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瑤的心意
後山山腳這裏，正好有條溪流經過，昨晚眾人路過這兒，所以二妞對這一帶的地方還算有點熟悉。
不過早上的時候，跟蕭憶瑤犟了幾句嘴，也許是心情不好，也許是早晨起來的一絲“床氣”，二妞一個人來到這裏，也是順便想要透透神，改換一下心情。
老實說，之前自己總是跟趙成安待在一起，身邊換了新的“夥伴”，這半個月以來倒是有別樣的感受。不過比起從前孤單一個人，現在有了同伴，不知道為什麼，二妞對生活的怨氣少了許多，更多喜歡跟身邊的人吵嘴玩笑，講道理，這並不是自己以前的性格……
“嘩啦……嘩啦……”溪流淌過腳邊，彷彿自己那顆微微波動的心，二妞低頭望去，看着水面里自己破碎的倒影，內心沉浮卻又低語，就好像一張歷經滄桑的面孔，洗凈了無數的歡樂與憂傷，只留下一片冰涼的美麗。
二妞蹲下身，伸手打水而去，感受着晨間溪水的清涼，自己的心中冥忍幾分。離開終南這麼久，彷彿遠離了塵世的喧囂，洗刷了身體的積勞，如今趨身在外反倒更顯得自在了幾分。但二妞怎麼樣也開心不起來，就好像即使逃脫黑暗，命運的枷鎖依然牢牢綁縛着自己，讓自己無法掙脫心靈的恐懼。
心緒發獃有些久了，二妞的手不禁僵住了，壺口的水早已灌滿，自己卻是久未察覺……
“再不撈起來，手都要泡凍了——”晌時，一個清澈的聲音打斷了二妞的思緒，二妞回頭一看，果然是蕭憶瑤沒錯。
“你怎麼來了？……”二妞依然面不改色，一邊收起水壺，一邊默默問道。
“早上一起來，你就神神悠悠的，你一個人過來打水我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蕭憶瑤很無趣地回應一句。
“呵，我一個人荒郊野外活着慣了，能不放心什麼？”二妞無奈反笑一聲，隨後冷眼說道，“先管好你們自己吧，一幫小鬼頭瞞着各自的長輩，跟着我這個陌生人，你們還真是心大啊……”
蕭憶瑤笑了笑，隨後無意說道：“我們哪裏心大了？再說了，在荒郊野外有過活經歷的人，又不止你一個……”
一邊說著，蕭憶瑤還一邊用手指了指自己，看來她活潑外向的性格，不管走到哪裏都不會變。
“真是會自吹自擂啊……”二妞的表情則依舊冷淡，繼續挖苦道，“你別忘了，我跟你父母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這麼跟我拉近關係，就不怕我有一天突然暗算你……”
“你如果有這個本事的話，我倒是想親眼見見呢……”蕭憶瑤的心也確實大，直接瞥眼回應道。
二妞望着蕭憶瑤的表情，似乎看到了趙成安的影子，遂不禁低頭碎念道：“你的性格，簡直跟那臭小子（趙成安）一模一樣……切，真是的，為什麼跟在我身邊的，都是這種人啊……”
“喂，你可別把我跟那傢伙相提並論，我比他聰明多了好嗎？”一提起趙成安，蕭憶瑤立馬“翻臉”道，“我起碼還能融洽團隊氣氛，順便在路上跟你們出些主意；那傢伙除了莽，要不就是到處添亂，每次跟着他，我頭都要大了……”
一邊說著，蕭憶瑤一邊晃了晃腦袋。
“半斤八兩吧……”二妞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閑言碎叨一句，在她這個外人看來，蕭憶瑤簡直就是趙成安的翻版，話癆屁事又多，幾乎沒什麼區別。
“對了，我聽那傢伙（趙成安）說，你總是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今天過來打水也是……”晌時，蕭憶瑤稍微收斂表情，瞥頭沖二妞淡言道，“可能是你過去的痛苦經歷吧，雖然我們無從知曉，但現在既然同路一起是夥伴了，好歹也互相照應不是？”
