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章諮詢

()此時，雷達上代表兩架飛機的綠色光標已經變成了紅色方塊，旁邊還閃動着“CONFLICT”（衝突）的紅色警示。

危險接近這兩架飛機可能在空中交叉相撞

海藍腦海中有片刻空白，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是怎麼犯的錯。

童序見她沒有及時修正，忙用自己這邊的話筒命令道：“海航7193，立刻爬升東方5868，立刻下降”

其實，空中兩位飛機的機長早就從機載防撞系統里看到了另一架飛機，只是空管沒有指令、系統也沒有警示（當兩機最近點接近35秒時，系統才會發出警告，並提示兩機分別爬升和下降），所以他們也就沒有在意。

這時突然聽到空管發出的嚴厲的命令，兩位機長都沒有發愣或是疑問，平日嚴格的訓練養成的習慣讓他們在第一時間就執行了空管的命令。

於是，兩架飛機迅速拉開了距離。

然後，機長們才發現，剛才兩機最近的時候，他們都可以遙遙望見對方的駕駛艙舷窗了。這對高速運動的飛機來說，太危險了。

兩人不禁同時在無線電里罵道：“你們怎麼指揮的？老子都快看見對方的臉了差點就撞上了”

童序沒有生氣，語氣平和地對他們發出後續的命令。

這邊的動靜早就驚動了李主任，他迅速走過來，見險情已化解，鬆了口氣。低頭看看還有點發愣的海藍，他便對張國棟和童序說：“你們倆先頂着。”

然後，拍拍海藍的肩膀說：“你先休息一會兒吧。”

海藍默默摘下耳機遞給張國棟。

剛才在看到雷達上的紅色警示時，她突然發愣，是因為驚恐地看見眼前一下子出現了兩機相撞、爆炸形成大火球的畫面。

其實，這一險情離撞機還早着呢，只要沉着冷靜地應對，是不會有什麼事的。再說，還有機載防撞系統這最後一道保險，現代飛機在空中相撞已經幾乎不可能了。

當然也有例外，海藍看到的情景，就是一部她曾看過的空難紀實片的鏡頭。而那次空難中的兩架飛機都裝有防撞系統，卻仍然相撞了。

2002年，一架客機和一架貨機在德瑞交界的空中相遇，值班的瑞士空管只有一人，忙得不可開交，而且當天的雷達還有些問題，掃描速度比較慢，導致他沒有及時發現兩機在同一高度上正在做交叉飛行。

本來，兩機上的防撞系統及時做出了反應，對兩架飛機分別發出了“Climb，Climb”和“Descend，Descent”的機動躲避建議。偏偏在這個時候，剛剛發現問題的瑞士空管，也對其中的一架飛機發出了命令。

不巧的是，他的命令和系統提示的剛好相反。而飛行員恰恰執行了空管的命令，導致兩架飛機不是一上一下地躲避，而是同時拚命地下降，最終釀成了一場雙機相撞墜毀、死傷慘重的悲劇。

這次事故給了航空界很多教訓。從那以後，航空界規定空管值班必須是雙人，而且對空管和防撞系統的指令衝突時，規定了優先聽從系統命令。國內也是從那一年開始規定所有的民航飛機必須安裝防撞系統。空中的飛行安全措施因此進一步加強了，雖然是由一場慘痛的教訓換來的。

那位瑞士空管在事故后就離職改行了，但悲劇並沒有就此結束。幾年後，一名在空難中失去了妻兒的中年男子，敲開了空管員的家門，持刀殺害了他，並向隨後趕到的警察自首。

海藍當年上大學時，老師就經常拿這一案例來教育同學們，牢記空管的責任重大。事故調查的資料片，也是反覆播放給大家看，海藍因此對那紀錄片中飛機相撞的畫面印象深刻。

可以說，那一幕是每一個空管員心中最恐懼的一幕。

而剛才，海藍眼前又出現了那一畫面，雖然短暫，但還是一時震懾住了她。

此刻，她因為驚恐而出現的心慌心悸現象已經緩和了一些，但是心裏還是感到一陣陣的后怕。這種狀態，自然是不適合繼續指揮飛行了。

跟在主任後面，回到下層的休息室，海藍知道自己得挨批了。這絕對算得上一次險情或是事故苗頭了，李主任必須得向上級有個交代，而自己也有很可能受處分。

李主任見她一臉沮喪，便安慰道：“海藍啊，先別緊張，我不會難為你的。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空管這一行壓力大，我們又都是人，不是機器，怎麼可能一點差錯都沒有？不過，出了事，及時總結經驗教訓，爭取下次不再犯，也就是了。”

