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鄴城風雨
踏天者，生於洪荒界遮雲山洛家村，本名洛雲天。幼年時師從瑤池神女弟子無上真君修真，后弒師辱妹，重傷師弟及同族兄弟洛無道，與師祖瑤池神女行下不論之事。又背着瑤池神女，與義結金蘭的兄弟開天大帝之妹暗通款曲……
洛雲翻看着最近流行的一部落款為“洛無道”的傳奇故事，看的津津有味。整個故事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又懸念重重。特別是直到結束時候，才透露了瑤池神女的身份，更交代了一切起源：天地靈氣所化的神女瑤池求死不得，便利用洛雲天對她的感情，一步步引洛雲天步入陷阱，讓洛雲天發現並擁有黃泉，從而繼承永生之力。最終，瑤池經過無數歲月的煎熬，終於徹底擺脫了黃泉和永生之力，再將洛雲天和黃泉永困虛無，以保證自己死亡時，不被黃泉拉回來，最終，得以徹底安息。
“欲繼承黃泉，須有赤誠之心，當甘為黃泉之主而死，方可得之黃泉，繼而永生。”洛雲輕輕念着，唏噓道，“這洛雲天，摯愛瑤池，卻最終被戲弄，並且永困虛無，倒是可悲、可嘆。”
一旁，關岳看看洛雲，道，“原來那踏天者，本名叫洛雲天，倒是與你的名字相似。”
“可惜。”洛雲仰着臉，看着外面和煦的陽光，“若我是洛雲天，嘖嘖……”
關岳看一眼洛雲，眼神中多了一絲憐憫。
可憐的年輕人，你跟洛雲天，差了一個“天”呢。
洛雲臉上依舊帶着笑，心裏卻把洛無道給罵了一通。
真是個可惡的東西，竟是把自己的老底兒給揭了個底兒朝天。雖然細節上有些出入，但大體上，還是沒錯的。
唉，沒想到他竟然早就知道了真相。
論及天賦和心思，自己到底還是不如他。
——可笑的是，他自己卻一直以為略遜一籌。
……
有了黃泉水，便能找到黃泉所在！
鴻香兒曾經被瑤池困在黃泉之中，對黃泉的體悟並不淺。她本以為，利用那一杯黃泉水，自己便能找到黃泉。然後再從瑤池手中，將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黃泉搶回來。
然而……
黃泉似乎被藏了起來，鴻香兒能感應到黃泉就在鄴城附近，可具體位置，卻又找不到。這還不是最讓她煩心的。
拿着那本最近極為流行的傳奇故事，鴻香兒的手顫抖着。雖然沒有人知道自己是鴻香兒，可當年之事，被人公之於眾，鴻香兒還是有些羞憤，有些無地自容之感。
而且，那黃泉，竟然不是自己第一個發現的，竟然原本就屬於瑤池，竟然——這一切，竟然都是瑤池在佈局……
或許旁人會懷疑這故事的真實性，鴻香兒卻並不懷疑。
因為她跟洛雲天之間的事情，原本並沒有第三人知道，直到自己被瑤池困入黃泉，自己的一切秘密，都被黃泉鏡像展現——當時，洛無道就在那裏！
傳奇故事中，雖然有許多構陷之處，但關於黃泉歸屬，關於瑤池，恐怕都是真的。
當年瑤池詐死，引洛雲天發現黃泉，又封印了洛無道和鴻香兒……
這天下間的梟雄和傳奇，都不過是瑤池的一枚棋子而已。
看着眼前這個熙熙攘攘的城市，看着打着飛流商行旗幟的商隊從眼前緩緩而過，鴻香兒悲從中來，蹲在地上，竟是嚎啕大哭起來。
當年的親人和仇人，如今都已經不在了。
活着，還有什麼樂趣？
嚴格說來，自己還有個敵人，那便是洛無道。可鴻香兒卻沒了興緻。那樣一個小人，跟自己一樣，被封印了無數歲月，其實也就是一個可憐人。
“姑娘，哭什麼呢？”有人來到鴻香兒面前，“可是有什麼難處了？”
鴻香兒不想搭理任何人，只是一味的大哭。
有人碰了碰鴻香兒的胳膊，“擦擦眼淚，別哭了，有什麼難處，跟老朽說說。”
鴻香兒厭煩的哭喊着，“走開啊！別煩我！”
“錢掌柜，您就別管這閑事兒了。”有人喊了一嗓子。
