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無血何親
電話是曾律師的，
“兒子，接下來這幾天，事情可能會變得比較複雜。”
“嗯……”
“外面的事情我會幫你處理，你好好看住小鈺兒，別讓她上網，別讓她出門，別讓她聯繫任何人，她媽媽也不行，這非常關鍵。”
“這麼嚴重？”
張銘用眼角的餘光看向房間的另一側，他看到是媽媽的電話之後，沒有讓楊鈺出去。
他現在有點後悔那個決定了。
女孩正在看自己的手機。
張銘按住話筒，壓低了聲音說道，
“老媽，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這麼搞？到底發生了什麼？不就是那張照片嗎？那張照片裏面連她的人都看不見啊？”
“不是這麼簡單的。我現在也不確定，但宋氏裏面有了變故，宋昴宋意可能會結題發揮整宋曉，事情可能很快急轉直下，現在能夠保全小鈺兒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她藏在你那邊。不要讓她接觸任何那些東西。”
“藏？媽，你什麼意思？藏什麼？她為什麼要藏？你在說什麼？”
他回頭看一眼楊鈺，女孩看手機的神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他的“病”也沒有反應，事情看起來並沒有曾律師在電話里說的那麼嚴重。
然而，
“銘銘，我現在這邊也不太確定，事情還很初步，但是我做了這麼多年了，直覺總是不會出錯的。小鈺兒是個好姑娘，她不該受這種罪，把她藏好。”
電話猛然掛斷，張銘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打回去，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女孩，最終決定先處理眼前的事情，
“楊鈺，在看什麼呢？”
張銘湊近過去，女孩維持着低頭的動作，
“我在看微博，我和媽媽好多很老的照片都被翻出來了。”
【老照片……？】
張銘收緊了眉心，剛剛曾律師說那幾句話的時候他還覺得可能沒什麼，但楊鈺這句讓他心裏起了波瀾。
【如果事情無限制升級下去……】
異樣的沉重從胸腹之間立刻凝聚成型，張銘開始感覺到，事情很可能真的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而就在他思考的空擋，楊鈺的手機上柔和的鋼琴曲突然響起，張銘雖不是有意，但眼角餘光依然在清晰地看到了屏幕上赫然“麻麻”兩個字。
這頭楊鈺挪動拇指，正要按下接聽的瞬間，張銘立刻抓住了她的手機屏幕，
“楊鈺，有些事情我要跟你說一聲。”
“怎麼？”
女孩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來，
“這是我媽媽的電話啊。”
張銘一拱下唇，看着她的眼睛說道，
“我知道，楊鈺，我媽媽說你們家可能有了變故，她讓我不要讓你接任何的電話，包括你媽媽的。但我認為那不是我能夠做的決定。而且我相信你，你比他們想像的都要更加堅強。但是，你最好做好最壞的打算，你媽媽現在可能狀態很糟糕，你這輩子都沒有見過的糟糕。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嗯。”
楊鈺點點頭。
張銘看到了她的表態立刻起身要出門，但剛剛站起來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
回頭，楊鈺看他眼神比烤到融化的棉花糖還要柔軟。
張銘坐回了原地，緊緊握着她的手。
楊鈺閉眼把手機放到自己的胸口，深吸一口氣之後，按下了接通，
“喂，媽媽？”
電話里傳來歇斯底里的雜音，音量剛剛只夠聽出來語氣的歇斯底里，而完全無法分辨其中的內容。
“媽媽。不是的，我沒有……”
女孩的聲音很輕，張銘能夠感覺到自己握住的手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變得冰涼。
