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選親(三更)
裴金玲在榻上小憩,迷迷糊糊聽得外面有疾跑聲,下意識睜開眼,就見得阿秀提着一籃子各色絲線進了來,額頭上還跑出了汗來。
“怎麼了?”裴金玲皺眉起身。
阿秀把籃子往旁邊桌子上一擱,一邊拿下自己手腕上的銀鐲子打開活扣取出裏面裝的紙卷,一邊回道:“回姑娘。奴婢剛才見了個新花樣,就找那小子買了來,忙着找姑娘看呢。”
裴金玲接過紙卷打開來,“有多好看?”
“喏。”阿秀收了鐲子,從線籃子裏拿出一塊巴掌大的刺繡來,“姑娘您先看着,我把這些線分給各房姐妹去。”
看完紙卷上的字,裴金玲接過刺繡仔細打量,“是有些新穎。可打聽到是誰繡的?”
“那小子嘴緊得很,約莫是這位姑娘不大好搏名。等過兩日奴婢再問問,就不信拗不開他那張嘴!”阿秀看了眼被裴金玲疊好的紙,嘴裏飛快道。
阿秀忙着去給自己的小姐妹們分絲線和轉賣刺繡的錢,屋子裏又剩下裴金玲一人。
手中的紙卷似有千斤重,裴金玲坐在塌上,有光透過窗戶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卻跟骨子裏的冷相撞,疼得她眼眶都紅了。
她已無再打開紙卷的勇氣,在坐了一陣后又起身拿火石點燃蠟燭,待蠟燭燃正後才將紙卷湊了上去。
小小的噗嗤聲在指尖響着,眼瞅着快要燃到指前,裴金玲才將紙卷丟在桌上,任由它被燃燒殆盡,隨後便拿帕子攏起灰燼扔進了寢角的恭桶。
這世間總有太多事身不由己,裴金玲在用濕帕擦手后在塌上看着書,看着看着便又睡了過去。
她夢見了她母親,那時她還小,許是才學走路沒多久,一路上跌跌撞撞,她的母親就站在不遠處彎着腰伸着手對着她笑,等着她撲入懷。
她母親愛桂花,身上常年帶着一股桂花的香氣,淺淺淡淡入鼻半點沒有她人身上的那股濃郁。
這也是能讓她心安的香氣。然而這樣的香氣她卻從來不敢用,就怕沉溺於此,一不小心便忽略了太多。
等再醒過來,天已將黑,是該吃飯的時候。
阿秀見姑娘醒來,忙上前伺候漱口更衣,順帶道:“侯爺讓身邊小廝帶話回來說今日不回來吃飯了。太太便叫了身邊的阿金來請姑娘用飯,奴婢先打發了她去。”
在家裏也不用穿戴得多隆重,裴金玲隨意換了件外罩,讓阿秀將長發拿一根雕花玉簪挽住便起了身。
“明日一早,你去後門與我買壺阿福家的豆漿來。”進門前,裴金玲與阿秀吩咐。
阿福是當年她母親的陪嫁,後來外放出府嫁人,現下經營着一家早點鋪子,時常讓自家小子來高門大戶後門給來不及給自己準備吃食就忙着給主家幹活的僕從們賣些果腹物。
她便時常讓人從那小子手裏買些吃食分給下面人,就當全她母親與阿福的一場主僕之情。
阿秀聞言哎了一聲,便跟着裴金玲進了內屋。
屋裏方氏見繼女來了,忙招呼她坐下,“今日你父親在外應酬,就咱們母子幾人湊合湊合,也不用多那些禮數。”
平陽侯也算半個文人,偶爾會參加一些詩會不回家吃飯也屬正常。
還別說這回是被自己娘家哥哥請的去,想來是朝廷上的一些事,也不是她們這些女眷能幫得上忙了,方氏不無想着……
聽着旁邊的歡笑聲,裴金玲一頓晚飯吃得不甚開胃,等吃完后便跟方氏道:“女兒還有些事,就先走了,母親還請慢用。”
方氏頷首,“去吧。”
等身邊的孩子都走了,方氏才跟沈嬤嬤道:“金玲不知為何今日不大開心。”
沈嬤嬤寬慰道:“姑娘大了都這樣,夫人也不用太過擔憂。大姑娘明白事理,真有什麼不明白的,肯定會跟夫人說的。”
方氏也算了解一些自己繼女的性子,覺得沈嬤嬤說得有道理,“可能也就俞家那些事兒,也難為她一個姑娘了。”
可再難為俞家是俞家,裴家是裴家,方家是方家,嬤嬤只順着自家小姐的話道:“是啊。這俞家也太不清醒了,如何能將這些事勞煩大姑娘來管。”
被認為不該管這閑事的裴金玲在回了自己院子,在窗邊坐了良久,才與阿秀道:“你先去歇着罷。等明日一早來見我。”
阿秀應聲出了門,留下裴金玲一人坐回榻上又拿起書看起來。
方府書房。
方家老爺正指着平陽侯鼻子,抖了半晌硬是沒說出話來。
旁邊平陽侯的小舅子忙勸住自己親爹,“爹你彆氣,先喝口茶,等我跟妹婿說說。”
方老爺接過兒子端來的茶,盯着平陽侯道:“你糊塗啊!”
