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賊船
一不小心就有了一個新家,那些熟悉的家人彷彿也都回來了,蕭珪欣慰感動之餘,第一時間想要把張果老接到家裏來。可是秦洪告訴他,知玄觀七日道場早就結束了,張果老也已不知所蹤。
蕭珪只好打消了這一主意,安安心心的留在新家當中,足不出戶,好好的享受起了屬於大唐貴族的奢侈與腐敗。
大唐的貴族,其實有兩大類。
第一類就像以前的蕭珪,出身名門大姓、身負貴族血統,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實際一無所有甚至窮困潦倒。
第二類就像現在的蕭珪,吃着朝廷的俸祿,還擁有世襲罔替的爵位。只要大唐不滅亡、蕭珪本人也不犯下滔天之罪,他這一輩子便可永享榮華富貴;往後他的子子孫孫,也是如此。
這才是真正的貴族。它擁有許多階級特權,包括倒不限於,就算蕭珪觸犯了大唐刑律,只要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他都可以憑藉貴族的身份,公然獲得減刑。
對於尋常百姓(甚至包括許多官員)來說,這種人絕對招惹不起。因為大唐的法律都明目張胆的站在他的身後為他撐腰、為他循私、為他囂張擂鼓助威。
現在就不難理解,為何影殊要說“有個大大的驚喜在等着先生”了。那幾大車的錢財固然討喜,但真正的好東西,是朝廷發放的官憑告身。
這可是蕭珪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也是他子孫後代的長期飯票。
於是就有人對蕭珪說,你也是時候,擁有一些子嗣了。雖然你與咸宜公主的婚約可能會出一些問題,但這並不妨礙你為家族傳宗接代、開枝散葉。言下之意,我大唐的貴族男子在正式成婚之前沒生幾個兒子,那都不好意思出去跟人打招呼。
敢在蕭珪面前說這種話的人,也就只有老爺子蕭嵩了。
蕭珪搬進新家的第二天就聽人說起,蕭嵩老爺子目前也住在升道坊,他在這裏新買了一座避署小山莊(或者說垂釣小山莊)。蕭珪連忙把他請了過來。
蕭嵩到了他家一看,簡直喜出望外——釣魚要到島上釣,不到島上釣不到嘛!
於是他興沖沖的跑到小島上,搬出他的長槍短炮(指一大捆各式各樣的釣竿),迫不及待的投入了戰鬥。
蕭珪和蘇幻雲和虎牙、影殊等人,一同過來打下手。
蕭嵩就是因為看到了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們,才對蕭珪做出了“傳宗接待”的高級指示。
蕭珪也就只能笑一笑,然後主動岔開話題,問道:“老爺子,我聽說前段時間,有不少大臣聯名上疏奏明聖人,請立壽王為太子。可有此事?”
蕭嵩說道:“有人想在武惠妃去世之前,把壽王請入東宮。可惜,他們失敗了。”
蕭珪說道:“老爺子說的那個人,莫非就是李林甫?”
“明知故問。”
蕭珪想了一想,說道:“老爺子覺得,李林甫能有勝算嗎?”
蕭嵩呵呵一笑,“你又明知故問。”
蕭珪說道:“李林甫難道想做,第二個張九齡?”
蕭嵩皺起了雪亮的老眉,沉思了片刻,說道:“李林甫可比張九齡聰明多了。他絕不會犯下,同樣的錯誤。”
蕭珪問道:“那他為何還要,明知不可為,而刻意為之?”
蕭嵩淡淡一笑,“這便是李林甫的厲害之處啊!”
蕭珪問道:“何解?”
蕭嵩眉頭一皺,“你是請老夫過來釣魚的,還是來教書的?”
蕭珪笑道:“看來不讓老爺子得到一點好處,輕易不會開口呀?”
蕭嵩立刻擺起手來,“走開、走開!休要打擾老夫釣魚!”
蕭珪說道:“影殊,帶幾個人出去買魚,必須是活魚。少於二十斤的不要,先來個百八十條!”
蕭嵩頓時樂了,“你這小子,什麼意思?”
蕭珪笑道:“我也剛搬來,這湖裏有沒有大魚,我也不知道。買了放進來,我們慢慢釣嘛!”
蕭嵩眨巴着眼睛,“倒也,是個辦法……哈?”
大家一陣偷樂,影殊還真就奉命買魚去了。
蕭珪坐到他身邊,笑眯眯的問道:“老爺子,現在可以說了?”