他把自己的另一隻手搭在楊鈺的手背上。
電話里的聲音不斷地變大，楊鈺的聲音不斷地變小，張銘感覺到楊鈺正在面對一個不斷生長的黑影。
那東西以女孩的善良與對母親的愛為食，不斷漲大，一步步蠶噬着楊鈺世界裏的所有天空，所有光明，只給她留下無盡的黑暗。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在走廊偷聽到的絲縷溫柔根本不是潛在的母愛，而是某種無法言傳的幽暗恐懼，而此時電話里的聲音那種恐懼已經完全撕破，開出了憤怒的火花，這電話里的聲音，完全不是母親對女兒，而是獅虎對羔羊。
終於，到了張銘能夠開始清晰分辨聽筒那端險惡詞句的瞬間，他一把抓過了楊鈺的手機，按死電源，直到屏幕變成一片漆黑。
被拿走了手機的楊鈺抬起頭來，滿臉茫然地看着他。
“我餓了，我們吃飯去吧。”
張銘把楊鈺的手機扔到床上，起身向著房門一歪腦袋。
楊鈺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之前肌肉的損傷與後腦的悶痛依然沒有完全消去，但張銘下樓的時候並沒有依靠楊鈺的攙扶。
兩個人來到了樓下，張銘一刻沒有給女孩休息的時間，
“幫我洗菜吧。”打開冰箱，把食材一樣樣拿出來，“咱們簡單一點，我看你昨天吃番茄和蘑菇都挺多的，一會茄汁燒豆腐，再來個蘑菇雞蛋湯，怎麼樣？”
楊鈺點頭，接過菜開始洗。
張銘皺了皺眉頭，也沒有多說。
那是她媽媽的電話，她需要時間去消化事實。
兩個菜都快，豆腐煎透之後撈起來，放番茄下去炒爛，蘑菇湯同時就一直在煮着，最後番茄好了就把豆腐倒進去一燴，兩個熱菜上桌，加上燜米飯不到二十分鐘。
兩個人都沒有太好的胃口，張銘受病痛所困擾，楊鈺心裏有事。
餐桌上氣氛有些沉悶，張銘沒有多話，事情在楊鈺那頭，她想開口的時候會開口的。張銘能做的就是給她儘可能的支持。
“豆腐挺嫩。”“嗯。”“喝湯。”“好。”
整個午餐一共就這麼四句話，到了洗碗快完的時候，楊鈺才算是開口，
“張銘，我媽媽不是壞人，對吧？”
【會這麼問就很糟糕了。但這種情況下，我也不可能直接說什麼啊。】
張銘想了一下之後，說道，
“她是你媽媽。這是你不得不去面對的東西。”
“是。”楊鈺低下頭，“我必須得面對。”
“嗯。這是生理上的事實。很無奈，但是——”
“其實我不是她生的。”
“……”
張銘差點每把手裏的盤子摔了，但好在他眼疾手快，最後的瞬間靠着掌面的摩擦力把盤子捏住。
楊鈺兩手合起來，捏着自己胸前的海豚吊墜，眼神茫然地說道，
“我是被抱來的。媽媽因為年輕的時候在廠里遇到過事故，結婚之後就檢查出來她是不孕的，所以爸爸走了之後，她這麼多年也沒有考慮過再婚。所以，她沒有責任‘愛我’吧。”
【所以她那個時候聽到我說她媽媽對她有感情，那個反應……我真是蠢啊。】
張銘默默地把手裏的盤子放到一邊，擦了擦手，回到餐桌上。
楊鈺接著說道，
“她從來不記得我的生日。從小一次都沒有。每次都是爸爸準備慶祝的事情，每次的禮物也都是爸爸選的。我都知道。”
“……”
“她不喜歡我，我搶走了爸爸對她的愛，最後還把爸爸永遠從她的身邊奪走了。”
張銘眉心一緊，
“楊鈺，你的意思是？”
“爸爸是因為我才出的車禍，他那天晚上是因為要去接我才出的門。”
“可那不是你的錯啊。”
“張銘，”楊鈺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我以為你不會說這種話的。”
“我……”
後腦的悶痛越來越強，張銘想握住楊鈺的手，女孩退縮了。
“我不知道，張銘……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
她起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楊鈺！”
張銘想要起身，但根本站不起來，不僅如此，就在他想要起身的瞬間，一件背景噪音一樣的鈍痛也突然加重到了無法忽視強度。
人總是要先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