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本性
周景衣說,“回家。”謝天便跟着周景衣回家,眼看着那個破舊的小院兒出現在眼前,謝天忽然悲從中來。他驚訝的發現,在自己漫長的一生之中,有過無數個家,卻又從來沒有一個家。自己從不屬於任何地方,也從不屬於任何人。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人,與自己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自己終將是個過客,在這無休無止的生命里孤獨的流浪。
最終,心愛的人逝去,自己不會哀傷。怨恨的人死亡,自己不會欣喜。彷彿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自己只是匆匆的來一趟,看上一眼,然後匆匆的離開,繼續下一段無趣的人生。
好累,好想死。
可偏偏又死不了。
這漫長的生命里,自己什麼事兒都干過,就是沒幹過壞事兒!為什麼老天要這麼懲罰自己?為什麼如此命苦?!蒼天啊,你睜睜眼!讓我死吧!
一時間,情難自禁,謝天不禁鼻子一酸,眼睛濕了。
周景衣打開院門,走進去,待謝天進來,回身關門的時候,注意到謝天濕潤的眼睛,周景衣不由一愣。眉頭微微蹙了一下,想到剛才自己的語氣確實有些沖,周景衣嘆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不該對你發脾氣的。”
“啊?啊!”謝天回過神,看周景衣略帶歉意的神情,竟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去吧,洗洗手,我去做飯。”周景衣道,“地里的活也不多,我一個人可以的,你只要專心修鍊就行了。明年你若是能考上武秀才,即便不去當差,多少也能領點兒補貼,到時候家裏日子也會好過一些。”
昭陽縣不大,武盟每年只給了三個“武秀才”的指標。想要一舉高中,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周景衣對謝天很有信心。畢竟,他可是自古以來資質最好的天才!
若是高中武秀才,即便不去當差,昭陽縣衙門也會每月補貼一兩銀子。對於普通農家而言,絕對是一筆不菲的財富。
謝天對那每個月一兩銀子的補貼沒什麼興趣。
見周景衣進了廚房,他便進了卧室,從懷裏取出幾株野草,數了數,咂舌自語,“還差了兩根。”想了想,將野草放進屋裏的一個空罐里,走出卧室,跟周景衣說道,“想吃雞蛋了,我去跟二叔討一個來。”不等周景衣答話,謝天匆匆離開。
二叔家的房子,比之謝天家稍稍強了一點兒,雖然也是土坯房,但明顯新了一些。跟二叔二嬸打了個招呼,謝天便來到院子角落的草棚下,蹲下來,翻撿着大妞堆在這裏的豬草。
二嬸從廚房裏出來,看到謝天,問道,“天兒,你幹啥呢?”
“找點兒東西。”謝天回道。
拿着一塊磨刀石磨着鋤頭的二叔啐一口,道,“豬草里能找什麼?”
“自然是找草。哈哈。”謝天笑笑,將一株野草收好,繼續扒拉着。“二叔,家裏還有雞蛋嗎?”
二叔道,“自己拿去。”說罷,二叔抬頭看着謝天,道,“成親了,就抓緊生個娃。要是生個帶把的,二叔好好給你張羅張羅,一定大辦一場。”
謝天回頭看看二叔,道,“閨女就不辦了?”
“閨女辦什麼辦。”二叔有些怨氣,嘟囔道,“就是個賠錢貨。咱又不是那有錢人家,生個閨女送去學武,萬一出息了,還能光宗耀祖。”
窮喜兒,富喜女。
窮人家指望多生兒子好乾活,富人家則更喜歡閨女。因為女子修鍊不會失敗,比之男子,天生更具優勢。許多大家戶里,若是有個閨女出息了,那是絕對不捨得嫁出去,一定要招贅一個女婿的。
“你也招個上門女婿,就不賠錢了。”謝天笑道。
“招個屁。”二叔氣道,“不是親生的,能一樣嗎!”
謝天訕訕一笑,又撿起一根野草,塞進懷裏,起身自去雞窩裏摸了一個雞蛋,回頭對二叔道,“我回了。”
“對了。”二叔叫住謝天,“景衣說你家房子漏雨,這兩天忙,過了這兩天,我去給你弄弄。”
“好嘞。”
回到家,把雞蛋交給周景衣,謝天又進了卧室,從懷裏摸出那兩根野草收進陶罐里。
吃過早飯,周景衣下地幹活。謝天便又將陶罐里的野草取出來,進了廚房,將野草收拾乾淨,剁碎了,又抓一把糖,化成了糖汁,將野草碎沫拌在一起。等晾個差不多,再搓成一粒粒的小糖豆。
找來一張黃紙,將小糖豆包好了,再放進陶罐里,藏在床下。
接下來的許多天,謝天總會去二叔家裏,翻騰大妞割的豬草。找到自己需要的野草,如上次一般做成糖豆收進陶罐。
過了幾日,天蒙蒙亮的時候。周景衣早早起來,要去三刀鎮上,把縫好的衣服給陳姐送去。想到那幾個潑皮,又有些擔心。琢磨着叫上謝天吧,記起謝天那窩囊模樣,又覺得也不頂用。
謝天忽然打了個哈欠,揉着眼睛醒來。“要去鎮上?”