方家大爺勸平陽侯坐了,才道:“妹婿你一向不涉朝政,今日何必開這個口!這與平陽侯府何干啊!”
平陽侯的那張俊臉此時一臉愧疚,“是我放肆了。只是瞧着滿朝文武竟無一人吱聲,總覺得不大好。”
平陽侯什麼性子方家父子再清楚不過的,知道這是個皇帝說什麼就是什麼的主。就這麼個沒主見的人,他們父子萬萬看不上,也就幼女喜歡,加上雖是個沒主見的倒也不做惡事,這才將家中姑娘嫁了過去。
可就這麼個沒主見的女婿,竟也能惹出事來。
方家大爺本是想忍了卻又不得不道:“為陛下分憂,自是我們臣子的本分。只是妹婿你想想,那在西寧扎了根的衛王和朝廷如今是什麼樣的局勢?以往朝廷賜婚,拿的是皇族公主,這是好是歹都不過皇家之事。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們作臣子的也無需多言。可如今陛下要拿臣下的女兒去賜婚,妹婿你不想別的,就想想自家的爵位,要有個萬一陛下將如何看平陽侯府與衛王府?”
如今天下的局勢是衛王府早已和朝廷分立,暫且和平那也僅僅因為雙方都還不曾找到翻臉的時機。
衛王府手握二十萬曆經戰事磨礪的精銳,戰力拿以一擋十也不為過,朝廷要無必要的把握並不想開戰。而衛王府這些年來也不曾找到足夠的理由,名不正言不順才按捺住勃勃野心。
如今皇帝想要從臣子裏選賜婚的女子送去西寧,他們這些臣子又做錯了什麼,要夾雜進皇權和實權王府之間的鬥爭?
也不是臣子對朝廷不夠忠心,而是誰能保證萬萬人之上的陛下哪一日不會因為他們與衛王府之間的姻親關係而起心結?
皇帝金口玉言,臣子自然不敢違令。但平陽侯這個第一個附和的人會不會被群臣圍攻,這就難說了。
平陽侯此時才想明白這一層,臉色刷的一下白了,忙站起來對着方家老爺拱手,“這…這…兒婿確實不曾想到!還請岳丈教我!”
方家父子互看了一眼,微搖了搖頭。
“要只是不與衛王府扯上干係倒也容易,不過是讓家中姑娘藏拙而已。金玲為人機靈,想來知曉此事當如何辦。如意雖有十四,卻還太小難當大任,朝廷未必會考慮。後面金玉且且不用多說,更不足為憂。只是你此回得罪百官,日後想要安穩度日,在外行事上少不得要更加警醒,在內切記管好家眷奴僕,莫落了把柄於人手!”方家老爺嚴肅道。
平陽侯在岳家的一頓飯吃得坐立不安,樣樣飯菜入口都頗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等吃完也不在岳家久留,趕緊往家裏趕,想來要趁早將這事給辦了。
方家大爺把妹婿送出家門,見着他上了馬車才轉身往回走。
家裏老父還在書房等他,方家大爺不緊不慢走到書房,攆走了守着的小廝,親自給父親倒了一杯茶,長長嘆了口氣,“但願妹婿能把話聽進耳朵里。”
方家老爺輕輕哼了一聲,“當初我便不看好這樁婚事!”
“可妹妹喜歡,咱們又能如何?”方家大爺勸道,“看在他這些年待妹妹不錯的份上,父親也別生氣了。”
豈止是待妻子不錯,就是待他們這些當岳丈舅子的也恭敬得很。
要一般女婿如此倒也不值得說什麼,但平陽侯府乃世襲罔替的爵府,哪怕沒有實權也有一層身份在那裏。
方家沒指望平陽侯府能彼此守望相助,也就這份誠心能打動人,外人說起來也無人不誇耀的。
再說家裏不是靠賣女兒攀富貴的人家,姑娘要喜歡他們當父親和兄長也沒攔着的道理。
方家老爺沉吟了半晌,突然道:“尋個時間,把俞家的官司結了吧。”
“父親?”方家大爺面帶些許猶豫,“如此恐不大好?”
方家老爺將茶杯一擱,杯底與茶碟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不大好?要被其他人拿此事做筏子,牽連到裴家,這才叫不大好!”
“姻親之間,貴在守望相助,他裴世明不行那是他的事,我們能搭把手就沒有旁觀的道理!”方家老爺語氣微涼,“況與世明惹下的禍相比,俞家那點事算什麼?”
方家大爺不敢回嘴,忙道:“明日我便讓兒媳去平陽侯府一趟,好安一安金玲的心。再尋俞家姨媽來說一說此事。”
“嗯。”方家老爺應聲,“回去歇着吧。但願咱們還來得及。”
※※※※※※※※※※※※※※※※※※※※
三更完畢~這本書爭取在四五十萬字左右就完結,求花花~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