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第三十六回

()越往北走,天氣就越涼。出了煙阜之後,四人不能立即換上棉襖,便又各自買了兩套衣衫。非歡最喜秋天,京城那邊卻是因為炎熱,秋季並不明顯。這回北上,她才算是真正過了一回秋天。

她穿着李顥陵為她選的一條綾羅裙,袖寬腰窄,行走間姿態甚是窈窕。非歡不擅梳發,便在腦袋兩側各留了一束頭髮,其餘的髮絲都編作一個個小辮子零零散散地盤了起來。

但這套美麗的秋裝並沒有穿多久,半個月後,連日趕路的他們終於到達了大齊和大遼的邊境城市石托。幾人換上早已準備好的棉襖,伺機行動。

因為李顥陵領的是密旨,他並沒有聯繫李顥融在石托的駐軍。聽說李顥融的傷勢好像還是沒有好轉,而自司徒沅意的侄子司徒睿被削兵權之後,齊軍就一直沒有選出合適的將領來。他本想請命出征,但說句實話,這場仗能不能贏,他心裏也沒有底。

遼國的新帝似乎很忌恨大齊,攻擊之勢比性格暴烈的先帝還要強勁。李顥陵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因此並沒有貿然請纓。

因為連年征戰,原本繁華的石托儼然已經變成一座空城。不僅大路上空蕩蕩的,街道兩邊的房子也都破敗不堪,顯然已無百姓居住了。

李顥陵早年在石托打過仗,在這裏倒也有幾個出生入死的戰友。隨他們停留一日四處尋找過後,果然沒有發現墨殤的身影。這麼說來李顥天和墨殤的確是到更北的地方去了。

於是他們繼續出發,一路朝着北方前行。

就這樣繼續走了兩天,人煙越來越稀少,氣溫也越來越低。饒是他們四個都是功底不錯的高手,在這樣凜冽的寒風下還是忍不住瑟瑟發抖。非歡里裡外外套上了兩層大棉襖,實際上還是覺得刺骨的冷。但她不想拖後腿,便暗暗運功護體。但她平日裏疏於練習內功,實際上並未起多大作用。

更要命的是,因為沒有民居,他們不得不露宿於野外。有的時候因為風太大,甚至連火都生不起來。

他們又這般苦苦撐了三日,最後連馬都不肯繼續向北走了。老姚把馬鞭子都抽斷了,那馬愣是不動了。老姚氣沖沖地罵了一句娘,然後轉過身去沉默了。

這天晚上老天還算給面子,幾乎沒有颳風。要知道那大風向刀片子似的飛過來,就算是武功再強的武林高手也受不住,何況走了這麼久他們也都累了。因為怕饅頭會凍住,他們這些天來一直都是先吃饅頭。可這天的老姚似乎是格外憤怒,他拉着張順“咚”的一聲在李顥陵對面坐下,唧唧歪歪地說:“今晚上不吃饅頭了,我們把這呆馬宰了怎麼樣?”

李顥陵淡淡看了他一眼,委婉地拒絕:“今天才是從石托出發的第五天。”

非歡也不贊同殺馬,便在李顥陵身側坐下,溫聲勸道:“我們還有不少的糧食,再忍忍。”

老姚冷哼一聲,撐着張順的肩膀起身走了。

李顥陵面色一沉。老姚已經這樣不把他放在眼裏,這是要反的表現。其實他早就隱約察覺到了,因為死去的那八個壯士,老姚對他一直心存不滿。這也怪他分配錯了人,當初他把自己的十名死士都提前派去龍沙了,跟在身邊的都是朝廷招募來的武林高手,如果有反心也不奇怪。

