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矛盾

這鄴城地方，已然成了是非之地。

這些陸續來到鄴城的許多人，雖然有不少是洛雲將來要“有所交代”的人，但絕對不是現在。現在的洛雲，不過鍊氣七層的修為，冒然曝露身份，與尋死無異。

義父江海待自己極好，就這麼離開，肯定於心不忍。但自己將來的路，必然坎坷簡單，帶着江海，或許便是害了他。洛雲不是個喜歡磨磨唧唧的人，既然打定了主意，自然是直接痛快的離開。

他買了一匹馬，一大早便出城離開。

不急不緩的走了一天，到得一家客棧里，洛雲要了一間房住下。到了半夜，洛雲忽然又退了房，上馬疾馳，原路返回。

江家大少爺一夜未歸，可是急壞了江海。翌日一早，洛雲回來的時候，江海高興的落淚。“兒啊，你這是上哪去了？怎麼一晚上沒有回來？”

洛雲一臉疲憊之色，看看江海，有些歉意道，“讓爹爹掛心了。我在山上修鍊，一時忘了時間。”

“怎麼跑到山上修鍊去了？”

“我聽說，山水之間，天地靈力最是純凈，所以……”

“噢。”江海明白過來。這種說法，在修真界，倒也是被大眾認可的。嘆一口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下次再上山，記得先跟爹爹說一聲。”說罷，看看外面拴着的馬，“馬是哪裏來的？”

“買的。”洛雲道，“我想以後可能要常常上山，有匹馬，總是方便許多。”

鄴城一帶，都是平原。距離最近的山川，徒步要走上半天工夫，有匹馬，自然是會更快一些。

江海唏噓一把，吩咐了廚下給洛雲做點兒吃的，又陪着洛雲說了會兒話，這才離開。

洛雲回到房間裏，盤腿坐在床上，修鍊了一陣，長長吐出一口氣，臉上浮現起一絲苦笑：看來，自己暫時要被困在這鄴城裏了。

他發現，離了這黃泉初遇之地，自己竟然無法感應到黃泉的存在。若是感應不到黃泉，洛雲的修為進境，不僅僅會慢上很多，還極有可能隨時會被再一次拉入虛無之中。

擦一下額頭的冷汗，洛雲懸起來的心終於放下。再次感應到黃泉，洛雲無力的橫躺在床上，提心弔膽了一晚，總算是一切安好。

敲門聲忽然響起，關岳在外面道，“少爺。”

“進來。”

關岳端着一盆冒着熱氣的水進來了。“少爺，老爺看您一臉疲憊，說是讓您泡泡腳，解解乏。還說修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用太辛苦。”

洛雲苦笑，懶得起床。

關岳端着水過來，幫着洛雲脫去鞋襪。

洛雲忽然想起了穆影。

很久很久以前，穆影也曾這樣，為自己脫去鞋襪，為自己洗腳。

熱水撩在腳上，有些微微燙，漸漸的，也便習慣，浸泡在熱水中，莫名舒暢。洛雲輕輕吐出一口氣，感受着一雙柔順的手在自己腳上來回滑動，不由的嗤的一聲笑了。“關岳，你這雙手，嘖嘖……真好啊。”

關岳面色平靜，如同以往洛雲說這話時一樣。

片刻，關岳道，“並非所有山野靈氣都更為純凈。有些地方，瘴氣嚴重，反倒不如這城鎮之處。少爺以後不必跑那麼遠，就在家中修鍊，也是一樣的。”

關岳說的沒錯，並非所有山野之地，都是修鍊的好地方。也正因此，那些靈氣純凈的所在，也便成了寶地，而且但凡被人發現，便會被據為己有。那些在深山之間落腳的家族和門派，自也是看中那“風水寶地”。

洛雲所知，自然比關岳更多。他笑了笑，道，“你說的也沒錯。每日裏跑那麼遠，倒也是折騰。”