鴻香兒面前，那白髮蒼蒼的老頭兒，嘆一口氣，看一眼鴻香兒身上有些破舊的衣服和已經破了洞的鞋子，有些心疼。從懷裏摸出一些散碎銀子，放在鴻香兒面前，道，“好孩子，別哭了，這些銀子你拿去，買雙鞋子。”
車隊繼續往前。
鴻香兒哭的累了，席地而坐，抹一把眼淚，看一眼面前那些散碎銀子，又看了看自己腳上的鞋子。
被封印的太久，又為了找黃泉走了太多路，再好的鞋子，也會破掉。
輕嘆一聲，鴻香兒對黃泉失去了興趣。什麼狗屁的永生，有什麼意思呢？或許，自己也該自我了斷了。事實上，若非那封印，自己早就已經壽終。
不遠處，行來兩騎。
馬上二人，正在低聲交談，“那錢老頭兒，是趙郡的親信，飛流商行有如今這般局面，錢老頭兒功不可沒。如今這關鍵時候，只要錢老頭兒一死，飛流商行就得亂套。”
“亂套也未必，但至少會讓飛流商行在鄴城不好立足。”另一人道，“借鄴城威脅我望洋城，趙郡想的倒是挺好。”
兩人交談的聲音一直都不高，卻還是被修為高絕的鴻香兒聽了個真切。
快到鴻香兒面前的時候，兩人都閉了嘴巴，騎着馬不急不緩的進了鄴城。
鴻香兒呆了片刻，看看地上銀子，輕聲嘆氣。將那些散碎銀子一個個撿起來，鴻香兒低聲自語，“錢掌柜……這些錢，便當做你的買命錢吧。”
尋死之前，便隨手幫一幫好心人吧。
……
鄴城主很忙。
不僅黃家和郭家不喜歡飛流商行的進入，就連遠在望洋城那邊，也有勢力試圖阻礙飛流商行在鄴城站穩腳跟。
鄴城主很不爽，對於望洋城那邊的來信，十分強硬的回了過去。鄴城主的態度十分明確。鄴城，是鄴家的，該怎麼做！還輪不到望洋城來插手。
鄴城主對望洋城主，不滿已經非只一日。自天地合之後，望洋城日漸強大，望洋城主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對周邊城鎮的打壓，日漸嚴重。跟望洋城掰一掰手腕，一直是鄴城主很期待的事情。
奮筆疾書寫好了回給望洋城主的信，鄴城主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便又聽得下人來報。“老爺，有一隊人馬進了城，打着‘晉’字大旗，頗有些聲勢。”
任何異乎尋常的勢力進了城，都逃不過鄴城主的眼線。鄴城主愣了一下，道，“晉？門派？家族？唔……總該不會是晉國吧？”
一番打探，終於搞清楚了。
來的隊伍，竟然真的是晉國人。而且，這些晉國人，還不是一般人，而是晉國公主府的親衛。
晉國，並非浮雲界勢力。而是馭風界的第一大勢力。馭風界內，沒有修真門派的生存空間。所有修真資源，都被大家族壟斷。而各大家族，卻又依附於馭風界內的幾個皇族勢力。其中，晉國，便是馭風界的第一強國。
自天地合之後，馭風界的諸多國家，也會派出使臣與各界地方交流或通商，但公主府的勢力，何以竟也離開了勢力範圍，來到了這鄴城地方？
鄴城主想不通，卻也不得不親自前往。
晉國雖大，卻管不了他鄴城城主，鄴城主並不害怕。但作為一城之主，一些基本的禮節，還是要有的。一番禮節性的交流之後，反而讓鄴城主愈發一頭霧水了。晉公主說是在晉國待的久了，覺得煩悶，欲欣賞一下這天下風景。途徑鄴城，發現這裏風景如畫，故而想在這裏暫住些許日子。
鄴城主抬眼看看鄴城景緻，怎麼也沒看出“如畫”的模樣來。
唉，管他呢。
興許那晉公主守寡多年，又常年深居皇宮大內，眼界與自己這般“凡夫俗子”不同吧。說起來，這晉公主，倒也是個可憐人。一身修為高絕，又有絕世之容，偏偏卻看上了一個修為普通，長相普通，身世亦不值一提的商販。兩人恩愛百餘年，那商販，竟是一命嗚呼。至此，已經三百多年了。公主竟也是情深義重，一直未曾再嫁。
又想起那公主樣貌，鄴城主暗道可惜。
可惜了這般樣貌，卻是每日裏獨守空房。如這塵世絕艷之花，開在山巔，無人欣賞，亦是一大憾事。
……
世事紛擾，多少過往已成雲煙。