夜裏,他趁老姚和張順睡着,悄悄地叫醒了非歡。非歡聽了他的話后也覺得有道理,二人便將必要的物品隨身攜帶,以防不備。

十天過後,那匹不能騎只能牽着的呆馬,終於是被老姚給宰了。此時,他們的乾糧都已經吃完,只剩下一些凍肉。

馬血是熱的,這讓他們暖和了好一陣子。非歡忍着噁心也捧了一碗馬血,但終究是沒能喝下去。不過馬肉她倒是吃得很香。

這匹馬其實夠他們吃好一陣子了,起碼再撐半個月都沒有問題。可就在宰了這匹馬之後三天,老姚和張順忽然都不見了。

李顥陵一邊將非歡扶上僅剩的這一匹馬,一邊嘲諷地笑道:“我們從石托出發已經有半個多月了,現在他們貿然往回走,不見得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的確,這是一片冷寂的大地,四處的景色彷彿都是一樣的,也沒有日影能辨別方向。

非歡感嘆道:“人心難測。不過他們還留下一匹馬給我們,倒真是讓我驚訝。”

李顥陵搖頭道:“若能牽走他們就帶着了。他們把那匹死馬拖走就已經需要很大的體力,如果再牽着一匹馬會耗費很多精力。何況……”說著說著,他竟突然笑了:“因為早有準備,我昨晚一直靠着這匹馬睡,如果他們要過來牽它,必然就會驚動我,到時候難免又是一場苦戰。”

非歡恍然:“是這樣……本來我還慶幸他們沒有一刀砍了我們,現在看來他們根本就沒那個機會。你根本就沒有睡着,而是看着他們走的?”

李顥陵將一個包裹遞給非歡,點頭道:“我們不能挽留心已經離去的人,也沒必要耗費體力去和他們打鬥。反正藥材都在你那裏,凍肉我們也有一些,現在這樣總比天天和有異心的人在一起提心弔膽的要好。”

若是這樣想,他們的處境倒的確是比之前更好了。非歡不由淺笑,稱讚道:“你可真會說話。”頓了頓,又含笑問:“不過他們拿走了那麼多食物,若是這一點凍肉吃完了,這荒郊野嶺的我們又該怎麼辦?”

李顥陵低眸想了想,然後抬起頭認真地道:“那我就一刀殺了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反正你天天夜裏睡得那麼沉,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非歡略顯赧然,心中卻是有數。不知道為什麼,如心出事以後李顥陵對她越來越好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開始信任李顥陵,而是不是猜疑和提防。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入眠。

見非歡怔忪,李顥陵揚起一抹笑來,伸手去牽馬。

非歡微微一怔,忍不住問:“你不上馬,走那麼遠的路不會累嗎?”

李顥陵回眸看她,眼神充滿着玩味:“我能理解為這是你的邀請嗎?”

非歡被他嗆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道:“我只是隨口說說……隨,隨你了!”

冰封千里的曠野上,兩顆心卻是漸漸溫暖起來。

非歡與李顥陵二人皆出生於南國京都,都是受不得凍的。為了避免因為嚴寒而昏迷,李顥陵不再堅持,二人便共乘一騎以體溫互相取暖。他們還說好了至少半刻鐘要說上一句話,讓對方知道自己的狀態。

“老實說,當初知道你成了我父皇的妃子時,我真的有一種被你這個小丫頭耍了的感覺。”

非歡聞言不由笑道:“我和你卻是截然不同。你不知道,當我看你向我俯身行禮時的感覺有多好!心裏爽快極了,想着總算不用再被你這個臭小子奴役了!”

李顥陵委屈道:“我哪裏有奴役你?”

非歡回頭看了他一眼,嬌嗔道:“你不知道你那時候有多可怕?連弄斷了一隻毛筆我都要擔心上半天……而且你那時候年紀不大,卻總喜歡板着個臉。”

李顥陵勾唇淺笑:“或許。其實我的本名不是現在這樣寫的……”他掏出非歡的手,在她手心一筆一劃地寫了個“凌”字。

非歡吃驚地看着他。

只聽李顥陵解釋道:“母妃本為我擬名為‘凌’,八歲以前我都是叫李顥凌的。後來,因為我行為舉止不似同齡的孩子,父皇擔心我將來會太過於嚴肅,便替我改了個字。”

非歡微微一怔,點頭道:“看來改了這個字是對的……不然你現在一定比肅郡王還嚴肅。”

提起李顥元,李顥陵表情一滯,低聲道:“你和顥元也很熟悉嗎?”