關岳幫洛雲擦乾了腳，出門倒洗腳水。

洛雲一夜未眠，有些困了，便直接睡下。中午時候，抖擻了精神起床。站在二樓走廊上曬太陽的時候，卻看到了樓下的隆玲。隆玲正跟關岳說著什麼，察覺到洛雲，斜眼看來。撇撇嘴，又繼續跟關岳說話，“一幫庸俗之人，看人長得漂亮，就如蒼蠅一般追趕。嘁！依我看來，那人與你，卻是差得遠了。而且，那桀驁不馴的狂悖模樣，我最是討厭。”

洛雲聽了，忍不住樂。“怎麼？這鄴城裏，還有跟關岳一樣漂亮的男人？”

隆玲哼一聲，道，“沒人跟你說話，插什麼嘴！”

洛雲有些悻悻然，伸了個懶腰。下樓，朝着外面走去。關岳是他的小廝，不需要他多言，關岳自然是跟着。隆玲啐一口，跟過來。“睡你的大頭覺好了，起來做什麼！”洛雲耽誤了自己跟關岳聊天，這讓隆玲很生氣。

洛雲哈哈一笑，忍不住取笑隆玲，“我看你對關岳很感興趣嘛。”

隆玲紅了臉，惱羞成怒，“休要胡說！”說罷，又偷偷的看了關岳一眼。

洛雲道，“不要害臊。若真是喜歡，自可招贅了回家。隆爺是個開明之人，斷然不會阻攔你的。”

“還說！”隆玲瞪了洛雲一眼，道，“暴發戶的乞丐，說話真沒水平！”言畢，又對關岳道，“我先走了，改日再來。”說完，快步前行，走到洛雲身邊的時候，還狠狠的撞了一下洛雲的肩膀。

洛雲的修為，遠不及已然築基的隆玲，自然是被撞得不輕。

揉一揉酸痛的肩膀，洛雲道，“關岳，你若是有興趣，便從了她吧。這般性子……嗯，大概也是別有一番情趣。”

關岳也不知聲，老老實實跟在洛雲身後。

進了葯膳坊的大廳里，洛雲跟店小二吆喝一聲，要了幾個小菜。剛好有張空桌，洛雲坐下，抬眼便看到了角落裏坐着的幽夢仙子。

幽夢面前的菜，並沒有動幾下。她似乎有心事，正望着窗外發獃。許多年不見，幽夢雖然一如當年那般漂亮，但眉宇間，卻多了太多憂傷和落寞。曾經那個活潑開朗又頗有心機的女子，如今卻宛如一汪秋水。

幽夢修為極高，自然是察覺到了洛雲正在盯着自己看。不過，她並不在意。她知道自己長得漂亮，走到哪裏，都會有一些男子對自己注目不止。

外面忽然有些亂糟糟的。幽夢仙子微微蹙眉看去，卻見大街之上，一個樣貌極為漂亮的男子，正手搖着摺扇，一路走來。他的身後，一群女子，一邊跟着，一邊交頭接耳。膽子大一些的，甚至主動上前跟那男子搭訕。

男子臉上一直洋溢着如沐春風的笑容，對於任何前來搭訕的女子，都只是點點頭，擺擺手，自顧前行。

一直來到葯膳坊門口，男子抬頭看看葯膳坊的招牌，邁步進來。

自有店小二上來招呼，男子看一眼店內。

店內竟是已經沒有空桌了。

店小二也是一臉歉意，“大爺見諒，實在是沒有空桌……”

“無妨。”男子淡然一笑，搖了搖手中摺扇，朝着幽夢仙子那邊走去。

經過洛雲身邊的時候，察覺到洛雲在盯着他看。他便也看過來，衝著洛雲微微一笑，之後來到幽夢仙子面前，道，“姑娘請了。”說罷，不等幽夢仙子說話，便直接在她面前坐下。“小二，來幾個拿手好菜，再來一壺美酒。”

幽夢仙子盯着那男子，眉頭緊蹙着，顯出一絲疑惑來。

“在下青天界宮無計。”男子微笑，“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周圍食客，早被這一對男女吸引，聞聽“宮無計”之名，一個個不由的吃了一驚。青天界宮家，何其了得。那是唯一能與青天界第一大勢力青雲宗一較高下的家族。而宮無計，則是宮家最出色的人物，亦是宮家家主。據說，宮無計曾放言，等青雲天子養好了傷，他要取了青雲天子的性命——青雲天子斬殺了凈合宗宗主，而凈合宗宗主，就是宮無計的弟子。