洛雲天是善事惡，是生是死，也不過是人們茶餘飯後的一些閑談罷了。人們最關心的，到底還是那傳聞中可以讓人永生不滅的黃泉！
永生不滅，不僅僅意味着是不死之身，也意味着無限強大——哪怕是一頭豬，經歷了無數歲月之後，也會變成最強大的存在。
所以，黃泉在哪？
不僅僅是這世間高手，即便是販夫走卒，也都極為關心。
到處都是在議論黃泉的聲音，每個人也都會忍不住臆想一下自己萬一僥倖得到黃泉之後，該當如何快意人生。當然，最快意者，莫過於把那些曾經瞧不起自己的人踩在腳下。然後再左擁右抱，盡享榮華。
“我這一大把年紀了，沒有你們這些年輕人會瞎想。”錢掌柜呵呵的笑着，把面前的一盤菜，挪到一旁侍女面前，“孩子，多吃點兒。這葯膳坊的葯膳，據說是最正宗的，你太瘦弱，多補一補。”
錢掌柜對面，那中年人笑道，“錢老就是心善啊。香兒，你是走運了。遇見了錢老，若非如此，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死了爹娘，無依無靠的，可如何度日。”
那自稱“香兒”的侍女，抿嘴笑笑，低着頭吃飯。
有店小二又上來一盤菜，放在那錢老面前，笑道，“客官慢用。”抬頭看到正要出門的洛雲，店小二急忙喊道，“少爺！”
洛雲一愣，轉眼看來。臉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
“少爺，老爺說您得空的話，去一趟街口的成衣鋪，量一量身段，做幾身新衣。”那店小二笑着說道。
洛雲答應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錢掌柜身邊那侍女香兒，苦澀一笑，道，“我這都多少衣服了，還要做。”
店小二笑着走來，道，“老爺心疼少爺啊。別家的少爺，每天出門的衣服都不一樣，少爺卻也沒幾件。咱葯膳坊也不少賺錢，少爺也該敗敗家。”
洛雲大笑，又看了一眼那香兒，帶着關岳離開。
葯膳坊斜對面，飛流商行的聚寶行已經快要完工了，如今進進出出的，不只有建築工人，還有不少飛流商行的緊要人物。
洛雲莫名嘆一口氣，眉宇間多了一絲憂色。
關岳轉臉看看洛雲，道，“少爺為何嘆氣？”
“沒什麼，就是故作深沉，免得被人當做膚淺的二世祖。”
關岳笑笑，看一眼那聚寶行，道，“將來聚寶行真的開起來，我們葯膳坊的生意，也會跟着變得更好。老爺說，隆爺已經開始考慮着要不要把葯膳坊擴建一下了。”
洛雲心不在焉的答應了一聲，去了一趟成衣鋪，量了量身段尺寸，又在街上瞎轉了半天，竟是遇到了隆玲和幾個世家公子和小姐。
隆玲遠遠的看到洛雲，便撇撇嘴，再看關岳，眼睛裏便冒光。徑直走來，道，“姓洛的，幹什麼去？”
“閑逛。”
“正好，我們幾個，要去拜會晉公主，一起去吧。”隆玲說罷，又看向關岳，道，“關岳，你的修為，進境很快啊。你資質不錯，若是晶石足夠，想來修鍊的會更快一些。”說著，從儲物戒指里取出一把晶石，遞給關岳，“拿去，本小姐送你的。”
關岳遲疑了一下，正要拒絕，卻聽洛雲笑道，“還不快謝謝隆小姐好意？”
“嗯……謝謝。”關岳到底還是接過了晶石。
隆玲笑了起來，對關岳道，“缺什麼，直接去隆府找我。”之後，又板起臉，對洛雲道，“走啊！已經與晉公主約好，莫要誤了時辰！”
洛雲有些愣，“哪個晉公主？”
“當然是馭風界的晉國公主了。”
“啊……”洛雲一時無語。
隆玲見洛雲還在遲疑，對侍女使了個眼色。那侍女心領神會，上前來，一把抓住了關岳的胳膊，“小關哥哥，走啦。”
關岳被硬生生拖走。
洛雲無奈，略一猶豫，也跟了上來。
晉國公主下榻之地，是一處別院。
到底是馭風界第一強國，這別院，竟是被晉國公主直接買了下來。只是時間匆忙，別院內雖然到處都是重兵把守，卻到底還是沒有什麼皇族風格。花園水榭，也是從前模樣，有些簡陋了。
