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相處心意忽明

姐妹相處心意忽明

周憲一連七天都沒有去秘境,心中雖然像失了什麼,人也顯得比之前煩躁些,也時常發獃走神,讓兩個貼身丫鬟都有些納悶。

“二娘子這兩日裏跳舞倒是比往日有了進步。”

周憲隨着樂聲停下動作,對教導周家姐妹學舞的教娘點點頭,就看着另一邊的周宣在音樂聲中快速旋轉的身姿。

前世的自己也很愛歌舞。但是看盡百年變遷,於歌舞的認知,她不得不承認,不過點綴亂世的繁花而已。太過漂亮的容貌,絕美的舞蹈和婉轉的歌喉,都是毀掉一個女子安穩生活的利器。

自古紅顏多薄命便是如此。

周憲不想如上一世般被父母送入唐宮之中,於歌舞一道,自然不太上心了。相反,還要故意表現得沒有多大的天賦才行。但是,沒想到孔教娘像是看出什麼來了,居然說了這句話。

“姐姐跳得才是極好!便是唐時風靡一時的胡旋舞也學得這樣好。”

孔教娘面帶笑容的看着宛如翩然蝴蝶般的周宣,她承認周宣的資質雖不是最好的,但是卻有着對歌舞獨特的認知和觸感,讓她的舞蹈多了一份勃勃生機。

“啊!好累。孔教娘,妹妹,我今日跳得如何?”周宣停下動作,一邊接過丫鬟手中的帕子抹着額頭的汗珠,一邊嬌聲笑道。

周憲看到孔教娘臉上真誠的笑容,明白她是真的喜歡周宣。

再看周宣和孔教娘的相處,孔教娘將動作一一分說,那裏做得好,那裏需要注意……真是傾囊相授了。而周宣對孔教娘,果真也是很親厚的模樣,想到周宣對待詩書的師傅就不是這樣的態度,隨即心中似乎明了些什麼。

周憲退到一邊,面帶笑容地看着。

上午是學歌舞,下午則隨着先生讀詩書學字畫。

教姐妹倆讀書的先生姓馮,五十多歲。河間人。因為世道衰敗,改朝換代太多頻繁,他少年時代得到了一個秀才的功名后,便不能參加科舉了。亂世之中,文人身份沒有絲毫的被尊崇的地方。

不過周憲一向秉承着尊師重教的想法,且郭榮時常和她說起了周太祖郭威之事。周太祖郭威雖然是馬上皇帝,卻是難得的仁德之君,並不以武力得到皇位而尊崇武將。其後的郭榮也是將此認知延續,重用文官,慢慢削弱節度使的割據勢力。再是趙匡胤將讀書人的地位大大提高,任文人治國監軍,即便武備鬆弛,但是國家卻免於動亂,再也沒有藩鎮節制割據之禍。所以在她看來,並不覺得文人比武人身份低多少。因此她對於這位馮先生的態度,就是非常恭敬的。這一對比之下,便是周憲也很快察覺了周宣對於書生的不以為然的態度。

“挾泰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馮先生搖頭晃腦的說著今天要學習的內容。抬頭就見周宣掩唇小小打了一個哈欠。這樣的行為,無疑是打了教導書法字畫詩書的馮先生的臉面。

“大娘子,我剛才說的內容,大娘子可是已經知道意思了?從中悟出了什麼道理了?”

周宣愣了一下,眨眨眼笑道:“馮先生能才說一遍您剛才讀的句子么?”

雖然亂世之中讀書人最是不值錢了,但是文人習性卻是難以改變的。馮先生被氣得鬍子直翹,好半天才道:“聖人誠不欺我,果真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周宣卻是一點也不生氣的樣子道:“更難養的是,既是小人有是女子的人哦。而且先生那句話,可是將先生的女性親眷也罵進去了呢。”

周宣心裏是真的不大看的起這個先生,只是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好。殊不知馮老夫子半世飄零,經過了不少冷待和白眼。於周宣眼中的輕視怎會不知道呢?他為了生計也就不好計較,只是心中對於周宣的意見就難說了。

“我也不和你計較了,接着讀書吧……”

“先生,你還是講講詩詞吧,這些之乎者也,也不用閨閣女子知道的。”

周宣想到古文,就頭痛。相當年,她是個超級偏科的藝術系學生,最怕的就是古文了。

“妹妹,你說姐姐說的可在理?咱們閨中女子學習的是不是應該學女子該學的東西?”