要取人性命，還要等人養好了傷？

這不是迂腐，不是玩笑，而是自信。

幽夢仙子緊皺的眉頭不僅沒有舒展，反而擰的愈緊。略一遲疑，才盯着宮無計的眼睛，緩緩說道，“原來是宮先生，失敬。妾身幽夢，幸會。”

食客們更是大驚：原來，這漂亮女子，亦不是凡人，而是這浮雲界一等一的高手，幽夢山莊的莊主！

這兩個在修真界早已成名的人物，如今竟是坐在了一起。

嘶……

氣氛好像不太對啊。

這二人的關係吧……

這二人本沒有什麼關係，甚至可以說是素不相識。但問題是……幽夢仙子愛慕之人，是雲遊子。宮無計的亡妻，是縹緲仙子。據說，雲遊子便是洛雲天。縹緲仙子，亦是洛雲天。

初夏時節，天氣不算冷。

可周圍卻莫名有些涼颼颼的感覺。

洛雲低着頭，想吃一口菜，可卻腦子犯抽似的，不知道該從哪裏下筷子。乾脆端起酒杯，直接幹了。

本該客套幾句的幽夢仙子和宮無計，竟也沉默下來。彼此間，倒是極有默契，只是拿起筷子，品嘗着葯膳坊的菜。只是，宮無計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菜還沒有上來。面前這些菜，是幽夢的。

幽夢卻也不在意，吃了幾口，放下筷子，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你來這裏，又是做什麼？”宮無計也放下了筷子。

“與你無關。”

“亦與你無關。”

再一次沉默，氣氛也再一次尷尬的讓人渾身不自在。

原本有些鬧哄哄的葯膳坊里，竟然安靜的可怕。每一個食客，都無心品嘗美食了，反而都在偷偷的側目，豎起耳朵，期待着接下來會有什麼精彩的戲碼。當然，他們附近的那些食客，則恐懼多於好奇。高手過招，他們這些離得太近的池魚，很容易被殃及。所以，許多人匆匆起身，付賬離開，卻又不走遠，只是在葯膳坊外等待着。

“聽說……”幽夢仙子忽然說道，“宮心劍很厲害。”

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宮無計嘴角抹起一絲笑意，“比之幽幽幻境，應該也差不了太多。”

洛雲聞言，匆匆吃了兩口菜，起身，快步走開。

這倆人的脾氣，洛雲十分清楚。

絕對都是一言不合就動手的臭毛病！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不打起來，可就怪了！自己的身子骨不夠好，可不敢在這裏待着。

剛走出葯膳坊，洛雲就看到了匆匆趕來的鄴城主。這鄴城裏，真就沒有能逃得過鄴城主眼睛的事情。看他匆匆忙忙的趕過來，顯然是擔心兩大高手在這過招會毀了鄴城。

鄴城主剛趕到門口，看到洛雲，正要問問情況，卻忽聽得咔嚓一聲響。久經沙場的鄴城主眉頭跳了一下，轉臉看向葯膳坊的牆壁。但見那牆壁之上，竟是出現了一道裂痕。

葯膳坊內，一眾人急匆匆的往外跑。就連在後宅的江海和在後廚的劉大廚等人，都跑了出來。一時間，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二樓窗戶上，更有不少人直接飛身下來。

鄴城主急着進去，卻又擋不住瘋狂逃命的人群，只得飛身而起，從眾人頭頂上掠過。

“二位前輩！請息怒！”鄴城主趕緊喝道，“此地有許多無辜百姓，請二位冷靜一下。在下是這鄴城之地的城主，懇請二位前輩暫止干戈！”

