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野心的背後
“有話快說。”
張銘的目光落在黃銅小雕塑,房頂,沙發靠背,遠處的牆,吊燈,茶几,百葉窗的升降機構,房門,裝飾畫,水杯,地板,窗戶,地毯,沙發上,每一處不到五秒,隨機循環,不斷往複。
“張銘,你很可能會變成植物人,永遠也醒不過來。”
帶着貓頭鷹頭套的男人兩手搭起來,托着自己的下巴,慢吞吞地說道。
“哦。”
目光停了下來,疲憊的眼珠飄在茫然的眼白當中,表情淡定得讓人發煩。
“嗯。這就是我專業的判斷。雖然你可能期待着我會用什麼神奇的隱喻,但這一次,就算是我,也沒有辦法輕輕鬆鬆地拿出來那種東西了。”
貓頭鷹滾圓漆黑的眼睛看着張銘,
“畢竟定做積木部件是很貴的,而且花的時間也特別長,你這種病情發展速度,我根本跟不上。”
“哦。”
“這一點其實我也想到過,畢竟感情這種事情一定是傷痛與喜悅共存的過程。你如果能夠得到那種程度的‘幫助’,那也就意味着你同時就在承擔同樣程度的風險。
不管你主觀如何無私,你現在所為她做的所有事情都在內心積累着某種‘回報’的預期,在那個預期被達到之前,你所作的所有事情都會產生精神負擔,這些東西都會慢性地消耗你的精神。”
張銘面無表情地看向虛空。
“我知道。”
“你當然知道,但作為你的醫生,我有責任告訴你,你如果再這樣下去,你的頭疼會越來越嚴重,直到你徹底無法忍受。”
“我知道。”
“到了那個節點,你就會陷入失去身體動物性機能的潛意識飄離。”
“我知道。”
“永遠。”
張銘的目光回到貓頭鷹臉上,
“為什麼?”
“因為人是有極限的。你明白嗎?就算是意志力和神經這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也是有極限的,跟肌肉和體力一樣。你一旦到了界限的那一頭,有些東西就永遠回不來了。你已經去過那頭一次了,奇迹不會連續發生。”
貓頭鷹一樣的大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張銘,
“你似乎並不知道現在的情況的嚴重性。你這種情況,連止疼葯都不能再吃了——你應該也記得,當初你癥狀最嚴重的時候我是一直阻止你用藥的。”
“有印象。”
“有印象就好,止疼葯這玩意,說白了無非是興奮劑”貓頭鷹雙臂張開,作出一個伸手擁抱世界的動作。“或者阻斷劑,”手掌伸直,嗒!地一聲剁到另一個手掌上,
“這兩者本身都會對神經產生額外的負擔,在你這種可能會陷入神經休眠的情況下,那種風險你絕對承擔不起。”
“我明白了。”
張銘低下頭,目光耷拉到面前的地板上。
“你父母是絕對會支持這個決定的,我是指把你送到醫院裏面,隔離起來,等到這些事情先——”貓頭鷹話到這裏乍然停頓,他發現張銘正在看着他,他不需要特殊的能力也看得出來那種眼神是什麼意思,
“但看來你並不希望那樣。”
他隨即調轉話頭,這樣說道,烏黑的瞳孔里映出張銘焦躁的面孔。
“你跟我爸媽說過這些事情了嗎?”
張銘問道。
“按照曾律師的脾氣,我如果已經跟他們說了,你認為現在自己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裏嗎?”
張銘聽到這句話,神色漸漸放鬆下來,貓頭鷹見狀,也身子往後一仰,靠到椅背上,雙手抱肩,
“而且我覺得現在把你跟她分開也有可能給你帶來更大的精神壓力,這件事之後的發展我也不確定,如果事情走到那一頭,再給你留下點什麼別的創傷,恐怕就真的難以收場了。雖然不一定,但有可能。所以我也在猶豫。”
張銘繼續回到了之前低頭的姿勢,沒有說話。
“我不是你的敵人,張銘,我從來不是,實際上,我認為自己應該是你最親密的盟友,我是你的醫生,所有你不能,不敢,不方便告訴別人的東西都可以說給我聽。我會儘可能地給你提供專業,或者私人的協助。”
張銘沒有開口。
貓頭鷹看了他一會。
“行吧,那我的責任也已經盡到了,該告訴你的我也都說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貓頭鷹說完起身要走——
“趙醫生。等等。”
張銘抬起頭來,
“我現在的頭疼,吃藥有用嗎?”
貓頭鷹一一種對人類而言不太可能的角度扭過頭來,看着張銘,
“如果你想吃的話。”
張銘壓緊眉心,
“假設,在我癥狀過於嚴重,但我需要一個清晰的頭腦,假設——我不得不吃的話。”
貓頭鷹深邃的目光投向張銘,
“作為你的醫生,我想說的是,那會非常危險。”
“但是我不會立刻——變成植物人?”
張銘問道。
“作為你的主治醫生,我必須警告你,考慮到你現在的情況。如果採取任何增加神經負擔的措施,都有可能‘最終’,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不是馬上,但‘最終’一定會,而且你原來的……”
他語頓半秒,從自己的上衣兜里掏出來一個淡黃色的小瓶,扔向張銘的手中,
“我沒有給你這個東西,你也沒有從我這裏收到這個東西,但是如果是一個專業的醫生給了你這個東西,他會跟你說,這東西效力很強,沒有用過的患者一次最多半片,在最緊急的情況下也只能吃一片,而且兩次用藥之間最少六個小時。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張銘把藥品捏緊在手心,
“我明白了,謝謝你。”
“沒事。”
貓頭鷹轉身要走,張銘再一次叫住了他,
“趙醫生。”
“嗯?”
“對不起……”
“怎麼突然想起來說這個?”
“我如果,真的過去了的話……按照你跟媽媽的協議,你最後可能就什麼都科研成果都公開不了了,所以……對不起。這麼多年來……真的……謝謝你,對不起了。”
“Ach,MeineJunge,keineSorge,Allesgut.”(年輕人,不用擔心。)
醫生揮手離去,看着房子的大門緩緩合上,張銘的拇指緊壓在塑料藥品的蓋子上。
不多一會,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