周憲一愣,自己可不想被周宣扯近她和先生的衝突里。

“妹妹也不大明白呢。姐姐可以去問母親的。她請先生來教導我們姐妹,肯定是有想法的。”

周宣看了看周憲,心中不滿,親姐妹居然不站在自己這邊。隨即和馮先生爭論起來。

而周憲只是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着書本、字帖。幾日時間裏,周憲知道,等到字畫先生來時,這爭論便會告一段落了。

字畫先生姓王,東平人,比馮先生年輕許多,三十歲出頭。直襟墨袍風姿不俗。周憲明白為什麼周宣為何對字畫課的抵觸不大,就是她,見過李煜、郭榮這等人中之龍的風姿,也不得不讚歎一聲王先生好風度。

而周宣在字畫上並無天賦,相對而言,周憲雖然性格內斂,但是卻時常被王先生表揚。

“二娘子今日的字跡似乎更多了幾分風骨,於閨閣女子而言,確實難得。”

周憲並沒有任何的喜悅之情,書法字畫,於現在的她看來不過是小道罷了。

一邊的周宣咬了咬唇,看向周宣的目光帶着連她都不自知的寒意。

“王先生,你看看我這幾個字。”

周宣相信王先生一定會為這句詩詞叫好的。那可是被千百年後不少人傳唱的句子呢,只可以自己只記得一句。

“小樓一夜聽春雨。”

王先生緩緩念道,看向周宣的目光變暖:“大娘子好意境!只是這字還要多多練習才是。”

周宣一手大字,只能稱得上工整而已。

周憲發誓自己眼角看見周宣眼中的慍色,心中暗嘆,這個莫名多出來的姐姐也太好勝了些。

申時末,周憲結束功課,回到了院子裏。

“二娘子,回來啦。奴婢們已經備好了點心,二娘子先用一點吧。”小翠和晴兒看到周憲回來了,忙迎了上去。

周憲對着小翠點點頭,想到這個丫鬟在前世一直陪着自己到最後,不是沒有感觸的。而生母周夫人和姐姐周宣卻都沒發現"周憲"的不同,兩相對比,周憲縱使再淡薄,心中也有一絲涼意的。有時候,周憲甚至覺得,周府只是她的暫居之地,她真正的家事秘境。

周憲對於這些都是淡然處之的,既然覺得周府是暫居之地,又何必為了這些人傷心呢!

過兩日,便是周寶的百日了,周憲再不願意,也得給她準備一件禮物。

周憲親手用鵝黃、嫩綠、桃紅、水藍四色的絲線打了一條絡子,將買回的五顆大珍珠都攏上,結成了花瓣的樣子。作為小妹百日禮便也使得了。想到已經七日沒見郭榮,周憲心中頓生經年沒見的感覺……

誰言相思了無言?這就是相思么?

周憲這個時候明了,自己對郭榮的心意,不是一句多年相伴所以相知能混過去的。哪怕自己動心的對象,並不是人……

想到自己和郭榮的情形,周憲心中一陣茫然。半天才低嘆一聲,閉着眼睛就進了秘境。

還是何從前一樣,郭榮負手站在湖邊的樹下。孤寂的身影卻又隱隱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威嚴和氣勢。雖然是在看風景,卻總給人一種孤傲之感。

不知道怎麼的,周憲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悲傷和憐惜。

郭榮轉頭看向周憲時,便看見周憲朝自己飛快的跑過來,然後抱住了自己。

郭榮先是有一點的詫異,隨即眼中出現了暖意。伸出雙臂,將她深深的擁在了懷裏。

兩人靜靜的擁抱着。此時兩人心中都覺得,此時此刻若是能永遠下去就好了。

“娥皇,我很想你……我還擔心若是你一直不再來,我便只能一人站在這裏了……”

“我也很想你,不管怎麼樣,只要我活着,我永遠會陪着你……"周憲在郭榮的懷中抬起頭,鄭重的說道。

兩人四目相對,似乎只過了一瞬,又似乎過了很久,最後郭榮兩人相視而笑。

郭榮牽着周憲的手,指着那些已經不是種子樣的物品道:“你看。”

“啊,它們長得真快!可惜不能拿出去用。”

周憲看着這個頭極大,顏色也是晶瑩剔透的白蘿蔔有些遺憾道。

“這樣也好,若真的能拿出去,也許會招來他人覬覦。”

周憲嘆道:“如果能拿出去,也許將來碰到世間的另一個你,給他用了這東西,他的身體也許就不會那樣差了。你看,我只吃了一個桃子,感覺身體輕盈了好些。”

郭榮看着周憲的膚色果真比之前更加晶瑩剔透,沉默半晌才道:“上天這樣安排,我們也奈何不得……”

此時是南唐保大五年,漢乾祐元年,離滿門被屠還有兩年時間,若說郭榮沒想過去給改變滿門被屠的慘劇,絕對是假話。只是此時無法可想,所以,也只能心裏想想而已了。

“不管如何,我們還是得想想法子的。就這樣認命,怎麼能甘心?而且,你現在這樣的情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周憲覺得若是一人一鬼,結果如何,始終是難料。

“我們是否要請那位方丈大師求助呢?”

