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回金陵如狼小弟
主持方丈宣了聲佛號,正就和小沙彌一起在周府的丫鬟帶領下出了花廳,經過花園時,雖然看了眼坐在亭中的小娘子,但是面無異色,緩緩離開了。
而周憲,見此情景,只覺得一陣失望。
“不必太過在意了。我本不相信那些僧人真能看透什麼。”郭榮看周憲很是失望,便勸道。
也許世間事,都是有定數的。可能現在時機沒到?郭榮想到秘境中的水果,自己吃后,似乎有些東西變了,離娥皇的距離也不再是原先的三步之內了,而能達到五步之遠。
“二娘子,您在這裏啊,讓奴婢們好找。夫人讓您快點過去入席呢。”小翠和晴兒兩個丫鬟匆匆跑來,有些喘地道。
周憲點點頭:“我去更下衣,馬上就過去。你們倆先過去吧。”
兩個丫鬟只得應了。
周憲回了自個院子,自然不是真的去更衣,而是牽着郭榮的手送他回秘境。
“快去吧。”
郭榮抬手拂去落在周憲發上的桃花瓣。
“恩。等下午有空了,我就進來陪你。”
周憲回到宴席中,自然和小娘子們圍坐一桌的。
“二娘子,真羨慕你快要回金陵去了。”鄰座的一個小娘子看着周憲,語帶羨慕的說道。
周憲心中詫異,面帶笑容道:“想來再過不久令尊也許也會回金陵去呢。到時候咱們在金陵也可以聚聚的。”
周憲說的很真誠,於小娘子聽了很高興。
“金陵畢竟是國都呢,肯定比廣陵繁華很多的。”
“是啊,金陵,的確是個很美的地方。”
周憲說著話,腦中卻想着前世的金陵,雖然亂世戰亂頻繁,但是金陵,卻如前唐的國都長安一般,詩酒風流。可惜,金陵終究是不是長安,而南唐也是不從前的大唐盛世。
周家小娘子的百日宴順利的落幕了。周憲和周宣一起送走了客人,結伴往周夫人的院子裏去。
“二妹,你知道不,父親來信了,咱們要回金陵了。廣陵雖然也不錯,但是金陵更加好呢。對了,父親信中,也給小妹取了字,嘉敏。現在我們三姐妹都有字了,我的琅嬛,你是娥皇,小妹是嘉敏。恩,都不錯。”
周宣笑意隱隱,當然最好聽的還是自己的琅嬛了。
周憲神色不動。
“父親和母親一樣,都很喜歡小妹呢。我記得,姐姐和我,都是九歲時才取的字呢。她倒是才百日就有字了。”
周宣一愣,也覺得如此,雖覺得和一個嬰兒爭寵吃醋很沒有風度,但心裏不是沒有想法的。
“娘。”
周憲比周宣晚片刻請安行禮,看周宣和周夫人撒嬌說話,靜默的站在一邊看着。
“好啦,別撒嬌了。你啊,都這麼大,還像個孩子似的。你阿爹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笑話你的。”
“娘,我們什麼時候啟程去金陵啊?”
周宣看了一邊搖籃里的小妹道:“小妹還這麼小,這路上要是有個什麼就不好了。”
周夫人很滿意長女能這麼關愛妹妹。笑容更加慈愛道:“廣陵離金陵不遠,我們在路上也不急着趕路,這兩日的路程我們走三天就是了。總不能讓你阿爹到了金陵后,連住宅都沒得收拾出來吧。”
周宣點頭道:“娘顧慮得是。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呢?”