二妞臉色沒有太多起伏，只是冷冷一句回道：“沒什麼，我只是習慣一個人……”
“是因為不好的過去嗎？”蕭憶瑤繼續“趟雷”問道。
“也不完全是……”二妞依然表情冷漠道，“我只是不太相信別人，尤其被我父親和弟弟拋棄，以及被你爹娘追殺，每天過着生死刀尖的日子……從那時起，我就在心裏篤定，想要活在這個世上，只能靠自己，不能相信別人——”
“可是，一個人的力量總歸有限，有朋友在身邊幫忙，還能互相寒暄，那樣不是更好嗎？”蕭憶瑤繼續問道。
二妞聽到這裏，枯聲一笑道：“哼，你們這些錦衣玉食的後生之輩，哪裏懂江湖中的險惡人心……當然了，你們年紀還小，又有名望的親人保護你們，身邊的朋友也都單純，自然不用顧慮太多；可我不一樣，從我背井離鄉開始，我每天都過着煎熬難耐的生活，幾乎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想害我，我無法去相信任何一個人……”
蕭憶瑤這次沒有多說什麼，她很清楚這些過去的痛苦，對於二妞來說意味着什麼，雖然自己能夠稍微理解，但畢竟沒有經歷過那種歲月，還是無法感同身受。
“包括你，包括那個臭小子（趙成安）也是一樣……”二妞繼續冷漠道，“就算你們對我再好，我也依然會提防着你們——我也不怕說真話，在我看來，這世上大到武林宗師，小到市井乞丐，每一個人我都防着，只是為了能夠苟且地活下去……”
“你這樣活着，真的很累……”晌時，蕭憶瑤默默呢喃一聲。
“是啊，不像你們的人生，從小就披着名輩後生的光環，能夠風光亮麗地活在這個世上……”二妞繼續苦言道。
誰知，這一次蕭憶瑤卻笑不出來，彷彿提到了什麼痛楚的“根莖”，在一旁表情低落默聲不語。
見蕭憶瑤久久沒有說話，二妞下意識回頭問道：“你不是話癆嗎，怎麼沒聲音了？”
蕭憶瑤頓了頓，隨後低頭望着溪水流淌，含聲低語道：“沒什麼，只是提起這些，我就很心酸……”
“這些？是哪些……”二妞好奇問道，“難道說的是，你風光無比的人生？”
“風光無比？那只是在外人眼裏看來吧……”蕭憶瑤稍微抬起頭，神情低落道，“我承認，我爹娘是這個世上的英雄，是受人敬仰的名輩，在別人看來，我出生在這樣名望英雄的家庭，起點比別人高，活着一定很幸福……”
“難道不是嗎？”二妞轉聲問道。
“起點高是沒錯，但是……”蕭憶瑤頓了頓，含語微微道，“但是起點高，一定就是好事嗎？”
“什麼意思？……”二妞繼續問道。
“我爹和我娘，是受人尊敬的世之英雄，不但武功冠絕世宇，而且當年還拯救了天下百姓……”蕭憶瑤繼續默念道，“不過對於我來說，我的日子彷彿並不好過，我不像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那樣，能夠自主決定人生的命運，學會自己的認知……”
“不懂——”二妞依然有些費解。
“對於自己的身份，我苦惱的其實有兩個，一個是外人的眼光，一個是自己的態度……”蕭憶瑤繼續說道，“首先是外人的眼光——有句俗話叫‘好人難做’，意思就是一旦你做過一次好人，別人就會不斷用‘好人’的標準去衡量你或者是你的子女；一旦你做的不夠好，謾罵和指責就會如潮水一般湧來，讓你倍感壓力……”
二妞靜靜地聆聽着，這還算是自己第一次在除趙成安以外的外人面前，細聽對方的講述。
“我就是這樣，因為我父母是這個世上的大英雄，所以別人也一樣會覺得我做得跟他們一樣好，是理所應當的……”蕭憶瑤繼續訴苦道，“因此小時候在逸仙門，一旦我的武功不如誰家的孩子，別人就會用指責的目光望向我，說我不夠努力不夠優秀，覺得我給我爹娘丟了臉面，對不起我爹娘……”
二妞靜聽着一切，不禁默默道：“這就是……外人的眼光是嗎？”
“沒錯……”蕭憶瑤點了點頭，隨後繼續說道，“而隨之衍生而來的，就是我自己的態度，因為這件事情，我的態度和心裏也不好受……”
