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開業至今,諸多辛苦,陳超然一直計劃找個時間,店裏人聚一起吃飯。雖然共事時間尚短,但卻是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相熟的莫沫自不必說,羅裕謙虛勤快,前台收銀小妹活潑愛笑,后廚大師傅沉穩靠譜。一切都井然有序且蒸蒸日上。他把這個想法告訴莫沫,莫沫也十分贊同,便定了周五的晚上聚餐。

周五晚上提前結業,可惜天公不作美,從中午開始雨就沒停過,還越下越起勁,陳超然只好定了外賣送來。

海中撈的服務有口皆碑,底料食材器具一應俱全,而且他們在店裏吃不用等位,點心飲料也是現成。五人圍坐一圈,圓桌中間鴛鴦火鍋熱氣漸盛,周邊擺了一圈肥牛肥羊腦花豬肚百葉蝦滑,素菜如土豆山藥冬瓜生菜排隊等着上桌。

作為老闆,陳超然首先二話不說,倒滿三杯,一飲而盡,倒杯不滴酒,誠摯道:“年後一直忙,這次有機會把大家聚在一起,本來定了包房,可是下雨也不方便,只好委屈你們繼續加班了。”

其他幾人大笑,收銀小妹起鬨道,“以後就每周五定成火鍋加班日吧?”

“你也不怕上火長痘。”連一向少言的大師傅都開起了玩笑。

“我簡單講兩句啊,”陳超然做領導狀,雙手負背,“首先,感謝我們的小妹和大師傅,小妹是我們店的招財貓。大師傅兢兢業業,大家有目共睹,十分感謝。”

“所以,新一年也請多多關照了。”說著變魔術似得拿出兩個大紅包,依次遞過去。

兩人感謝地接過。

“接下來,同樣謝謝我們的新成員,羅裕,自從他來了之後,店裏上座率居高不下,他功不可沒。”

羅裕被逗得臉紅,連連說,“沒有沒有。”

陳超然同樣變出一個大紅包遞過去。

羅裕接過後,陳超然將目光轉向莫沫,沉吟了一會兒說,“莫沫和我一直是好兄弟,漂亮話我也不會說,這杯敬你。”說完倒滿一杯,仰頭豪飲。

莫沫酒量奇差,白酒基本沒沾過,這會兒也倒了酒量所及的小半杯,一敬一飲。

陳超然如何不知道,上前拉過,輕捶兩拳。

莫沫忍着酒辣,拍了拍他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來來來,肉都下進去吃。”

莫沫喝得太急,連灌兩杯白水,陳超然笑,“酒量完全不見長啊。”

“還不是捨命陪你。”

“行,是我不好,再喝一杯?”

“不了,我去排解一下。”

莫沫轉下樓,外面的雨稀里嘩啦,似乎還有個人站在門口。莫沫朝外面搖了搖手,又點點掛在把手上結業的牌子,示意今天已經關門,明天請早。他就繞到後面廁所,上完廁所出來,偶然一瞥,那人似乎還在。

莫沫濕冷的手拍了拍已經漲紅的臉,走進道,“今天不營業了哦。”

“開門。”

雨水打在玻璃門上,樓下又關了燈,昏沉的雨夜裏只隱約看到來者高大的身影,莫沫走到門邊才看清是誰。

什麼叫陰魂不散,什麼叫孽緣不解,為什麼他總能看到羅殷呢,而且每次見面都沒什麼好事。

饒是羅殷撐着傘,半邊手臂都被打濕,莫沫還是開了半邊門讓他避雨。

“已經關門了,要買東西明天來吧。”

羅殷往樓上看了一眼,問,“羅裕是不是在這裏?”

莫沫拒不回答,只重複說道,“已經關門了,要買東西明天來。”

羅殷緊緊地盯着他,越發不耐,強硬命令道:“叫他下來。”

陳超然久等莫沫不來,剛下樓來,就見他和門外一個男人氣氛不對,頓時緊張地大步走到他身邊。

“你好,今天已經結束營業了,有什麼需要可以明天來。”陳超然擺出標準的服務笑臉,見來者陌生且不善,不着痕迹地擋在兩人中間。

羅殷對突然出現陳超然只瞥了一眼。

“我們在吃飯,有什麼事等羅裕回去了你再跟他說。”

言談之間聽得出來三人相識,陳超然不好冒然插嘴,隨時警惕着。

“你喝酒了?”

聽羅殷這不滿的一問,莫沫酒勁上頭,瞪着通紅的眼,“我說你到底什麼毛病,羅裕要管,我也要管?我喝不喝酒關你屁事。”

“還醉得不清。”

羅殷輕蔑地一哼。

“是啊,我是喝了,你不喝,你不喝能醉成死人,吐一身?”

莫沫火冒三丈,聲音都拔高了不少,講出這話瞬間就有點後悔,但藉著酒勁硬撐着不低頭。

羅殷怒極,反而沒什麼表情,從西裝內口袋裏拿出一個輕薄的撲通信封,“把這個給羅裕。”

見莫沫不接也不語,陳超然才開口問,“請問您是羅裕的家人或者朋友嗎?”