非歡想了想,低聲答道:“不過點頭之交。”

不知怎的,李顥陵忽然想起如心離世那日,心中頓時很不是滋味。“非歡……你是真的喜歡父皇嗎?”

非歡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問,卻並不覺得討厭,想了一會兒才淡淡地道:“人太年輕的時候總是自以為懂得感情,回過頭來再看是才發現當時的自己是多麼可憐可笑,又是多麼可悲。”

李顥陵心中一震,幾乎是狂喜地看着她。

她的意思是,她已經不愛李澤軒了,是嗎?

她的心已經空了出來,是嗎?

那麼……

李顥陵剛要開口,便聽她幽幽道:“在這個亂世,女人能夠遇到對的人從一而終,不僅是一種幸運,更是最大的幸福……”

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話,生生攔了下來。

他多麼想說:“請你不要再這樣辛苦,讓我來愛你,將皇后之位送到你的面前來……”

只是他也明白,她的心是被抽空的,他只能一點點地填補進去,不能急於一時。

從石托出發一個月後,他們帶來的凍肉終於吃完了,二人便開始吃海參抗飢防寒。

非歡計算了一下,如果這樣再走半個月,他們的食物就會耗光,接下來就只有吃藥材度日。

很不幸的是,就在海參也吃完的這一日,天公不作美,不僅下起了大雪,照李顥陵的預測還會有暴風雪。

他們急急忙忙地尋找着可以避風雪的地方,但是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候,那匹馬兒尥蹶子不幹了。

李顥陵的坐騎玄離是天下第一名馬,走到這裏卻也有些撐不住了。他打算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殺掉玄離。非歡與玄落一同長大,心裏自然能體諒李顥陵的感受,因此一直都沒有同意。

不幸之中的萬幸是,尋了大半天之後終於是讓他們找到了一處洞穴。非歡擔心洞穴會坍塌,二人便坐在穴口,以便隨時逃生。

看着非歡蒼白的唇,李顥陵雖然心疼,卻是突兀地笑了。在非歡疑惑的目光中,他竟然隨身掏出一小盒胭脂來。非歡見了不免“切”了一聲,搖頭笑道:“你一個大男人,留着這個東西做什麼?”

他不答話,卻是靠近了她幾分,將她的唇點染得嫣紅。

“好看嗎?”非歡明眸揚起,含着笑意。

見李顥陵點頭,非歡忽然跳了起來往洞外走去。李顥陵嚇了一跳,忙問:“暴風雪就要來了,你要去哪?”

他話音剛落,非歡便停下了腳步。只見她蹲了下來,撥開地上的雜草,竟然是以地上的冰為鏡子看那胭脂的色澤。李顥陵搖頭笑笑,心中卻是浮上一層暖意。“好了,看也看過了,快回來!”

非歡點了點頭,正要依言回來,忽然怔了一怔,隨即便驚喜地叫道:“顥陵!你看,這裏有蝦哎!”

李顥陵怔了一怔,吃驚地看着他。

見他不動,非歡不由奇怪地問:“怎麼了?還不過來看看?”

李顥陵勾唇淺笑,眼底的墨色愈發深邃。“你剛才叫我什麼?”

這回換成非歡捂口錯愕。

李顥陵笑意漸濃,起身走了過去蹲在她身邊。她興奮地指着那水灣,眼睛笑得眯成了彎月:“你瞧,這層冰只是結在了表面,下面還沒有凍住呢!天啊,那小蝦還在動!”

李顥陵不以為意:“那麼小的蝦,只夠你我吃一頓的?”

