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母女之異
二妞聽完了蕭憶瑤的講述，內心稍有觸動，雖然自己沒有經歷過蕭憶瑤那樣的人生，但總能感覺切身體會——比起肉體的苦，往往精神的苦更加讓人折磨，從小活在那樣一種壓抑和痛苦的氛圍，彷彿身上掛着一件永遠無法破開的沉重鐵鎖，是人都會覺得難受……
“我今天……好像說的有點多了……”終於，蕭憶瑤慢慢緩和了情緒，平聲靜息道，“我從來沒在別人面前表達過這些，包括我的弟弟，你是第一個……”
二妞想了想，收起水壺起身笑道：“難得你對我如此‘看重’，我是不是得反過來謝謝你啊？”
蕭憶瑤反倒沒有笑，而是淡淡聲語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對你掏些心窩子的話，畢竟總是看你一副哀苦的表情，我自己也覺得尷尬……”
二妞轉過身，默默應聲道：“表情只是我平時的展露罷了，你又何須在意呢？……”
“可至少我把你當成了朋友，跟那小子（趙成安）對待你的態度一樣……”蕭憶瑤毫不避諱道，“我承認，在開封城的時候，我是對你有些提防過頭了，不過這一路跟你接觸以來，我發現其實你也是個很真誠的人，雖然整日冷漠寡言，有時還喜歡髒話相向，但你一點都不虛偽，跟我們一直挺處得來……”
“你這算是誇獎我嗎？”二妞反笑着問道。
“算是吧……”蕭憶瑤點了點頭，“講道理，我也開始對你起一絲興趣了……”
“哼，那還真是謝謝你啊……”二妞笑了笑，繼續“不屑”道，“雖然覺得你不討喜，但至少比你母親強多了，跟仇人的女兒在一起，未嘗不是一種特別的‘享受’……”
說完，二妞往河對岸方向慢慢走去。
“你去哪兒？回山的路在那邊兒——”蕭憶瑤望着二妞往反方向走，不禁指手問道。
“我還不餓，想去河對岸散散步再回去……”二妞不緊不慢答道，“不然你先回去吧，反正我就走一會兒，馬上就回來……”
蕭憶瑤聽了撅了撅嘴，隨後竟毫不猶豫跟了上去。
“你幹嘛？”二妞看着蕭憶瑤跟來，不禁擺頭問道。
“我也不餓，陪你過去散散步——”蕭憶瑤重新露出天真的笑容，撇嘴說道，“從開封城到這裏，都沒怎麼跟你好好說話，好不容易吐露了心聲，就當是好姐妹一場，一起談談心唄……”
“切，這點你倒跟你娘一點都不像……”二妞見了，不禁調侃道，“反倒更像那個臭小子（趙成安），整個粘人精，還到處喜歡多管閑事……”
“嘻嘻……”蕭憶瑤俏皮一笑，傾城活潑的面容令人無不欣愉……
二人走過河岸，往不遠處的山坡路上行走，那裏是昨天她們到過的地方，因此也不存在迷路。再加上兩個人本來就只打算散步，也沒想着多做什麼，清晨的陽光映照在枯林間，洋洋的暖意不覺湧入身體。
二妞一邊走着，一邊抬頭望着飄飛的落葉，心裏若有感慨，平時自己一個人散步的時候，也會這樣“悠閑”慕景，哪怕今天有蕭憶瑤陪着，平日裏的習慣也未曾改變。
而蕭憶瑤則是走走玩玩，她可不像二妞那樣容易觸景深情，陪着二妞一起散步，也只不過是想多陪她說說話，增進增進感情罷了……
“對了，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晌時，蕭憶瑤瞥頭問道，“你總說你跟我爹娘有不共戴天之仇，那我作為他們的女兒跟在你身邊，你就一點都不提防着嗎？”
二妞捻起一片空中的枯葉，默默喃語道：“我說過了，我提防着所有人，只不過因為你對我來說沒有那麼大的威脅，所以表面上看來，我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你……”
“你這個人還真是對事不對人啊，審時度勢一點都不怕的……”蕭憶瑤調侃一句，隨後繼續問道，“那既然你跟我爹娘有仇，我可以問一下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二妞緩了緩神，隨後稍稍低下頭道：“太細的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說當年我族人將我遺棄，我做了一些‘出格’的事情，惹怒了許多江湖宗門——跟我父親交際甚好的你父母，受我父親之託，同時也是為了所謂的‘江湖大義’，親自出手通緝我……”
