一張聘書,上面寫着:周承文,錄用,月薪10000。周承文一邊數着0,一邊哈哈大笑。
然後他被周葉給搖醒了。
“先生,別笑了,吃午飯了。”
周承文驚醒,發現自己的嘴巴有口水,連忙伸手擦乾淨。周承文一邊伸着懶腰,一邊坦然接受狐狸狗鄙視的眼神,然後周紫雙手捧着一個巨大的瓷盤子過來。
周承文哎喲一聲,連忙站起來要接。
周紫緊張地喝止他:“您別過來,我可以的!”說著,輕快地走到石桌旁,將裝着頭顱大小膀子大瓷盤放在石桌上,又去取碗筷。
周承文有點疑惑不解了。
明明主料是一隻光雞和一隻鴿子,怎麼變成了豬膀子?
這香味,悶着有臘肉的味道,香味還是雞肉香。
認真去看,卻發現膀子的最上方,一隻指甲蓋大小的呈三角星形狀的果子顫顛顛立在最上面,在白汽繞繚之中,翠綠得極為可愛。
周承文大吃一驚,看向桌子旁的狐狸狗。
狐狸狗嘴角上翹,輕輕搖了搖尾巴。
周紫回來了,說道:“我做菜的時候,你家的狗叼來一隻落地的三星楊桃,死活要加入菜裏面。我拗不過,扔進去一起蒸,沒想到,嘿,神了,怎麼蒸都蒸不軟,出爐了還是青翠青翠的。”
周承文又和狐狸狗對望了一眼,一人一狗的眼神和平而友好。
周紫繼續說道:“話說你家的這隻狗是什麼品種?不貴的話,我也想買一隻玩。”
狐狸狗立即警惕地扭過頭,小心看了眼周紫。
周承文沒有搭腔,問道:“給我家小狗準備碗了嗎?”
狐狸狗猛地扭過頭,兇狠地看着周承文。
“準備了,和我們一樣的碗。不過,你家的狗怎麼叫小狗,要用心起個名字——叫逸仙怎麼樣?”
狐狸狗看向周紫,眼神溫柔。
“它叫就小狗。”
兇狠。
“靜雲吧,有出塵的味道。”
溫柔。
“別跟我再扯,再扯我就叫他公狗。”
兇狠。
“這隻落地果給誰吃?蒸不透,會不會有毒?”
期待。
“算了,給小狗吃吧,試毒。”
溫柔。
……等等,小狗?先溫柔,再兇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