非歡推了他一把,罵道:“蠢物!蝦是可以提高禦寒能力的事物,無奈我們走的都是內陸,所以一直沒有買到。當時我只以為能買到海參就已經是萬幸了……”

李顥陵一邊連連點頭,一邊又將她推進了洞穴。“風大了,你在裏面等着我。”

若是平時非歡定是不依的,只是今日她的月信來了,她確實沒有體力徒手去鑿冰。

她隔着風雪看他忙碌,只覺得心裏的堅冰正在漸漸融化。她驀地想起了一個讀過的句子:“繁華依舊伊人清瘦,三九寒天可予我溫柔。”

約莫一刻鐘過後,他提着一盆小蝦興沖沖地跑了回來,儼然已經凍成了一個冰人。看他凍成那樣了還笑,非歡心中不免升起一絲不忍。她掏出許久不曾用過的錦帕,細心地替他拭去臉上的雪水。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好像一個享受着母親照料的孩子。

非歡想着想着便“撲哧”一聲笑了:“我覺得,我像你娘親……”

李顥陵微微一怔,挑眉道:“你是說我像你兒子?”

非歡含笑頷首:“若按輩分來算,你就是我兒子……”

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捉到嘴邊蜻蜓點水般的一吻,然後抬眸看她,眼中充滿了戲謔的笑意:“兒子可以這樣對娘親嗎?”

非歡怔了一怔,連忙甩開了他。李顥陵卻身子前傾,更加逼近了她。

他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像個孩子似的說:“我冷……”

非歡狐疑地看着他,卻不接話。

他又湊近了兩分,整個人都靠在了她身上。“抱抱的話,或許會暖和許多。”

非歡推了他一把,找了個託詞:“我去給你烤蝦,吃了就會暖和許多的。”

“我不要。”說完這話,李顥陵便用實際行動表明了他的想法。他突然間便抬起了身子,一手攬住非歡的腰,一隻手托在她的腦後。

他攫住了她的嘴唇。

她的唇溫軟細膩,就好像她的人一般。她時而冷如冰山,時而卻溫暖如春風,讓人貪戀。

非歡推不開他,剛想開口罵他兩句,他卻抓准了這個時機探舌而入,貪婪地吮吸着她口內的芳澤。

唇齒交纏間雜着肢體的廝磨,倒真的隱隱出了汗。李顥陵鬆開她后,臉上儘是饜足的笑:“怎麼樣,是不是暖和了許多?”

她皺眉盯着他,並不回答。

他心中一軟,只覺得某個身體裏的某個部分被牽扯了一下。有一個牽挂着的人真是說不清楚是好事還是壞事。

李顥陵心疼地撫平她眉間的褶皺,溫潤開口:“對不起,我只是……”

非歡什麼也不說,轉過身去烤蝦。然後,就整整一下午都沒有和他說話。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怕真的會把持不住自己。她已經四年沒有碰過男人了,剛才他吻她的時候,她險些便要淪陷其中了。

心兒才走幾個月,娘親的大仇還沒有着落,她實在不應該也不能有什麼旁的心思。

夜幕降臨之後,大雪不但沒有停下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越積越厚,已經能沒下非歡的小腿了。二人無奈,只得在此處停留一夜。

雖然是在洞穴里,但這是個冰山洞,實際上也只能遮擋一些風雪罷了,並不能禦寒。二人烤了蝦吃下后,雖然覺得體力恢復了些,身子卻仍然很冷。見非歡凍得瑟瑟發抖,李顥陵一咬牙,便將自己身上的棉衣脫了下來罩在她身上。

非歡見他動作,想也不想開口便罵:“你的腦子也被凍住了?不穿棉衣的話,你會凍死在這裏的!”

李顥陵無所謂地笑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非歡狠狠推了他一把,將棉衣摔到了他的身上。“風流你個頭!這裏哪有什麼牡丹?只有破敗的薔薇一朵,而且帶刺。”

他俯身過去,惡作劇一般在她臉上啄了一口,竟然笑嘻嘻地道:“在下偏好這口。”

她順勢照着他襠下踹了一腳,將他推得遠遠的。“你要是凍死了,只會給我增加負擔!”

李顥陵不僅扒下了自己的衣服,還得寸進尺地過來扒她的棉衣。

他抬眸盯着她,眼中閃着明亮的光澤:“如果不想我凍死在這裏,我有個好辦法……”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無愛非歡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無愛非歡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六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