眾世家子弟，遞了拜帖，不消多時，便有侍官引領，進入府內。府邸不大，走不多時，便進了後花園。悠悠然，竟有聲樂傳來。
眾人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細細聆聽。
隆玲不識樂理，卻也覺得此曲極為雅緻。有人咂舌，嘆道，“這曲子，莫非就是《蝶戀花》？”
隆玲問道，“此曲很有名嗎？”
先前那人道，“據說，當年，那商販——咳咳，那晉國駙馬，便是憑藉此曲，博得公主青睞。先前倒也聽人彈過，嘶……比之公主所奏，真是遠遠不及。”
曲聲忽停。遠處，那涼亭里，傳來一聲輕笑，一個女子，悠悠然道，“公子誤會，本宮愛慕駙馬，非只因此曲也。”
說話者，正是晉公主。
洛雲聞聽此聲，心底嘆氣。
三百餘年了，她說話的聲音，依然動聽。
一行人繼續前行，來到那涼亭下，抱拳見禮。得見那公主模樣，一群人竟是有許多呆了呆。不僅有世家公子，即便是一些小姐，亦驚嘆不已。
傳聞說晉公主美貌絕世無雙，今日一見，確實不凡。
晉公主姿容絕艷，卻並無美貌女子普遍存在的高傲，反而給人一種親近平和之感。她笑着吩咐下去，便有侍從擺好了座位。
眾人落座，晉公主道，“冒然來到鄴城，恐擾了諸位清凈，還望見諒。”說著，一眼看到關岳，不由一愣，失聲笑道，“這位小兄弟，生的真是漂亮。”她為人坦蕩，謙和溫柔，縱是如此讚美一個男子，亦沒有讓人覺得不合適。
關岳臉色微紅，微微低頭。
隆玲哈哈一笑，道，“公主也這麼覺得吧，哈哈，關岳的長相，可是讓我們很多姐妹都自慚形穢呢。”說罷，又白了洛雲一眼，道，“可惜命不好，落到一個暴發戶手裏。每日裏衣服都沒幾件，還要干粗活。若是稍加打扮，絕對是個絕世佳公子呢。”
洛雲苦笑，看看隆玲，卻也不語。
晉公主看了洛雲一眼，只是一笑，又看向隆玲，“還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啊，我叫隆玲。”
“莫非是隆家之女？”晉公主笑道，“隆華先生名聲極佳，本宮仰慕已久。”
其他人，自然也是自我介紹一番。論到洛雲，也只得介紹道，“小生洛雲，葯膳坊江家。”
“唔，原來是江公子。”晉公主笑道，“葯膳坊的葯膳，本宮可是早就想嘗一嘗了，只是一時間沒能得閑。”
隆玲笑道，“公主誤會，他本是個乞丐，是江海認下的義子，可不姓江。”
晉公主卻是笑道，“即是如此，認了江家門，早晚亦是要改姓歸宗的。”
洛雲呵呵一笑，倒也並不在意姓氏的事情，笑道，“公主所言極是，早晚便是江洛雲。”
一眾人與晉公主並不熟悉，自然也沒有什麼特別有營養的話題，無非就是相互了解一下，聊一些不咸不淡的話題。
過得一個時辰，眾人離開。
洛雲站在街口，回想起晉公主的言談舉止，不由唏噓。
三百多年，她的性子，基本沒有什麼變化啊。
表面上看起來，依舊如當年那樣溫婉嫻熟。
與隆玲等人道別，洛雲帶着關岳回家。
半路上，一個身影從街口處一閃而過。
雖只是一眼，洛雲卻認得真切。
呆了片刻，洛雲拍了拍腦門。
真是沒想到。
當初只是憐憫那寒山鐵劍，如今竟是招來許多麻煩。
不過，也罷。
總要有個交代。
……
幽夢仙子抬腿邁入一家客棧的門檻，“掌柜的，來一間上房。”
“好嘞，姑娘樓上請。”掌柜的很有眼力，一看幽夢仙子，便知不是凡人，親自領着上樓，邊走邊道，“姑娘可要吃點兒什麼？小店裏的葯膳，極為正宗，堪稱鄴城第一！絕對是葯膳坊那種小地方比不了的。”
幽夢仙子擺擺手，顯然沒有食慾。
她心心念念的，卻是洛雲天，和那黃泉。
雲遊子提過黃泉！
所以，雲遊子大概便真的是洛雲天了。
他當年說過，黃泉，就在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