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公子

琚公子

()“啟平,連你也要管上我一管嗎?”另一個年輕的聲音悠然傳來,清清朗朗,略向上升的尾音,帶着幾分慵懶幾分譏誚。

“公子!”一聲悶響,聽起來象是有人狠狠跪在了地上,“小的,小的,萬萬擔不起,萬不敢……”

“行了,起來吧!半句重話都說不得了,這是給誰看啊?!”那位公子爺似笑非笑的說了句,竟然找了處平坦的大石坐了下來。

“公子,您怎麼能坐在……”被公子橫了一眼,啟平只得閉了嘴巴,快手快腳地撣土凈地,拂衣掌燈,把公子爺伺候舒服了,才靜靜伺立一旁。說起來,他家公子爺這樣的出身家世,這等的人才風流,卻不得不委曲求全客居呂府……如今只是偶爾對下人發作一二,他還真怕公子憋悶壞了身子。

滿菊悄悄地把自己的小身板努力又往樹叢中縮了縮,淚流滿面地捏死第N只趁人之危,向她發起瘋狂進攻的花腳大蚊子,一邊口中默念:“快走吧,快走吧,蚊子也好,公子也罷,早死早超生,鴨米豆腐……”只求這位公子爺能高抬尊臀,快挪貴腳,好讓她快快脫離蚊蟲地獄。

只是這年頭大約佛祖都還沒混出個一二三來,自然也顧不上保佑滿菊這位功利主義當頭的信徒。

那位公子爺一屁股坐下,抬頭四顧,出神片刻后,竟然輕嘆一口氣,略抬了抬手,說:“書。”

“諾。”小廝啟平恭敬地應了聲,變戲法似地從隨身的扁木匣子裏掏出本線裝舊書,然後又撥弄了一下燈籠里的燭火,火頭一跳,亮了許多。

滿菊欲哭無淚地瞪着這不請自來的二位,主僕相得,動作配合默契……只是,到這兒來念書,您就算不嫌蚊子咬不怕近視眼,也沒覺得周圍這“異香撲鼻”,環境大不宜人嘛?!

只是無人能懂小小丫頭的心聲,啟平肅立一旁,皺皺鼻子,雖覺略有些異味,也不敢擾怒了公子。

“感時花……淚,恨……鳥驚心,感時花……”公子爺翻着舊書,低聲吟頌,只是句章斷續不全,缺東少西的,聽起來格外古怪。

滿菊一邊忍着腿上身上的刺癢,一邊還得聽着念來念去就那兩句的魔音穿腦,鬱火憋得腦門一躥一躥地疼。這位公子爺啊!就那兩句破詩還顛來倒去的念,念還不念全了!上氣不接下氣,中間斷一截氣,這是什麼倒霉念法啊!聽得人就象是梗了塊骨頭在喉嚨里,吐吐不出來,吞吞不下去。

在這位公子爺第N遍念叨這兩句破詩時,滿菊憋了半肚子的火氣,隨着一隻特別肥壯的死蚊子被她拍了一手鮮血后,火山般噴發了,她吼道:“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舒坦了!長吁一口鬱悶之氣后,滿菊驟然驚醒,她這不是自找死路嗎?!真恨不得給自己拍上一個嘴巴子,可惜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指望那兩位都沒聽見就太不現實了。

“誰在那兒?!”啟平陡然站直身子,側邁一步擋在他家公子的身前,眼神凌厲地向發出聲響的樹叢掃去。小丫頭身材瘦小,昏黃夜色間躲在茂盛的樹叢中一時還挺難發覺,但那夜香車體型粗大,雖然遮掩在角落裏,仔細一瞧,也能看個分明。

呂府規矩森嚴,此地又近內院,蟊賊強盜或是生客外人斷無可能不驚護衛就闖入,這個時候推着輛夜香車躲在一邊的,多半是哪個不懂事的僕婦。

啟平心下暗叫晦氣,怎麼就撞上個收夜香的!如此多嘴多舌,倒是要好好教教規距,貴人也可這般驚擾嘛?!