“嗯。”主任說的話句句在理，海藍自然只有點頭的份兒。

“好了，說說吧。剛才你怎麼就口誤了，怎麼沒能及時發現情況，也沒有及時作出反應呢？……好像最近一段時間，你上班都有點精神不濟。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麼事，讓你分心了？”

海藍坦白道：“不是家裏，是我個人。我，最近感情上遇到點麻煩……”

“哦？和高風鬧彆扭啦？”

“嗯，他要去當試飛員，就要和我分手。”

李主任不禁嘆了口氣：“唉，你一月份生病住院，好像也都是為了他。怎麼現在又來這麼一出？”

“主任，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讓個人的事情影響了工作。”

“海藍吶，本來你的業務還是很不錯的。不過現在看來，還是有點不太成熟。”

“是，我知道我的心理素質還不過關。”

“這樣吧，我看你還是按照慣例先停職，去心理輔導室接受輔導，調節一下心理。等過段時間心理穩定了，通過考核后再上崗吧”

“好的。”這是為了飛行的安全，海藍自然能夠理解。

這時，幾名做中間休息的同事陸續走了進來，李主任也就終止了談話。

海藍走到儲物櫃那兒，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童序走過來，和她打招呼。

“小金，剛才我一時着急，搶了你的話筒。你別介意啊”

管制席的兩個人是有主次之分的，助理席雖說有監督提醒的職責，但是像童序剛才那樣斷然奪過指揮權，氣量小的人還是可能會不高興的。

海藍搖搖頭：“師兄，你剛才及時糾正我的失誤，是對的。我今天的狀態確實不好，萬一因為我的疏忽而出事，那才是害了我呢。”

“那今天的事，主任說了怎麼處理嗎？”

“下崗，接受心理輔導。”

“嗯，沒什麼的。我也接受過心理輔導的。”

“是嗎？怎麼沒聽你說過啊？”

童序一向給人沉穩幹練的感覺，雖然比大宇、海藍等人只大一兩歲，但是卻成熟很多。自從調到這裏，他就比較受主任的器重，當做了新生代中的重點培養對象。

海藍沒想到這位外表看上去挺強的師兄，也會有心理問題的困擾。

“那是我還在北京的時候，你也知道那邊的飛機流量有多大，工作壓力有多大？我這個人又一向要求完美，不允許出現差錯，工作的時候全身的弦綳得太緊了，所以慢慢地就有點神經衰弱了。那時候，我晚上經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白天就靠苦咖啡和濃茶提神，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也像你一樣，指揮的時候出現了些小差錯，雖然沒有釀成大禍，但也是很驚險……”

“後來呢？”

“看心理醫生唄。然後在醫生的建議下，我慢慢學會了放鬆，心態才調整了過來。”

“哦，那你為什麼從北京調到這兒來呢？”

“是醫生建議我要家庭和事業都兼顧，什麼事都不要逼得自己太緊了，選擇最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然後，我才決定來南方的。”

“是嗎？看來你那個心理醫生的水平還是很高的。”

“呵呵，他啊，是蠻奇怪的，”童序突然笑了起來，彷彿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其實他還不是正式的心理醫生，是來機場做義務心理諮詢的心理學博士。”

“哦……聽說我們機場的心理諮詢師，也都不是正式的心理醫生，不知道他們的水平怎麼樣？我都從來沒去看過。現在可就不得不去了。”

“去吧，別管人家水平高不高，和人聊聊天，本身就是一种放松和調節。”

下午，海藍去心理輔導室報道。按慣例，她這段時間每周至少要接受三次心理輔導。工作人員給她安排的是一位新來的女心理諮詢師。

當海藍敲開諮詢室的門走進去的時候，那名坐在寫字枱後面的女諮詢師禮貌地起身，微笑着指着桌前的小沙發說：“你好，請坐吧。”

海藍點頭坐下，隨意打量了一下室內的環境，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這名諮詢師身上。

只見她上身穿一件豆綠色開衫薄毛衣，下身是一條墨綠色西服套裙，肉色絲襪，黑色半高跟皮鞋，雖然上了點年紀，但是外表和衣着都很整潔端莊，幹練中又透着文雅。

可是，海藍怎麼越看她越覺得眼熟。女諮詢師給她端了杯水過來，她一邊道謝接過來，一邊忍不住開口問道：“我好像在哪兒見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