莫沫沒接,羅殷塞到陳超然手裏,又盯着莫沫看了看,轉身撐傘消失在雨幕里。

陳超然舉起信封對光看了看,摸到一個小方塊,猜測道:“好像是張卡?”

莫沫摸了把臉,像被戳破的氣球,低聲說,“上去吧。”

兩人前後上樓入座,樓上三人吃喝得正熱鬧,小妹在教羅裕划拳,玩得興緻高昂。羅裕輸了幾次,認命喝酒,見他們兩人沉默不語,問,“怎麼臉色都不好?莫沫哥不舒服嗎?”

莫沫看了陳超然一眼,陳超然把信封遞到羅裕面前,“剛才有個男人過來,叫我們給你的。”

羅裕懵懂地接過來,嘀咕,“給我的?”撕開信封,倒出了一張銀行卡,愣了幾秒突然“啊”地一聲,望着他們兩,“我哥來了?”

“那是你哥?”陳超然直白道,“我還以為是要債催命的來了。”

“他就給了這個?”

莫沫低頭說,“我以為他來找你麻煩,讓他走了。”

看剛才那氣氛,就不是簡單走了那麼輕描淡寫,羅裕小心翼翼問道,“他沒說什麼嗎?”

莫沫反問,“他怎麼知道你在這裏?”其實不問也猜得出,不是羅裕說的,還能是誰?

“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啊,說個前情提要啊?”小妹和大師傅肉也不涮了,探究地看向對話意義不明的三人。

“這個,從哪裏開始說起呢……”羅裕猜也猜到事情大概,“這個卡對我一直想要,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他拿來送給我,只是……”

只是被不明就裏的莫沫合夥陳超然擋在門外。

“你生日?”陳超然回憶道,“我記得你生日不是今天啊。”

“那是身份證上的……”

莫沫臉紅體熱,口乾舌燥,心臟咚咚咚地越來越大聲,血液奔騰地遊走全身,他知道這隻不過是生理反應,卻解釋不清想要拔腿衝進雨中的衝動。

“早說啊,今天你生日一起慶祝嘛。這蛋糕也來不及訂。”陳超然懊惱道。羅裕這麼靦腆的性格,就怕麻煩別人,怎麼會自己主動說。往年也不過是兩三個鐵哥們吃喝打鬧就過去了。

“蛋糕多得是,老闆你忘自己幹啥的了?”小妹推推大師傅,大師傅下樓就拿了好幾個小蛋糕上來了,精緻又美味。

陳超然拍拍腦門,“權當是心意,下次補上個大的。”

羅裕看向各人,疊聲連謝。莫沫坐到羅裕身邊,低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來給你送禮物的。”

羅裕笑笑,果斷就把親哥賣了,“莫沫哥也是為了我,千錯萬錯都是我哥他太凶,回去我和他說清楚就沒事了。”

把話說開,莫沫心裏才好受了點。

聚餐慶生結束,羅裕多拿了一塊酸奶慕斯,他回去時,羅殷已經到家,躺在書房的大靠椅上,似乎是睡著了。羅裕輕手輕腳,悄悄地將小蛋糕盒子放在書桌一角,正要轉身,看見羅殷睜開眼。

“現在幾點了?”

他看文件看得昏昏沉沉,不想就淺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也不知過了多久,隨口一問,羅裕緊張道,“才九點多。”

羅殷捏捏鼻樑,取來眼鏡,才看清電腦下方小小一塊時間顯示。

“我不過隨便問一句,你慌什麼。”

羅裕卻不敢說是怕責怪他晚歸,於是低着頭,不做聲。

羅殷瞧了羅裕一眼。這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今天是他的生日,羅殷盡量放緩語氣,問:“東西拿到了吧?”

羅裕拿出銀行卡給他看,羅殷點點頭,“我還有事,你出去吧。”本該快速逃開的羅裕卻原地不動,對他說,“莫沫哥不知道你要給我送東西,他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聽了這話,羅殷倒多瞧了這個弟弟一眼,“所以呢?”

“所以……?”

羅殷聽羅裕這句,失笑問,“是你向我道歉,還是他向我道歉?再說,他有什麼立場幫你把我擋在外面?你才認識他多久?”

羅裕手足無措,“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羅殷問完,轉向電腦。彷彿當羅裕透明一般。

羅裕可憐巴巴地視線游移不定,過了一分鐘,才聽羅殷平淡道,“既然卡你拿到手,很多事情自己就能做主了,而且你已經成年,我也不該管你這麼多。”

“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謝謝你。你先忙,我出去了。”

這次羅裕走得爽快,羅殷看着被擱在書桌一角的酸奶慕斯——他不喜甜,羅裕才特意選了口味最淡的——猶豫幾秒,仍是讓它留在原處。

他的窗外,有一株枯樹,早在冬天來臨前就已枝葉落盡。而今立春多日,枯樹根枝上都纏繞着細密嫩綠的藤蔓,也不知冬去春來,這樹能不能掙扎求活,一朝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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