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八年前
永平二十年，秋，八月初九。
天邊的斜陽徐徐地打落在支起的窗戶邊上，屋裏羅漢床上支起了矮桌，一壺上好的茉莉花茶正熱氣繚繞，香味沁鼻。
此時正有一清麗之人，臨窗而坐，靜靜品茗。
女子正值妙齡，一頭的青絲綰成了流雲髻，幾隻精巧的銀簪翩若蝶飛。杏眼如水，柳眉如畫，一張紅唇艷若桃李，溫婉動人的面孔如玉生輝，雖是靜坐不動，然而眉宇間風姿清絕，叫人見之不忘。
此女正是名滿黔州府，慶陽縣，平寨村的守陵婦，徐氏趙雲婉是也。
此時的趙雲婉正閑適地撐着手腕，白色的綢緞寬袖一下子就滑了下來，露出白皙粉嫩的皓腕，以及那皓腕上溫潤滑膩的白玉鐲子。
沒想到，她竟然又重回到了八年前。
“重遠......”
“你還有一年才會出生吧，別怕，這一世，娘會竭盡所能地護着你，再也不會顧着旁人的目光而對你苛責嚴厲了。”
她微微仰着頭，想要散去心中複雜而煩悶的思緒時，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踏而來。
“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親家奶奶跟村子裏的高家吵起來了。”
趙雲婉微微皺起眉頭，面色冷然。
剛剛重生不久，她一時只想平靜度日，卻忘記了，村子裏如今是個什麼光景？
“怎麼回事？”趙雲婉黛眉微抬，出聲問道。
跑來的小丫鬟名喚春香，是護國公府老太君賜下，已經在徐家莊三年了。
“親家奶奶在高家的稻田裏撿稻子，被高家的人看到了，高家的人說是她偷的。親家奶奶不依，正抓着高家的人去老村長那裏鬧呢？”
這種撒潑鬥狠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趙雲婉揉了揉眉心，當即站起來道：“去，先叫張嬤嬤過來。”
腳程快的春香很快將張嬤嬤找來的，同行的還有春蘭和春雲。
等趙雲婉帶着人剛剛翻過山莊下壘起的一個小丘，只聽村裡那閑暇時開大會的場地便已經熱鬧非凡，傳來怒罵暴吼的聲音。
其中就以她娘那中氣十足的大嗓門最為洪亮刺耳。
“誰偷誰家死絕？”
“你說老娘偷了，你家就絕子絕孫，全都死光。”
“哼，都是一群爛命鬼，還想潑老娘髒水？”
“我呸！”
楊採蓮那有恃無恐的叫罵聲囂張至極，一旁請來說理的老村長皺起眉頭，正不耐煩地瞪視着楊採蓮。
此時高家的人早就氣瘋了，一個個都爭先恐後地罵起來。
“楊寡婦，你說誰是爛命鬼啊？”
“你男人不就是爛命鬼，死了都沒有人給收屍的。一塊墳地都讓人給佔了，還得了一個什麼死人女婿，把自己好好的女兒都給人當了守陵寡婦？”
楊採蓮氣的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厥過去了。
當即便歇斯底里地吼回去道：“你們這些個刁民！竟敢辱罵到徐將軍頭上！嫌命太長了是吧！”
“哼，我那女婿怎麼了？”
“我楊採蓮還不是有大屋住着，丫鬟伺候着，收着租子，這福氣你們享得起嗎？”
“就你們這樣的窮鬼癩子，這村裡出的還少嗎？”
楊採蓮正罵得起勁呢，可看熱鬧的村民們卻不樂意了。
因為他們其中好多人就吃過徐家莊的甜頭，雖然大家心裏都明白，可楊採蓮這樣罵出來，不免有幾分侮辱他們的意思。
趙雲婉來的時候，只見老村長一個人口乾舌燥地重複着：“行了行了行了.......”
張嬤嬤走到趙雲婉的面前，小聲地詢問道：“少奶奶，要不要老奴回去把侍衛叫來？”
趙雲婉聞言，搖了搖頭，不咸不淡地道：“讓他們先吵，你去把里正請過來。”
張嬤嬤聞言，心下詫異，卻還是讓人去請了里正。
“你個毒心肝爛腸子的賤婦！你冤枉老娘，不得好死！”
“老娘詛咒你！詛咒你一輩子生不齣兒子，詛咒你生了兒子沒有屁眼！詛咒你全家死絕！”
楊採蓮是真的氣狠了，她沒有偷，那些稻子她天不見亮就出來撿了。
怕回家吃午飯耽擱時間，她都是直接撿些野果子充饑。
可這樣辛辛苦苦地撿着地里收漏的稻子，到頭來，竟然被一口咬定是偷的。
她如何不氣？不鬧？
高安家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她被一個寡婦給詛咒成這樣。
整個村子裏的人誰不知道她連生了三個女兒，這不是戳她的心窩子嗎？
高安家的當即將手裏的石子朝着楊採蓮給擲了過去，怒罵道：“好你個楊寡婦，要死絕也是你們家死絕。”
“別以為有一個做寡婦的女兒就了不起了，你們趙家滿門喪門星，一門清寡婦，我詛咒你兒子早死，叫你白髮人送黑髮人。”
高安家擲出的石子打在楊採蓮的膝蓋上，楊採蓮吃痛，當即跪到在地。
可楊採蓮那不服輸的性子，又這麼甘心。
頓時發了狠，紅着眼也學着高安家的抓起石子胡亂砸起來。
兩人陷入了凌亂的戰局中，就在不知道該如何收場時，里正來了。
“夠了。”
“再鬧，都送去見官。”
方知平怒吼道，他煩透了這一天天鬧到他面前的糟心事。
里正來了，高安家的收斂了氣焰，低垂着頭。
而這時，楊採蓮看到女兒的身影，以為她堪堪來遲，當即便哭喊起來：“雲婉啊，娘受欺負了。”
“娘天不見亮就出門撿稻子，娘沒有偷，娘中午都沒有回家吃飯，平兒可以做證的。”
楊採蓮心裏是真委屈，看到女兒也是真的哭了。
趙雲婉看着她娘傷心的面孔，恍然間，彷彿回到了上一世。
她還記得，她最後一次得見她娘的時候，她娘也是這般傷心地哭。
因為她的弟弟，娶了供養的名門閨秀，而她的娘便成了厭棄的粗鄙婆婆。
想到這裏，趙雲婉忍不住心酸地走到她娘的面前。
“娘，何苦呢？”
“莊子上那麼多的收成，女兒又不會讓您餓着？”
趙雲婉屈身，她沒有扶她娘，而是揉搓着她那一雙粗糲累累的手，目露疼惜。
楊採蓮本性不壞，最是嘴硬心軟。
你說她強，罵她，打她，她便跟瘋子一樣耍狠撒潑起來。
可若你如此體貼於她，她便也入那蝸牛褪去硬殼，頃刻間也變得柔軟而感性起來。
只見她淚眼婆娑，心傷哽咽地道：“那些都是你公公留給你安度下半生的，娘沒有能給你的，也不能要你的。”
“田地都租出去了，家裏有平兒操持，你弟弟又念書去了。”
“娘閑不住，就想能撿一點是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