周夫人敲了敲周宣的額頭道:“三日後就動身。你這幾日裏讓丫鬟們將東西都收拾好。免得動身時手忙腳亂的。”說完,周夫人看了看一邊靜默無言的周憲道:“娥皇也是,讓丫鬟們將行李都收拾好,不要誤了咱們回金陵的日子。”
周憲輕聲地應了。
周憲自周夫人那裏回了自己院子后,就吩咐了丫鬟們收拾東西。看她們在屋子中穿梭着,周憲便出了屋子,往花園去了。
假山後,花木蔥蘢,一道清流自假山上緩緩流落。
周憲自一塊石頭上坐了,見四下無人,閉眼進了秘境之中。
“你這是做什麼?”周憲目瞪口呆的看着散着發赤身在湖泊中的郭榮,半天才反應過來,忙轉過身子,臉上滿是羞紅。
郭榮沒想到這個時候周憲進來,看她那個樣子,笑了笑,自湖泊中起身,將衣服穿好后,才笑道:“好了,你可以轉過身來了。”
周憲想到她剛才看到的壯實胸膛,臉色越發的紅了。瞪了郭榮一眼道:“前面的幾百年,也不見下湖去……”
郭榮今日吃了果子后,和前日的感覺一樣。等痛楚都煎熬過去了,就下了湖。
“突然想到罷了。”
周憲不想再說這難為情的話題,便道:“三日後,我就要隨着母親她們回金陵了。”
郭榮雙眼一亮,他生前之時,三次南征,雖然盡收南唐江北十四州,但是卻並不曾親身登上紫金山麓,看金陵煙雨,十里台城。
“恩,我知道了。正好可以一睹金陵的繁華。”
周憲哪裏不知道郭榮心中所想?但是卻什麼也沒有說,亂世之中,戰亂本就平常,不說北方中原在不到五十年的時間已經有了四次改朝換代,就是相對安穩的南方,還不是天天戰亂?自己所處的南唐,今年還不是在閩地和人交戰?若無武力,便只有引頸待屠了。
“恩,也許比之你的開封,金陵也是更勝一籌……”
郭榮並未反駁,中原大地幾十年的戰亂,河南更是戰亂頻繁,不說開封,只怕古都洛陽、太原和晉陽等城,比之金陵都要遜色幾分的。
周憲牽着過榮的手出了秘境,正準備回房,就聽見花園一道拱門後傳來的打罵聲。
“小兔崽子,你還真以為你周家的小郎君呢?不過是個舞姬的賤種……”男子咬牙切齒的罵著。其中還夾着棍棒噼里啪啦的抽打聲。
“啊……我是周宗的兒子,你這個奴才居然敢打我……啊!我和你拼了!”孩子的痛呼聲里,含着一股子狠勁兒。
“我去看看。”周憲對着郭榮說道,就快步走遠拱門處,便看見一個大人正在拿着棍子死命地抽打着一個男孩兒。
男孩雖然瘦小,但是並不是毫不反抗的,而是不管那男人怎麼打自己,都狠狠的咬着男人的左手不放,像是要啃下一塊肉來才罷休。
周憲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對一個孩子,尤其是那個孩子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瘦削蒼白。只是一雙大眼黑黑的,裏面的兇狠全不似一個孩子的眼神。
“住手!你們這是做什麼?居然敢在府中動私刑?”
周憲知道拱門的那一邊的一溜屋子,住的都是家中地位較高的奴僕。這個男子看衣着,應該是家中的某一個管事。
那男人聽見周憲的聲音,還以為是誰多管閑事,看也不看人就罵道:“那個小賤人敢管老子的閑事兒?”
待抬頭一看,這衣着氣度長相,不是大娘子就是二娘子。忙丟下棍棒訕訕笑道:“這是大娘子還是二娘子啊?小人,小人不知道是您,還請您別怪……啊哦……”
男人慘叫一聲,然來是左手上的男孩兒趁機真的將男子左胳膊上咬下一塊肉下來。
“打死你個兔崽子……”男人痛得冷汗直流,右手抄起棍棒又是一陣好打。
周憲沒想到這小男孩兒這麼狠,但見他在男人的狠手下,不由得上前扯住男人:“別打了!快住手!”