滿菊也在躊躇,一時下不定決心是該悶頭就溜還是應聲上前,只是這麼大個車子丟在這兒,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

挨挨蹭蹭地挪出一步,橫下心往地上一趴,規規距距伏地而禮,正打算以優良的認罪態度爭取這位不知名的公子領導寬大處理,遠處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急急地奔了過來,一下就趕在她身前跪伏而乞:“琚公子恕罪!老奴給您磕頭了,惜福不懂規矩衝撞了貴人,萬望公子恕罪!”

那滿頭大汗的老臉惶恐失色,一邊說一邊磕頭,灰土沾了滿臉,汗水混着塵土往下流,黑一道白一道,皺得跟蔫苦瓜似的,滿菊卻恨不得撲上前去親上一口:余嬸子!您可真是救苦救難的好菩薩啊!

“呱唣些什麼!”啟平還待再喝,那位公子爺輕輕擺手止住了他,對着趴伏在地的滿菊說:“你叫惜福?抬起頭來。”

“喏!”滿菊心下不恥某些書僮小廝的狗仗人勢,也沒打算在這位琚公子面前搞什麼扭捏羞澀的演技派動作,她應聲半眯眼地抬起頭來,對自己既幼小又黑瘦的安全長相十二萬分之放心,就怕那貓似的綠眼珠驚了貴人,再挨一頓好打。

琚公子着一身銀藍的織錦長衫,二十來歲的樣子,面目俊朗,便是不甚雅觀地坐在大石上,仍自有一派風流閑適之姿,只眉梢眼間稍有些鬱郁。

他看了一眼抬起頭,正跪得四平八穩的黑瘦小丫頭,微有些失望,抿抿嘴,漫不經心地問道:“你識字?適才念了句什麼……”

梆梆!遠處更鼓聲傳來,戌時了。

啟平張張嘴,有些焦急地望了一眼公子,終於沒敢出聲,又低眉順目地低下頭。

琚公子皺皺眉,又輕嘆一聲:“罷了。”說完,竟沒再理會跪在地上的一老一小,神色鬱郁地快步走了。

滿菊隨着余嬸子跪伏而送,直到瞅不見“貴人”公子的半點身影,天色也完全黑下來了,這才敢直起身。揉着自個兒都快跪折的小蠻腰瘦膝蓋,她恨恨地在肚子裏咒這位一點都不講人權的封建公子爺喝涼水噎着,走路絆着,噓噓都能淋着自己的腳丫背!

受驚的余嬸子啰嗦程度直接翻倍,又是驚恐又是慶幸地再三叮囑了滿菊無數次的規矩,直到回了夜香房才放過她。對於這位身份不明的公子爺,余嬸子語焉不詳地隱晦點了幾句,姓謝,世家大族出身,似乎是呂府的表少爺,客居於此云云。再問就不肯詳說了,反而又教訓了滿菊一遍不得妄論主家等等的規矩,只是要她牢記,這位貴人雖非正式的呂府主人,也不是小小奴僕可以非言的。

滿菊托這位琚公子的福,昏頭昏腦地被念了一頭規矩規矩,又因誤時挨了上級領導董婆子的一頓好說,真恨不得把那位細皮嫩肉就會給人找事的公子琚沾醬給醮嘍!

當晚,滿菊化鬱悶為動力,等來福睡熟后,再一次凝神斂息進入自己的小空間,就算拿不出東西,鍛煉鍛煉精神力也好啊!求人不如求已,這次還算遇到個好說話的,下一次萬一不走運……嗯!還得加緊鍛煉,爭取做到惹不起躲得起!

空間之中,白霧皚皚,一池碧水瑩瑩,幾株長得鬱郁森森的雞頭苞和盛開的荷花糾纏在一起,把池水一側的泥地擠得滿滿當當,綠油油脆生生的果子結了滿頭。

滿菊盯着那飽滿的果實,心中只念一句:出來,出來,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一暈,一陣空虛感排山倒海般湧來,滿菊急忙用手撐在床鋪上才沒讓自己趴倒,手中硬硬的,有什麼硌着自己……

她緩緩心情,緊張地慢慢將手攤在眼前,幾顆飽滿圓實的芡實正嫩生生地躺在手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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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種夫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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