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稱為“獨龍”的人聽到有人正走下監獄分區。
獨龍的聽力很棒,他可以根據踏在水泥地板上的腳步聲識別守在監獄的警衛。
來人蓄着濃密的鬍鬚,眼神很憂鬱,他的腳步聲顯得壓抑而沉重,有時拖着一隻腳後跟,發出嚓嚓的聲響,可聽在獨龍的耳朵里卻分外的悅耳。
“6428!”
這是獨龍的編號。
此時他正面對着牆壁躺在監獄特製的架子床上,純色的牆面沒有任何特色,但是獨龍已經喜歡上它們了。
他轉過頭來,這個蓄着鬍子,眼神疲憊的警衛正站在牢房外面,手裏拿着鑰匙。
“醒醒。”警衛說道。
獨龍並沒有睡着,但他沒有爭辯,他只是躺在那裏,轉過頭來以便警衛可以看到他。
他的身體舒服的蜷縮着,一隻手放在胸前。
“快點。”警衛催促道:“動作快點!”
動作快點?
獨龍不明白。
這會兒也不是吃飯時間,再說他不是在禁閉期間嗎?
難道禁閉結束了?好像提前了。
禁閉的原因獨龍已經忘了,也許他根本就不知道原因。
他不明白,但沒有爭辯,而是從架子床上爬起來,向牢門口走去。
鑰匙叮噹作響。
警衛打開門,輕輕的動了一下下巴,只是迅速的歪了歪下巴,獨龍舉起雙臂,張開雙腿,警衛按照慣例輕拍他全身,然後警衛哼了了一聲,獨龍轉過身,脫下褲子,彎下腰,警衛又哼了一聲,獨龍挺直身子,扣上拉鏈。警衛又動了一下下巴,這次是歪向一邊,獨龍走到外面。
他們沿着走廊走,警衛緊跟在他的右邊,這種感覺很糟糕,讓他感到很不舒服,因為他的右眼是瞎的,可他無能為力。
“有人來探視你。”警衛說。
探視我?
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探視過獨龍了,他已經忘了有多久了。
他們走下牢房區,獨龍的那隻好眼睛,他唯一的眼睛,注意到了所有的那些熟悉的臉龐,每張臉的表情都或多或少有點不對勁。
拐角邊有更多的牢房,共有四層,很多很多的房間。
這讓他想起了很早以前他看過的一部有關老鼠實驗的電影,不同的是,他曾經同情那些老鼠,但現在,在這裏,他不同情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不同情自己,是他認為自己最大的成就。
“誰?”獨龍問。
“什麼誰?”警衛問。
“探視者。”
“也許是你律師。”警衛漫不經心的回答。
律師?
獨龍沒有律師。
很久以前,他倒是有一個律師,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收到他的來信了。
他們來到一個門口,警衛掏出一張紙條遞過去,另一警衛打開門,他們走過一條短通道,來到探視室。
探視室里沒有其他犯人。
警衛在房間的後部下,一隻手按在身邊的警棍上,雙目直視前方,沒有焦點。
玻璃牆對面一部電話旁,坐着一個獨龍從未見過的女人。
她在微笑,對着獨龍微笑。
“十分鐘。”警衛說。
獨龍向玻璃牆走去,這是一堵厚厚的防碎玻璃牆,前面有三張鋼製椅子被螺栓固定在地板上。
獨龍選擇在那女人對面坐下。
女人抬起一隻手,那隻手很小,形狀優美,指甲上塗了指甲油,手指上戴着黃金婚戒,皮膚光滑紅潤,她的眼睛光潔無暇,像雪花石膏一樣。
獨龍像只小狗一樣,密切的關注着女人的動作,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她想讓他做什麼——拿起電話。
“你好,庄以文先生。”
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叫他先生了,他上次聽到這樣的稱呼是在什麼時候?他已經忘了。
“你好,我不認識你。”說完他才想想他應該注意禮貌,又說:“小姐。”
女人又笑了。
她的牙齒成功的分散了獨龍的注意力。
那純白色的牙齒不只是像雪花膏,它就像一件精美的藝術品,跟吃東西沒有任何關聯,獨龍甚至透過玻璃看見它閃閃發光。所以,獨龍並沒有聽到女人後面說的話。
“好吧,你可以叫我袁珊,我是一名律師。”
“律師?”獨龍目光獃滯看着女人,“你從羅俊峰哪裏來的?”
“羅俊峰?”
“我受審時的律師。”獨龍平靜的說道。
袁珊皺了皺了眉頭,她的額頭上出現一道細紋,可是為什麼這使得她看上去更年輕了。
“我相信……”她開始說話,並打開公文包,從一個正面用紅筆寫着獨龍的名字——庄以文——的文件袋中拿出一張紙來。
“是的,”袁珊繼續說道,“他已經不在了。”
“死了?”
袁珊點點頭。
“十年前。”
獨龍感到一種奇怪的感覺不斷的向他襲來,將他包圍,儘管右眼曾經所在的地方現在只剩下眼窩,但他也努力的在睜着,彷彿想把某些東西看得更加清楚明白。
“他是怎麼死的?”
“對不起,”袁珊看了一眼手中的紙,“這裏面並沒有提到。”
獨龍想盡量的回憶起羅俊峰的樣子,計算着他那時候的年齡,但他……
“庄以文先生,我的來訪和羅先生沒有任何的關係,”袁珊打斷了獨龍的回憶,繼續說:“庄先生是否熟悉律師聯盟?”
獨龍似乎並沒有聽到袁珊的問話,他還沉浸在對羅俊峰的回憶中。
他已經想不起羅俊峰臉的樣子了,可是他卻記得羅俊峰在法庭上的呼吸的樣子,那就像就是一絲絲裊裊升起的雲霧,帶着酒氣,幾乎可以看見,他在猜想:是不是酗酒導致了他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