郭榮在一邊很是擔心,跟着也不能起什麼作用。
男人早已經被恨意和痛意給沖昏了頭,一用力,將周憲甩開,繼續打那個孩子。
周憲啪地摔倒在地上。
郭榮看到了,卻無力做什麼,此時深深恨起自己沒有身體來。
“這是在做什麼?還不快將這個惡奴才給我拿下。”周宣也是無聊來花園裏轉轉的,幸好她身邊還跟着兩個丫鬟。一個丫鬟早早去叫人了,此時大管家正抹着汗帶着幾個人過來了。
“沒摔到什麼地方吧?”周宣扶起周憲問道。
周憲搖了搖頭,示意沒事。
此時眾人已經將那男人和孩子拉開了。
周宣是大娘子,此間事情自然是她發話主持了。
“你,居然在周家當著主人的面動手?還將二娘子推倒?真是個沒大沒小的奴才!”
周宣看了看那個衣衫都很打爛的孩子,皺眉道:“居然對這麼小的孩子都下手?”
“木管家,咱們家裏的家奴不是都是到了歲數才可以的嗎?怎麼會有這麼小的孩子進府做奴才?”
那木管家卻是一臉尷尬,看了看那小孩兒,被他眼中的凶意驚到。這個孩子雖然說是老爺的,但是至今老爺從來沒問過一句。自己因見他不凡,也不敢過分苛待他,那裏知道劉二這小子,居然當著人的面這樣打人,還將二娘子推到了。雖然說夫人不怎麼重視二娘子,但是終究是夫人親生的……
“回大娘子的話,這孩子並不是咱們府中買進來的家奴,而是,而是老爺以前一個舞姬產下的孩子……”
“我才不是家奴!我姓周,是周家的孩子!”卻是那個渾身是傷的孩子,吐出口中咬下的一塊肉,咬着牙說的。
周宣一聽這話,便知道了,這個孩子是定是父親周宗和舞姬生的孩子。臉色一變,她最討厭的就是那些“薄命憐卿甘作妾”的女子,自然對於這些人的孩子,也沒什麼好感了。之前對小孩的同情收回了大半,尤其看到那塊肉后,嚇了一跳。想到周夫人是正室,對自己也是極度寵愛的,便道:“管家,這事兒你好生處理吧。”就帶着人離開了。
而一邊的周憲,突然記起了一件事情,父親的確曾和一舞姬生下一子,在家中兄弟之中應該排行第二的。只是舞姬地位低下,所以這個庶出的弟弟,自出生起,就送去了廣陵老家。莫非就是這個孩子?
木管家看着離去的周宣,鬆了一口氣,不由得看向周憲。
周憲卻在想,要不要幫幫這個孩子。
周憲記得,這個孩子好似在十歲之前就夭折了。當時自己對於未曾謀面的庶出弟弟並沒有什麼感情,即便是父親,也只是略微提了提,就是傷感也不曾有幾分……
再看了眼那個孩子,只見他忍着痛,倔強而兇狠地瞪着所有人。周憲不知道怎麼的,想起了自己的長子。
只是,自己並不得母親的歡心,幫這個孩子,也許會惹來她的不快……
周憲看了郭榮一眼,露出詢問的眼神。
郭榮自一看見這個孩子,心中就有了一個想法。見周憲詢問自己,便道:“幫幫他也成,這小子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再說,他也算得上是你的弟弟。”
郭榮的話,自然只有周憲一人聽見。
“木管家,那個惡奴就交給你處置了。這孩子我帶他去看看傷口抹點葯。”
木管事自然不敢反駁,點頭讓人將那個男人給拉下去了。
“能走么?”周憲彎下腰,溫聲道。
卻只換來小孩兒警惕的瞪視。
“我算是你二姐呢。來,我來你去抹點葯。這是傷口可不好鬧着玩的!”周憲對着孩子笑了笑,扶着他起來了。
大概是他沒有察覺道周憲的惡意,居然真的任周憲扶着自己起來了。才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了步子。
“你……你能去看看孫婆么?讓人給她請個游醫吧!她已經高燒了好幾天,我沒有法子,這才跑出來,就遇到劉二那混蛋……”
周憲大概猜到那孫婆是照顧小男孩兒的人,便隨着他去了。
