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湖應有酒
一陣沉默之後。
那位腰懸木劍的店小二最早反應過來,跑過去,抱着那些舊木桌的殘骸,一手指着那位衣着講究的青年道:“啊啊啊,你闖大禍了,這可是本店歷經一百多年的古董桌子啊,你可不知道,當年還沒有悟出太極秘術十一層的武當掌教陳遷,每一次來吃飯,都要坐這張桌子,不然連飯都吃不下去,後來據說還是在這張桌上悟出太極秘術第十一層的呢,還有名妓蘇媛,還沒在廣陵道出名的時候,就經常坐在這張桌子邊彈琴呢,還有……”
聽着店小二胡說八道,陳樂也是自愧不如,深感自己的臉皮還是沒有這個傢伙來的厚啊。
心底更是暗道,呂大壯你這小子,這幾年聽的說書還真沒白聽啊,那些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居然能跟着破飯館裏破桌子都能扯上關係。
說到最後,似乎連自己都信了的店小二呂大壯理直氣壯的說出了兩個字。
賠錢!
陳樂本以為那個脾氣很好的富家公子,在聽到這一通胡說八道而且更是明目張胆的訛錢言論以後,肯定也是要翻臉的,但是這個秀氣的青年卻一點都不氣不惱的說道:“那請問要賠多少?”
店小二豪氣干雲的伸出了一隻手,似乎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理直氣壯的說道:“至少也得這個數。”
富家公子試探的問道:“五十兩?”
那位豪氣干雲的店小二一下子腳就軟了。
把這個深巷客棧賣了估計也不夠十兩銀子,這五十兩,都能在寧城盤下一個地段最好的酒樓了。
他比劃的數字五,也不過是他所認為的一筆巨款——五錢銀子而已。
站在富家公子哥邊上的陳樂則是小聲的說道:“其實你可以還價的。”
只是沒等這個腦子好像不是特別靈光的富家公子想通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一個拎着菜刀的三旬婦人就從後院走了進來,指着配木劍的店小二說道:“呂大壯,你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把你的寶貝當柴火給燒了。”
店小二下意識的扯了一把腰間的木劍,一邊往後退一邊小聲強調道:“我現在叫呂凌風了。”
身材纖細,但是嗓門極大的婦人看了一眼穿戴講究的富家少年,淡淡說道:“來吃飯的?”
富家少年點頭照舊說道:“店家,我要三斤牛肉,八兩燒酒。”
三斤牛肉,八兩燒酒。
陳樂暗道:這秀氣的青年點的菜卻一點也不秀氣。
只是那平日裏慵懶的婦人卻是搖頭道:“今天沒有進牛肉,燒酒也被我喝完了,就剩下些竹葉清酒和一塊八兩的臘肉了,若是你要吃的話,我就給你做,再給你添些素菜,你看如何?”
恍然間,陳樂看到了那個從來都對男子沒什麼好臉色的婦人嘴角輕揚。
陳樂不知道的是,在很多年前,也有一個初入江湖,卻也不太會點菜,只想着裝的豪氣干雲一些的少年遊俠也點過同樣的酒菜。
只是那時候,婦人還是個少女,也還未曾來到寧城。
富家公子爽快的道:“行,做的好吃些,銀子少不了你的。”
婦人莞爾一笑。
店小二哭喪着臉說道:“這桌子怎麼辦?”