蕭嵩樂呵呵的笑了幾聲,說道:“李林甫這個人,城府極深。若論心機算計,天下恐怕無人是他對手。”
蕭珪眨了眨眼睛,“老爺子的意思是,李林甫早已心知肚明,聖人不會立壽王為太子。於是他特意,反其道而行之?”
蕭嵩微笑點頭以示讚賞,說道:“最後無論哪位皇子做了太子,只要不是壽王,李林甫就沒有擁立之功,聖人也就不會懷疑他與太子聯手。往後,李林甫只需一心孝忠聖人,他也就永遠不會成為下一個,張九齡。”
蕭珪沉思了片刻,喃喃道:“他真有這麼,老謀深算?”
蕭嵩道:“你可以不信。但你千萬不要招惹到他。”
蕭珪咧了咧嘴,“那如果,我已經招惹到他了呢?”
蕭嵩轉過頭來看着他,“什麼時候?”
蕭珪就把自己坐牢期間發生的事情,說給了蕭嵩聽。
蕭嵩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後來都沒了心思釣魚,扔下魚竿沿着湖岸,不安的走動起來。
蕭珪跟在他身邊,問道:“老爺子,何以緊張至此?”
蕭嵩說道:“從你下獄之後到今天為止,期間所發生的一切事情,老夫都是,剛剛才聽說。”
蕭珪說道:“事關前太子,朝廷方面肯定是要嚴密封鎖消息。”
蕭嵩點了點頭,說道:“老夫沒有想到,李林甫竟然會逼你構陷前太子。這絕對是一步臭棋。因為只要你不死,他就會落下一個重大把柄,在你手中。”
蕭珪攤開雙臂,“現在,我非但還活着,還被封加了爵位。”
蕭嵩淡然一笑,“一切都在聖人掌握之中。你這顆小小的棋子,得意什麼?”
蕭珪微微一怔,“老爺子這話,什麼意思?”
蕭嵩說道:“以李林甫的個性和城府,他怎麼可能走出那樣的一步臭棋?多半就是聖人派他去的。老夫如此說,你可認同?”
蕭珪點頭,“認同。”
蕭嵩說道:“李林甫現在已是當朝首輔宰相,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樣的權臣,豈能不予制衡?”
蕭珪說道:“老爺子不會是想說,聖人想讓我拿着這個把柄,去制衡李林甫吧?”
蕭嵩頓時笑了,“就憑你?”
蕭珪尷尬的咧了咧牙,“老爺子何不,把話說得清楚一些?”
蕭嵩笑了一陣,說道:“你現在不是已經把獄中之事,告訴了老夫么?”
蕭珪點頭,“沒錯。”
蕭嵩再道:“你與牛仙客那麼要好,是否也可以,再去告訴他?”
蕭珪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蕭嵩說道:“這個所謂的把柄,說到底只是你的一面之辭,不足為信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通過這件事情表明了立場,絕不屈從於李林甫。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現在老夫都已被迫上了你的賊船。下一個,是不是就該輪到牛仙客或者王忠嗣了?”
蕭珪頓時笑了,“老爺子為何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我們光明正大好嘛,李林甫的那一條,才是賊船!”
蕭嵩斜睨着他,“這話可是你說的,老夫可沒有講!”
蕭珪笑道:“老爺子,這是害怕了?”
蕭嵩嘆息了一聲,“不能不怕啊!……李林甫乘的那條船,可是聖人的龍舟!”
蕭珪微微一怔,“老爺子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蕭嵩說道:“老夫早已說過,李林甫的心機城府無人能及。他揣摩聖意的本事,同樣也是無人能及。與此同時他又特別能幹,朝中大小事務他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無一不合聖人之意。李林甫永遠都在做,能讓聖人安心又舒坦的事情。反觀,你呢?”
蕭珪皺了皺眉,“聖人沒有被我氣到吐血,沒有親手宰了我……已經算他身體夠好,又特別仗義了!”
“滿嘴胡言!”蕭嵩簡直氣樂了。
蕭珪笑着點了點頭,說道:“老爺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客觀來講,李林甫這樣的宰相,是個君王都會喜歡。就像我很喜歡,影殊來當我的管家一樣。她的一切言行,可以說,都是甚得我心。”
“明白就好。”蕭嵩說道,“聖人需要一批人聯合起來,制衡李林甫的權力,以免他過於膨脹、權傾朝野、架空君王。但大勢所趨,往後我們的朝堂,不出意料就是李林甫的天下了。”
蕭珪說道:“所謂天‘下’,他的上面不是還有‘天’么?”
蕭嵩微笑點頭,以手撫髯意味深長的說道:“那你以後可得誠心敬天,千萬莫要惹來天怒。否則我們這一整船的人,都得跟着你,一起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