“為什麼這麼說？”二妞繼續問道。
蕭憶瑤沉頓一聲，隨後繼續說道：“其實我本身就是個骨子裏很要強的人，這一點跟我爹娘很像，所以哪怕別人不說，我自己也會在心裏暗暗發誓，將來要超越他們，做到別他們還要更高的成就……”
“這點挺好的啊，至少你的人生目標很陽光正直——”二妞搭上一句。
“可問題就在這裏！——”蕭憶瑤漸漸情緒激動，忽而提起聲音道，“因為起點太高了，我篤定這輩子要超越的人，不是一般的宗門門徒，也不是還算像模像樣的武林高手，而是這個世界上豐功偉績的大英雄，武功最高的夫妻二人！”
二妞聽到這裏，彷彿漸漸意識到了什麼，神色稍微跌落一陣。
“像一般人家的孩子，父母一輩子沒有出過大山，他們只要讀過書、進過城，有稍微多點的人生閱歷，就能很輕鬆超過他們的父母，並能決定自己的人生，獨立活在世上……”蕭憶瑤繼續苦訴道，“可我不同，從我出生開始，我的父母就是成就高不可攀的名輩，武功比我高、見識比我廣、能力比我強，無論我做什麼，無論我怎麼努力，都沒辦法越過他們——我想要試探自己人生的道路，他們就會突然跳出來阻止，對我指手畫腳；我想要有自己的決定意向，他們就會用各種理由勸誡讓我放棄，並且說之稚幼……不管我做什麼，決定什麼，在他們眼裏都是幼稚不成熟的行為，都會言行教責我，讓我重新退回原點，並按他們鋪好的道路去走，且不管我喜好與否；但我就不服了，憑什麼他們年輕的時候，就可以‘肆意妄為’決定自己的人生道路，憑什麼他們就可以不斷地去碰壁磕頭流得滿身是血，然後獲得寶貴的人生際遇，而偏偏到我這一輩時，就對我百般刁難和阻撓，把我當嬌弱的花朵一樣保護，什麼都不讓我做？！”
蕭憶瑤的情緒愈加激動，看來這一次在二妞面前表露心聲，確實是出自肺腑之言。
“因為不斷地阻撓我，所以我變得越來越畏首畏尾，越來越不敢自己面對人生——別人家的孩子，稍微努力就能超越自己父母的成就，他們做什麼都可以不用過分顧忌，去外面的世界闖蕩見識，獲得寶貴的人生財富；而我呢？每次要踏步邁前，就總要考慮父母的眼光，因為他們見識廣本領強，說的話總是有權威和壓迫，自己決定之前，我總要想自己如果這麼做，在他們眼裏看來是對是錯，他們會怎麼教訓我……”蕭憶瑤繼續放聲道，“所以我變得越來越猶豫，越來越不敢直面自己……我想要決定自己的命運，我想要決定自己的人生，哪怕會犯錯，哪怕會摔倒，那也好過唯唯諾諾一輩子；而想要決定這些，我就必須要跨過父母這道瓶頸，但我的父母成就太高起點太高，彷彿一座永遠無法跨越的高山，讓我只能抬頭仰視，一輩子也無法跨越！——”
明顯看得出來，蕭憶瑤對自己命運的不甘心，而她在二妞面前，也徹底道出了自己的心聲，絕對是真真正正內心的感受。講道理，自己這些內心的獨白，蕭憶瑤還從沒有在任何人面前說出過，包括趙成安，甚至包括自己的弟弟蕭子晗。
而能夠在二妞這個外人面前道出這些，講道理，今天的蕭憶瑤，已經非常坦誠相待了，這要換作是原來的自己，對象還是自己一直忌憚提防的二妞，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二妞聽完了蕭憶瑤的講述，內心稍有觸動，雖然自己沒有經歷過蕭憶瑤那樣的人生，但總能感覺切身體會——比起肉體的苦，往往精神的苦更加讓人折磨，從小活在那樣一種壓抑和痛苦的氛圍，彷彿身上掛着一件永遠無法破開的沉重鐵鎖，是人都會覺得難受……
“我今天……好像有些說多了……”終於，蕭憶瑤慢慢緩和了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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