幽夢和宮無計，依舊面對面坐着。

兩人都沒有動，但空氣中的靈氣，卻開始肆虐。

鄴城主見勸說無望，咬咬牙，硬着頭皮想要上前再勸，卻不成想竟是寸步難行。肆虐的靈力，阻擋了鄴城主的腳步。

不過，還好的是，兩人都還沒有失去理性，相對還算克制。若非如此，這葯膳坊，早就直接崩壞了。

事實上，兩人本也沒有仇怨，亦沒想過傷了彼此，故而雖是在較勁，卻也都沒有盡全力。

鄴城主卻還是慌了神，生怕二人一個不冷靜，這鄴城就算是遭殃了。苦口婆心的勸了一陣，幽夢和宮無計卻根本不理會他。

正一籌莫展，外面又進來一人。

竟是晉國侍衛。

那侍衛衝著幽夢和宮無計抱拳。“二位前輩！我家公主，有請二位。”

兩人俱是一愣，看着那侍衛，均是一臉莫名其妙。二人與那晉公主，並不相識，何以忽然相邀？

那侍衛又道，“公主說，與二位前輩，有要事相商。”

……

鄴城，頗有些簡陋的晉公主行宮。

幽夢和宮無計在正廳落座。

晉公主竟是親自給二人倒上茶水，之後才在主座坐下，道，“二位，請用茶。我晉國的舒心茶，最是能平心靜氣了。”

宮無計衝著晉公主笑了笑，卻並不喝茶，搖一搖摺扇，道，“公主不妨有話直說。”

晉公主看了看幽夢，幽夢雖不語，卻顯然也有這個意思。笑了笑，晉公主道，“真正論起來，咱們應該算是自家人。拙夫當與雲遊子、縹緲仙子，為同一人。”

場面冷清了片刻，幽夢苦笑一聲，宮無計卻是大笑。晉公主眉頭微蹙，看着二人，並不言語。宮無計笑的累了，喘着氣，搖着頭，嘆道，“真是……唉。這位公主，恕宮某直言，並非所有趕巧了在三百多年前死去或失蹤之人，皆是踏天者洛雲天！”

晉公主一向溫婉的模樣，忽然間冷漠下來。“宮先生何意？是瞧不起我夫君，瞧不起我大晉駙馬么？”

幽夢看看二人，忽然間覺得煩躁，不想再爭執什麼了。起身，抱拳，“我還有事，告辭。”言畢，轉身欲走。

“且慢！”晉公主叫住幽夢，道，“我夫君，當年雖然不顯山露水，雖然表面上只是個普通商販！但他卻會大寂滅！瑤池殺他的時候，我就在一旁！”

幽夢頓了頓，又轉身。

晉公主起身，貴族氣質盡顯，她傲然道，“諸多世界，諸多分身！或小隱世外，或大隱於市，或聲名顯赫，或殺伐一時……恩恩怨怨，必不可少。有你我這般甘為之死者，亦有欲除之而後快者！如今，天下人盡知黃泉永生之秘，更有洛無道虎視眈眈！我晉國皇族儘力推演過，料定夫君即便逃出無盡虛無，也必然受損極重！故而——夫君能依靠者，唯有我們這些未亡人了！”最後，晉公主極為認真的說道，“我們應該合作！”

“不不不！”宮無計卻是大搖其頭，“是你們應該合作。我與你們不同。”啪的一聲，合上摺扇，宮無計道，“我與你們，是道不同，不相與謀。”

“何以道不同？”晉公主問。

“你們是要再次委身於他，我卻是要她再次委身於我。”宮無計道，“我已經去過九州界，很認真的研究過了。變身之術，已經盡得精髓，更完善其法！只待洛雲天再現，將之變作我那美嬌niang。”

晉公主訝然，道，“將自己的計劃就這麼說出來，你倒也真是自信至極！”說罷，斜了幽夢仙子一眼，道，“幽夢姑娘，想來你也不會希望咱們的夫君被這宮先生變作女子吧？”

幽夢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盯着那宮無計，手指間，靈力繚繞。

宮無計全然不懼，哈哈一笑，“怎麼？要二打一？太欺負人了吧？”

晉公主冷哼一聲，盯着宮無計，道，“宮先生不識數嗎？明明是二打二！”

宮無計又是大笑。

外面，一人飄然而至。

公主府侍衛如臨大敵，各自祭出法寶。晉公主卻是嫣然一笑，道，“來者通名！”

那人竟是略一思付，才說道，“九州界，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