“嗯。”
“一起吧。”謝天坐起來,穿上鞋子出門洗漱。上次周景衣被幾個潑皮追趕,謝天剛好看到。周景衣一個人去鎮上,他有些不放心。
周景衣不想帶着謝天,不過轉念一想,又記起今天剛好逢集,帶着謝天也好,看看能不能買到一把合適的兵器。以謝天的資質,想來鍊氣十層也很快。學習武技,兵器是必須的。可惜自己那把劍,因為要給母親看病,早就典當了,不然倒是可以省些銀錢。
兩人簡單收拾了一下,謝天扛上布包,跟周景衣一起出了村子。
潑皮無賴大早上是起不來的,一路上倒也無事。
周景衣叫開陳姐家的院門,進了院子。陳姐看到謝天,臉上的笑容盪開。“是妹夫吧?”
謝天的視線在陳姐臉上真氣潰散的疤痕上掠過,笑道:“陳姐好。”
“屋裏坐,屋裏坐,別客氣。”陳姐說著,讓謝天進來,一手拉住周景衣,壓低了聲音,道,“長得倒是俊俏啊。”
周景衣嘴角一抽,開玩笑道,“你喜歡?送你了。”
陳姐笑着拍了周景衣一下,又低聲問道,“怎麼不換上我給你的那些衣服?”
“不,不了。”周景衣道。
陳姐知道周景衣還是有些放不開,心下嘆氣,也不再說什麼。又拿出一包衣物,交給謝天。
周景衣不敢多耽擱,要給謝天瞅一把兵器,又怕遇到那幾個潑皮,穩妥起見,還是趕緊辦完事趕緊回家的好。
周景衣要走,卻被陳姐叫住。拉着她進了屋,取出一身衣服遞給她。口中說道,“換上。”
“不要了吧。”周景衣一臉為難。
陳姐卻不由分說,把衣服展開,道,“東家是有錢人,大小姐又是個敗家的,總有衣服扔,倒是便宜了我們。看,還挺新的。”把衣服放在床上,非要周景衣換上。
周景衣急着回去,不想跟陳姐多做糾纏,只好把衣服換上。
陳姐又幫着周景衣把頭髮散開,梳了個女子髮式,又取出一個發簪,戴在周景衣頭上。後退兩步,上下打量,笑道,“很好,呵呵。”
周景衣有些不自在,“行了吧,我得趕緊走了,家裏還有不少活要干。”
陳姐應了一聲,拖着周景衣走出去,問謝天。“妹夫。如何?”
謝天上下打量着有些局促不安的周景衣,心中嘀咕了一句“也就那麼回事兒”,口中,應了一聲,道,“挺好。”
周景衣訕笑,“走了走了。”
兩人辭別了陳姐,周景衣帶着謝天沒有回家,反而去了鎮子的另一頭。“等你鍊氣十層,需要學習武技。兵器是少不了的,前面不遠有不少賣兵器的攤子,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走不多遠,便看到一排排攤位上,擺滿了刀槍劍戟之類的兵器。大多都有使用過的痕迹,明顯都是些二手兵器。這裏就是個二手兵器市場,能光顧這裏的,大多都是如謝天一般穿着不算好的武生。真正富裕人家的武生,不會對這裏的兵器感興趣。
謝天懶洋洋的一邊走一邊看着眼前這些破銅爛鐵,明顯提不起興趣。
“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周景衣注意到謝天興趣缺缺的模樣,又道,“咱們沒啥錢,只能在這裏選一件了。等攢了錢,再去東門市場選一把好的。那裏的兵器,都是武寶級別的好東西,就是太貴了。”
謝天隨意的應了一聲,心中卻嘀咕:好東西?能有多好?能有我上上上輩子用的牙籤好嗎?
那根牙籤,是神器。
用來剔牙,特別好用。
謝天雖然對兵器啊、修鍊啊沒什麼興趣,但也理解周景衣的一片良苦用心。所以,大概看了一眼,在一個攤位前停下,瞅着攤位上的一把木杆銅頭的長槍,伸手拿起,說道,“這個不錯。”
攤販咧嘴笑了。“客官好眼力啊,這桿長槍,乃是青木打造,槍頭更是深山寒銅,品質幾乎趕得上武寶了。”
周景衣眉頭一蹙,從謝天手中拿過那桿長槍,看了看,搖頭道,“不要這個。青木和深山寒銅,都太硬,過剛易折、易碎。而且……”斜了攤販一眼,周景衣繼續說道,“跟武寶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攤販依舊笑着,能在這佔個固定攤位買賣兵器,自然也是有兩把刷子的。他說道,“話不能這麼說,易折、易碎是不假,但任何兵器,都必有弱點。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能揚長避短,才是高手。兵器不能求盡善盡美,用着順手,才是道理。”
謝天笑了笑,道,“老闆言之有理,報個價吧。”
周景衣還是不喜歡這桿長槍,但反正也不是自己用,謝天喜歡就夠了。所以也不再反對。
攤販道,“大早上的頭一份生意,您給五兩銀子。這桿長槍,就是您的了。”
“五兩?”周景衣有些驚詫,“你怎麼不去搶?”