郭榮臉色有些改變,前世里他極其不喜歡和尚尼姑之流。百姓流離失所易子相食時,也不見這些人“慈悲”出面普度眾生,而且那些寺廟裏的“出家人”真正的身份大多是逃兵、惡賊、逃奴等。另外寺廟佔有大量土地但是卻不需向朝廷繳納賦稅……種種事實讓他在顯德二年,下令“滅佛”。雖然不如前朝三帝滅佛的動靜大,但是短短三個月之內,他便下令搗毀了近三萬座寺廟,強令近百萬的僧尼還俗。

此時突然說要請方丈幫忙,他心中着實有些彆扭。

“此事還是要慎重的,也免得你被人誤會,傳不好的話來。”

周憲凝神想了片刻才道:“你的顧慮有道理,我不會唐突的直接跑去找方丈的。我先讓丫鬟們去打聽下他的生平在做打算的。還有,若是他真有本事,自然應該看得出你我兩人的異常來的。到時候是否向他求助,我們再看就好了。"

郭榮覺得這樣的提議很好,就點頭同意了。

郭憲心中不是不覺得自己的想法天真,但是已然心動,還能如何?其實自己也是極其執拗之人,愛恨都不肯妥協呢。

第二日開始一直到周家小娘子的百日大宴,周夫人甚至為了小女兒,在周府門前擺了七日的流水席。而周憲這個不大被重視的姐姐也得出來忙了。

在門口看着那些哄搶食物的衣衫襤褸之人,周憲只得默然嘆息。她不過是個平常的女子,南唐鄭王妃和國后的生活,並不曾讓她認識到天下之間,皇室之外,那些殺戮和戰爭。而在經過了秘境的三百年後,她也不是從前那眼光只在歌舞閨閣之中的女子了。

到了百日禮的這天,周家一時間賓客盈門,比之前幾天更加熱鬧。

花樹隱隱,紅色的燈籠高燃。

周憲也得跟在周宣身後,陪着一些夫人帶來的小娘子說笑。

這一天的周憲,雖然打扮沒有周宣那般華貴逼人,但是卻獨有一番清麗秀致,引得小娘子們紛紛向她打聽用了何種脂粉。

周憲感受到周宣有些變冷的臉色,笑道:“其實我用的那些脂粉都是家姐親做的。你們可向家姐打聽的。”

周憲立即便周宣投來的目光不在那麼寒冷,見周宣笑意融融的給一眾小娘子說脂粉如何如何做,心中暗嘆,這個“姐姐”,還真的好勝要強呢。

周宣安靜地看着周宣因被小娘子們圍着露出的燦爛笑容,恍惚從前的自己,也曾經有那樣燦爛而明亮的笑容呢……

“夫人!夫人,老爺自宣州送來的書信和禮物到了。”管事的滿臉喜色的稟告道。

周夫人心中高興,忙和幾位夫人道了聲自便后,便去看大半年沒見的丈夫送回來的書信。其中未嘗沒有告訴那些夫人門,她即便生下的又是一個女兒,她也是被丈夫記在心中的。

周夫人在花園裏碰見了周宣和周憲姐妹,囑咐了她們好生待客后,便去小書房裏信了。

讀完信,周夫人喜極而泣。還是丫鬟安慰了半天,她才高興道:“老爺要回金陵了。我們過幾日也啟程回金陵去!”

丫鬟也是極會看臉色的人,忙笑道:“恭喜夫人了!看來咱們小娘子真是個福星呢,她的百日裏帶來了這麼好的消息。”

周夫人聽了一喜,笑道:“對,對,寶兒果真是我的福音。”她這個時候已經認定了小女兒也是個福緣深厚的人。

后廳中的主持方丈,一個長相看起來很像高僧樣子的和尚,仔細看了周寶的面相,等得周夫人出現,先是阿彌陀佛了一句,然後才道:“小娘子福緣慎重,將來定是榮冠至極的。”

周夫人聽了自然高興極了,夫人們葉紛紛道賀。

周憲聽了,卻從人群中退出,出了廳在亭中角落處坐下。此處那是那方丈出正廳的必經之處。

“你說,這方丈是真的看出了什麼,還是信口開河的?”

郭榮卻面帶譏笑道:“你那小妹即便將來還是如前世一般做了李煜的國后,也不能稱得上是榮冠至極。更不用說其後隨着李煜做了亡國之後了。”

周憲雖然知道郭榮說的是真話,但是心裏不是沒有彆扭的。“若不是她,那做亡國之後的人豈非就是我?”

郭榮一窒,片刻后傲然道:“這一世,絕對不會。我絕對不允許。”

周憲卻是有些無力之感,半天才對着郭榮無奈一笑。

“所以這個方丈怎麼的都要試一試的。”

主持方丈宣了聲佛號,正就和小沙彌一起在周府的丫鬟帶領下出了花廳,經過花園時,雖然看了眼坐在亭中的小娘子,但是面無異色,緩緩離開了。

而周憲,見此情景,只覺得一陣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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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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