周憲看着眼前偏僻窄小的只有三間屋子的小院,實在難以想像這裏是周家小郎君住的房子。
本來走得一瘸一拐的小孩兒,進了院門居然跑了起來。
“孫婆,孫婆。我給你找來了能救你的人啦……孫婆……”
周憲聽到那孩子後面的哭聲,忙提步進了屋子,便看見一邊簡陋的木板床上,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子睜着雙眼,沒有了呼吸。
周憲聽那個孩子哭喊了幾聲后沒有了聲音,走近一開,才知道他是暈厥過去了。嘆了口氣對着郭榮道:“如今自然不能將他一個人丟在這兒了。即便娘不高興。”
郭榮點頭,他覺得這孩子小小年紀身上就有一股狠勁,若能長大成人,將來必定又是一名悍將。
“這,二娘子,把他帶回咱們院裏,只怕夫人不高興呢。”晴兒看了看一身是傷的孩子道。
“你們好生將他抬到我院中,給他換衣服上藥。至於夫人那裏,自然有我去說。”
等一媽媽將孩子背走了,周憲對着柴榮露出苦臉道:“肯定要被母親罵了。罵就罵吧,救人始終不是壞事……”
周憲到了周夫人院中時,自然沒看到什麼好臉色的。聽了半天周夫人和周宣的說笑聲,她還是同往常一般靜默着。
“聽你姐姐說,你被惡奴推倒了,沒什麼傷吧?”好一會兒,周夫人才不冷不熱的道。
周憲低聲道:“謝謝母親關心,我沒什麼事兒。”隨即又道:“母親,那個小孩兒,始終是父親的骨血,還是好生請個大夫給他看看吧,他的傷實在是很重……”
“妹妹,你就不想想娘的感受?”周宣截斷話頭道。
周憲抬頭道:“我知道母親心裏不好受,那畢竟是別人生的兒子。但是母親得該為自己的名聲想一想。且我們姐妹只有一個兄弟,如今多了一個弟弟,好生養着他,也是給阿峰一個幫手呢。”
周峰,乃是周夫人所出的兒子,十一歲,一直跟在父親身邊。
周夫人聽過了這番話,也覺得有理,若真是就這樣任那孩子自生自滅的,還不知道人們怎麼編排,老爺怎麼想自己呢!
“好了,那孩子就交給你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周憲心中鬆了一口氣,對着周夫人和周宣行了禮,就告退了。
周憲回主院的路上,對郭榮道:“母親前世今生都很得父親的喜愛,前生有三個孩兒,這世有四個孩子……不過要她對別的女人生的孩子親親熱熱的,還真是強人所難……世間女子,大概沒有幾人真能待丈夫其他姬妾的孩兒同親生的一樣……”
就是我,也怕做不到呢。這一句話,她沒有說出口。
這樣說來,前世,自己同李煜成婚十載,他雖然有其他的姬妾,但是並無庶子出生。如此一想,那十年的婚姻確實是美滿的,與世隔絕的美滿。只可惜,有了那樣一個結局……
郭榮看着周憲神色恍惚,卻並沒有說話勸慰。不說現在,就說生前,雖然自己不是重色之人,但是卻也不敢說自己的後宮之中只有一個女人……女子不會真心對待他人之子,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自己才在大符氏死後,又立了小符氏為後,大符氏賢惠知理,她妹妹也不應該太差……
由他人及自身,郭榮知道,一般人自然待親生兒子最好親厚的。幸好自己的養父養母也就是姑父和姑母,不是那一般人,待自己如親生孩兒。及至後來,養父更是將皇位傳給自己,雖然其中有他親生孩兒都不在世的原因,但是最終姑父還是越過和他血緣更近的外甥李重進,女婿張永德,而選擇了自己。比起他們來,自己不過是內侄,且姑母早逝,自然更遠一層……
很難得的,周憲和郭榮兩人同時恍惚起來,憶起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