婦人白了呂大壯一眼道:“這破爛還能幹啥,當柴火燒了唄。”
拿着菜刀的店老闆兼廚師的婦人又想了想,轉過身來對着那位富家公子說道:“放心,我這裏不是黑店,你且放心吃喝,銀子也不會多收你的。”
陳樂和呂大壯麵面相覷,何時見過婦人待人這般溫柔。
富家公子,陳樂,還有嚴歡,落座在客棧靠窗戶的位置。
婦人的手腳極快,三個小菜不過小半刻鐘就讓呂大壯給端了上來。
蒜蓉炒臘肉,油燜春筍,紅燒豆腐。
還有一小碟花生米。
酒是牛婦人自己釀的,是平日裏也是賣的少,自己喝得多的竹葉青酒。
這富家公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但是喝酒的姿態卻委實狂放。
被邀請一同坐下的嚴歡看到這個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青年連菜也不吃一口,直接咕嚕咕嚕的喝下了一整碗酒,臉色大變,看着自己的小酒杯,總有些相形見絀。
“好酒。”
富家青年重重的將飲乾的酒碗拍在了桌面上。
然後看着一臉驚愕之中帶着些許崇拜目光的陳樂和嚴歡,眉宇間儼然有些得意,繼而又有些諄諄教誨的說道:“像咱們這種行走江湖的大俠,就應該有一副好酒量,不然遇到別的俠客邀請一同喝酒,別人用碗,你們用杯子,該有多丟人啊。”
“來,相逢即是緣分,都舉起酒……杯來。”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
眼見這不大的酒罈子一下子就空了一大半了。
陳樂看了一眼不過是第二次喝酒的嚴歡,笑眯眯的說道:“那就先謝過這位……”
“我叫甘鷹,應該痴長你們幾歲,你們可以叫我甘大哥。”
陳樂也委實有些摸不透眼前這個青年了,以陳樂的眼界看來,這個自詡大俠的富家公子,應該不過是初入江湖,但這酒量嗎,委實能夠用大字來形容了。
陳樂早在十歲的時候就嘗過了酒的滋味,但估摸着也只有兩碗酒的量,至於嚴歡嗎?雖然有個酒鬼師傅,第一次嘗酒卻是前兩天的事情,說來,還差點因為喝酒而失身。
嚴歡在喝了三杯竹葉青酒又吃了幾口菜以後便找了個借口,率先離開了客棧,他委實有些應付不來眼前這個甘鷹了,作為讀書人的他,可不想像上次那般再出洋相了,不過這酒的滋味,若是細品,還是有些味道的。
而喝完兩碗酒以後,甘鷹那是徹底的和陳樂打成一片了。
這位自稱甘鷹的青年,自北豐州而來。
北豐州地處洛國北段,氣候寒冷,三月的寧城已是春芽吐蕊,但三月的北豐州卻依舊白雪皚皚,按甘鷹的話來說,北豐州的百姓能脫下重襖的日子也不過三四個月而已,在北豐州,飲酒禦寒也不過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陳樂這才恍然大悟為何這青年的酒量如此之好,原來是個喝酒長大的人。
比不了,比不了啊。
只是當陳樂問及甘鷹家世的時候,這位豪氣干雲的青年才會隱晦的一拍桌子說句英雄不問出處。
當然,陳樂只是嘀咕了一句:還算沒有傻到家。
酒菜吃完,就沒有再續,或者說那巧婦難做無米之炊。
做不做菜,招不招待,全看牛姓婦人的心情。
也虧的這煙雲巷口的店租委實便宜,若不然,這深巷客棧,早該關門歇業了。
陳樂所說飯館裏的酒菜味道是寧城第一等的,是陳樂唯一沒有誇張的事情。
牛姓婦人的手藝是連嚴歡那位沒錢還挑嘴的便宜師傅都讚許的,這也是她的傲氣所在。
初入江湖,出手闊綽的少俠,吃的心滿意足。
那個佩戴木劍的店小二,對那位出身富庶的少俠所砸在桌子上的雪花銀兩也是有些愣住了,陳樂則是趁機使了個見者有份的眼神,倒是坐在一邊光喝酒不吃菜的老闆娘咳嗽了一聲,走過來,取走了那一小堆銀子裏的一塊,然後說道:“我說過,這裏不是黑店,我只收我該得的酒菜錢。”
那位喝了不少淡酒,白嫩的膚色有些淺紅的少俠略作沉思,似乎在思考該如何作答,才顯得豪氣干雲。
“就當大爺賞你們的。”
聽得此言,呂大壯就要往銀子上撲,卻被牛老闆一腳踢開。
牛老闆看着那個闊氣的少俠,冷笑道:“看你這樣子,不過就是個雛兒,行走江湖,財不漏白,這件事情,家裏沒人教過你嗎?任憑你家底再厚,家勢再強,出門在外,誰又會先打聽你是哪家門頭,再來算計你的?遇到些只求錢財的還好,要是遇到心狠些的,什麼時候小命都沒了,這江湖有深有淺,你可要聽人勸。”
陳樂倒吸一口涼氣,這性格古怪的牛姓婦人,這是又抽了那麼門子瘋,這十年一遇的財神爺把錢送上門來的,你居然又給推出去了。
粉嫩的江湖新人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教誨一般,連着點頭說道:“謝謝姐姐教誨了。”
這牛老闆雖然說話不客氣,但終究是好心腸,這青年在家裏的時候卻哪有人敢這般跟自己說話。
就算是自己那位霸道的厲害的義兄見到了自己,也都是滿臉堆笑,從不敢說半句重話。
牛老闆對於姐姐這個稱謂不置可否,在撂下一句收好你的錢之後,卸下圍裙,又到櫃枱邊的桌子上自斟自飲去了。
呂大壯看了自家老闆一眼,那可是最後一點點存貨了。
估摸着再這樣喝下去,這飯館裏可沒酒可賣了。
去年足足洗了半個月酒罈子的店小二呂大壯看了一眼身後的婦人,鬱悶道:“這日子,是沒法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