“切，這麼沒見識啊……”蕭憶瑤聽了，故意叨咕一聲。
“你還真是‘帶孝女’啊，居然這麼說你自己的父母——”二妞也不禁調侃道。
“誰叫他們做事不長明眼，盡聽你父親的讒言，幾句話就同意通緝你……”蕭憶瑤提起打抱不平道，“二妞姐你這麼好，我爹娘居然還把你當成壞人——”
蕭憶瑤的態度跟以前簡直是大相逕庭，居然幫着二妞說理，甚至懟起自己的父母來。
誰知，二妞彷彿很理性的樣子，並沒有因為蕭憶瑤為自己“出頭”而過分感動，而是冷淡一聲道：“其實，你父母做的沒有錯……我並沒有像你想得那麼好，當年我因為激怒而犯下的過錯，的確是不可饒恕的，就算全天下的人視我為螻蟻，我都無話可言……”
“啊，這麼嚴重嗎？”蕭憶瑤聽了，轉頭驚問道。
“那些事情……呵，算了，還是不說了，以免破壞我在你心目中的‘美好形象’——”二妞想說什麼卻又戛然而止，雖然最後用非常調侃的語氣戲言道來，但明顯可以看得出，二妞強笑下的眼神中，流露出的無盡悲傷。
蕭憶瑤也不覺中感受得到，所幸沒有再多問。
二妞又一次抬起頭，迷望着飄散的落葉說道：“不過倒頭說來，命運可真是好笑，被你父母一路追殺，現在卻跟身為他們女兒的你處在一起，有時候我也真擔心，會不會把你給帶壞了之類的……”
“切，誰稀罕天天聽他們似的……”然而，蕭憶瑤的個性明顯標新立異，一談及起自己的父母，就會不自覺露出“鄙夷”的目光。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是你爹娘，我也會對有你這個女兒而感到頭疼……”二妞轉頭瞥望一眼蕭憶瑤，不禁調侃道，“想想你母親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以及她那冷峻的性格，跟你簡直太格格不入了……”
“你有跟我娘說過話？”蕭憶瑤聽到這裏，不禁好奇問道。
“何止？見面就有很多回了，幾乎每一次都差點殺了我……”二妞低頭苦聲道。
“我娘的性格可不軟，如果要殺死誰，幾乎是不會手下留情的……”蕭憶瑤繼續問道，“你跟她是仇人，還見面了那麼多次，為什麼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這個嘛，其實我也說不清楚……”二妞莫名輕言道。
“說不清楚？什麼意思……”蕭憶瑤愈加覺得玄乎。
“是啊，到底什麼意思呢……”二妞只是感嘆一句，想起自己最後一次和蘇佳見面，內心莫名感觸……
（回憶中）……
古墓後山，二妞與蘇佳的決鬥的那天，蘇佳至始至終，都想着要帶二妞“贖罪”，而不是真正意義上奪她的性命。
而二妞則想要掙脫命運打敗蘇佳，結果卻是蘇佳毫無爭議地碾壓自己……
“我知道你心中有無數的怨恨，但自己犯下的錯，必當以終生償還……”蘇佳莫名親言道，“來我這裏吧——相信我，由我和阿天他們，我不會讓你遭受世人的鄙夷，能讓你安安心心贖罪……”
“我是……不可能跟你走的……”終於，二妞隱忍中咬牙說道，“除非你今天殺了我，否則……我永遠不可能屈服……”
“你為何要如此固執呢，就因為放不下多年前對家族的怨恨？”蘇佳不解問道。
“有些東西，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二妞慢慢坐起，兩眼帶血望着蘇佳說道，“當你出生在這個世界，發現所有的一切都在拋棄你，你會是……怎樣的感受……”
蘇佳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望着對方。