攤販笑道,“我也想搶,衙門裏的差役不準啊。”一句話,倒是把謝天和周景衣逗笑了。
周景衣忍住笑,道,“行啦,給你五十文。賣了吧。”
“逗我呢?大……姐!”攤販道,“你這還價也靠譜點兒行嗎?看你們也是誠心要,四兩銀子,不能再少了。”
“一兩銀子,不能再多……”周景衣話音未落,卻見一隻雪白的小手伸過來,抓住那桿長槍拿了過去。
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兒,拿着那桿長槍,在手中轉了一圈兒,道,“倒是挺趁手的。”
周景衣轉眼看了看那女子,見她穿着打扮,似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雖然心中窩火,但還是隱忍着說道,“姑娘,你這……”
女孩兒斜眼看向周景衣,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香香,小姐我之前是不是有件跟這位‘姑娘’身上一模一樣的衫裙丟了。”
周景衣一愣。
那女孩兒身後,叫香香的丫鬟眼珠一轉,道,“是啊小姐,家裏定是招賊了。卻不知道是哪個沒出息的小賊,竟然連衣服也偷。”
周景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竟是一時語塞。
謝天一看情況不對,趕緊拉了一下周景衣,笑道,“既然姑娘喜歡,你要了吧,我們無所謂的。”
周景衣看到謝天一臉討好的模樣,一時間怒火上頭,掙開謝天的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什麼無所謂!”又看向那女孩兒,冷聲道,“總要講究個先來後到!”
謝天心中暗嘆。
自己這媳婦兒的脾氣可真夠嗆。
不就是一把破槍嗎?至於嗎?
女孩兒卻不理會周景衣,直接問那攤販,“四兩銀子?我要了。”
“等下!”謝天忽然出聲。
他本不想多事,可看周景衣這一臉怒容,搞不好惡氣難消,會拿自己出氣。他可不想整日裏對着周景衣一張臭臉。
上前一步,謝天看着那女孩兒,笑道,“姑娘,方便借一步不說話嗎?”
女孩兒上下打量着謝天,見謝天一身粗布衣服,明顯是個農家窮小子,臉上難掩嫌棄。不過,她還是有些好奇,不知謝天想說什麼。略一沉吟,便跟着謝天往一旁走出兩步。
謝天壓低了聲音,道,“姑娘修鍊之時,可有心口不暢之感?”
女孩兒聞言,竟是一愣。
謝天又問道,“姑娘的真氣,是否停留在十三層,許久未能寸進?”
女孩兒一臉驚異,“你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
如果你也擁有我這般想死都死不了的強大元神,就不會這麼問了。
“若想解決問題,姑娘不如把這桿長槍送與我們。”謝天道。
女孩兒又打量了一下謝天,想了想,道,“我如何尋你?”
“明日這個時候,在鎮東的岔路口。”
“好!你若敢騙我,我就……”
“咳咳。”謝天乾咳一聲,不等女孩兒威脅的話語說完,從女孩兒手中拿回那桿長槍,轉身便走。
攤販見狀,喊道,“這位小兄弟,你還沒……”一個價值五兩的銀錠丟了過來,攤販下意識的伸手接住,轉眼看向丟來銀錠的女孩兒。
女孩兒道,“我替他結賬,不用找了。”看着謝天的背影,女孩兒眉頭緊鎖。
這邊,謝天把長槍遞給周景衣,笑問,“滿意了?”
周景衣臉上卻不見笑容,狐疑的看着謝天,問,“你跟她說了什麼?”女孩兒替他們結賬的話,周景衣聽到了。
謝天嘆氣道,“唉,我說她一看就是個心善之人。請她可憐可憐我們。我們上有八十老母病重,下有沒滿月的孩子要養。所以……”注意到周景衣面如沉水,謝天愣住了。
周景衣拿着長槍轉身往回走,謝天一把拉住她,問,“你幹嘛?”
周景衣怒道,“周某雖窮,絕不接受施捨!”雖已嫁做人婦,甚至換上女裝,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周景衣還是當年那個一身傲骨的性情中人。
“嗐!你這人……”謝天拉住周景衣,心念一動,誑道,“快跑,那幾個潑皮來了!”
“來就來!周某還怕了不成!”周景衣嘴上雖然這麼說,卻還是順着謝天的拖拽跟着他跑了。她雖然容易衝動,但卻不是沒腦子。若真是被那幾個潑皮找到了機會,怕是沒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