“家族的背叛，無止的追殺……到現在犯下無法彌補的過錯，我的人生……早就已經徹底毀了……”二妞彷彿對人世間充滿了絕望，不止發泄道，“為了躲避你們，為了活下去……我要過飯，做過娼，隱姓埋名，改頭換面……我已經拋棄了作為人的所有尊嚴，只為了能苟活下去……現在想想，好像有點太可笑了，明明是沒有光明的未來，我卻還要這般堅持，就是放不下……對我父親，還有我弟弟的那口氣……”
“可現在他們都死了，你就算還留有那口氣，又能做給誰看呢？”蘇佳不禁反問道。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二妞搖了搖頭，絕望說道，“我現在活着，就彷彿行屍走肉一般，沒有慾望，也沒有尊嚴……可即使是這樣，你們還不肯放過我，不惜一切代價要殺了我，讓我在無盡的黑暗中掙扎……”
蘇佳看得出來，因為命運的折磨，二妞的神智開始有些胡亂，彷彿對自己自暴自棄一般。良久，蘇佳似乎心軟的樣子，嘆息一句道：“哎，你也是被命運折磨的可憐兒，或許這個時候追捕你，只會讓你心糟……你先冷靜下來吧，也許頭腦清醒一番，對你更有好處呢……”
說完，蘇佳慢慢轉身，彷彿想要放過對方。
二妞有些看不懂了，不禁質問道：“你不跟我打了嗎？——”
“現在的你，根本就是一根漂洋在大海里的枯草，居無定所，也不知迷途方向……”蘇佳淡淡說道，“我如果強行帶你走，也只能使你更加迷茫——人最重要的，是自己從塵世中清醒過來，如果邁不過這道坎，就算有再多的人幫你，也無濟於事……”
蘇佳的話似乎頗有意味，彷彿敘述着自己曾經同樣迷途的過去……
二妞想要繼續反抗，但最後的結果，還是以自己的落敗告終……
事後，蘇佳的心情似乎並不好過，看着對面昏死過去的二妞，不知為何，內心彷彿五味雜陳。良久，蘇佳收刀慢慢朝二妞的方向走去，來到對方跟前，望着其滿身的創傷，心中起伏不定。
蘇佳想要像之前說的那般，強行帶走對方，可在伸手的一瞬，卻又停滯住了。晌時，蘇佳慢慢收手，從包裹里掏出類似膏藥的東西，隨後蹲下身，用“寒靈神功”替二妞緩解了部分傷情，替她挽回性命。
“嗯……”二妞咕噥一聲，卻還沒有清醒，不過至少已然沒了生命危險，蘇佳才漸漸鬆一口氣。
稍時，蘇佳將膏藥輕放在二妞身前，隨後起身慢慢說道：“我答應你，不帶你走了……不過命運這東西，可不是隨便說說就能抗拒，就像你之前自己講的，世俗之人居心叵測，我能夠原諒你，但天下人不會……既然拒絕了我，那以後的路你就自己走吧，無論遭遇怎樣的兇險，最終的一切都要自己去承受，保重了……”
說完這句話，蘇佳便轉身離去了，彷彿是抱着決意的目光，以後永遠消失在對方的眼前。
“嗯……額……”二妞忍痛中慢慢蘇醒，腦海中的記憶，是蘇佳最後離去的背影。
可當自己完全清醒過來，面前已是一片風捲殘雲，蘇佳早已離開了許久，空留下面前一盒精緻的膏藥，以及滿地無數鋪滿的落葉。
“她……走了？……”二妞醒來的第一反應，竟是驚異蘇佳放過了自己，曾經絕不饒恕的仇人，居然在這場搏命之戰過後，釋然了昔日的恩怨。
當然，這不過是二妞自己家族的恩怨，蘇佳充當其中的角色，也僅僅只是昔日的被委託人罷了。不知道為什麼，經歷了這場生死之戰，二妞彷彿不再對蘇佳充滿不可饒恕的敵意，反倒面對自己曾經的偶像，一股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二妞輕輕拾起膏藥，慢慢塗抹在受傷的手臂上，無數陣陣的刺痛之間，竟是夾雜着一股暖意。或許在那一刻，二妞彷彿明白了什麼，蘇佳能夠放下的仇恨，自己亦然可以了釋過去。
“算了，就這樣結束吧……”身體稍許恢復后，二妞慢慢站起身，將這盒珍貴的膏藥小心保存，隨後深情喃喃自語道，“謝謝你，蘇佳……”
看樣子在那一瞬間，二妞似乎了卻了對蘇佳的怨恨……
（現實中）……
“所以你娘當初，究竟為什麼要放我走呢……”二妞想起那天的場景，自己心裏依然有未能解開的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