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個和尚
大街上雖然有些潮濕,走起路來也會帶起泥點子,但卻絲毫不妨礙城內人的活動。
各種小販吆喝叫賣,一路上的東西讓姬浚生目不暇接,可就在小傢伙想抓住什麼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身旁空空如也,掀開臉上的笑臉面具,視野廣闊了些,可依然找不到姐姐的身影。
面具從手中脫落,被晨風帶出丈許,最後在行人的腳下破碎……
一股子惶恐,自姬浚生心頭升起,失去姐姐的他,仿若雙腿殘疾的人失去了拐杖,鰥寡孤獨,周圍行人的視線讓他異常不安。
我……我不能害怕,我可是男子漢……
“對不起,大人,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個凄厲的叫喊聲卻在不遠處響起,來往的行人因此駐足,接着,便向聲音的出處聚集,獨留姬浚生獃獃的站在了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還不等前方看熱鬧的觀眾圍好圈子,突然從中衝出了一道幼小而狼狽的身影,那身影剛邁出幾步,身後就跟上了兩名打手,其中一人追上那小孩,一腳將其踢翻在地,接着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你個小雜種,還敢跑?看老子不打死你!連我家少爺的東西都敢偷,真他媽活膩了!”
這時,一名手持白紙扇的青年男子走上前來,他眉頭擰在一起,厭惡的看向身下“哪只手偷的,就砍了哪只手。”
“不要砍我的手,不要砍我的手啊……”地上的聲音越發凄慘了。
這一幕,着實把不遠處的姬浚生嚇傻了,可當他看見一名打手亮出了明晃晃的佩刀后,也不知哪裏來了勇氣,竟然邁開了顫抖的雙腿,向前跑去,一面跑還一面喊道:“不要,不要啊!”
打手眉頭一蹙,一時間沒有考慮到對方那稚嫩的音色,反而下意識回頭看去,就是這一眼,讓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屁孩闖入了他的視野,男人愣了愣,隨後大笑調侃“好生威武的小奶娃呀。”
圍觀者哄堂大笑。
打手的主子也被逗樂了,原本擰在一起的眉頭也不知覺舒展開來,只聽他對着跑來的姬浚生道:“小奶娃,你不知道我們要砍人嗎?還敢往這裏跑?”
小傢伙剛跑到那個被打孩子的身邊,就被嚇住了,一時間停在了原地,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小臉越發蒼白了。
“哈哈哈……”
眾人笑的更歡快了,那嚇唬姬浚生的青年也是捧腹大笑,眼淚都快出來了。
姬浚生看着莫名其妙的眾人,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笑些什麼,可當他瞧見趴在地上那個被打的人後,一股子說不出的情緒自在他心頭瀰漫開來。
身下人不過十歲左右的樣子,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可即使如此,姬浚生還是認出了對方。
因為他們昨天還在一起呆過一段時間,只不過相處的不是很愉快,畢竟,被欺騙和毆打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
小傢伙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日參與過毆打打他的那個紅傘男孩,名字好像叫大牛。
“小奶娃,這是你朋友吧?不過本少爺奉勸你一句,快點走開,這位小朋友的手,我是一定要留下一隻的,如果你不識時務的話,少爺我,也只好連你一起收拾了。”青年笑夠了,似乎也不想繼續浪費自己的時間。
地上的大牛仰起頭,愣愣的看着眼前被自己毆打過對象,心頭莫名生出一股子奇怪的感覺。
報應?可是,如果這個世界有報應的話,為何偏偏報應到他的身上?
若是失去了一隻手,且不提有沒有醫藥費治療,就算治好了,他也是廢人了,他不能成為廢人,若是廢了……
“不,不要傷害他……可,可以嗎?”
弱弱的聲音響起,地上的童子愣在了原地。
這是在為自己求情嗎?可是,為什麼?
眼前的雙腿還在發抖,就連他說話的聲音都不由自主的帶上了顫音,身體已然這般反應了,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的目光,竟是這般堅定?
……
青年詫異的看着眼前這個渾身發抖的小孩,眼珠子一轉,詭笑道“當然可以啊。”
“真的嗎?”小傢伙雙眼一亮。
“本少爺可從不騙人,不過,少爺我有一個條件,只要你能做到,我自會放了他。”青年笑嘻嘻的看着姬浚生,眸底深處一道狡黠一閃即逝。
“你,你說吧……”姬浚生被青年看的發毛,說話的語氣有些不自然。
青年原本還算陽光的笑容逐漸陰森起來,只見他嘴角一咧,露出一排冰冷的獠牙“用你的手,換他的手,只要你肯被我砍下一隻手,我就放了你的朋友!”
沉默……
看客們沉默了,打手們沉默了,地上的童子沉默了,就連空氣,也隨之沉默,現場一片寂靜。
就在這死寂般的時刻,小小的人兒,在眾人極度震驚中,伸出了一隻顫抖不已的小手臂,幼小的臂膀即使裹着衣服,也顯得瘦削“大,大哥哥,可以輕點嗎?我,怕痛……”
稚嫩的聲音帶着哭腔,夾雜着驚恐。
“既然怕,為何不走?”
“我,我不知道……就,就,就是……不想看,看見他被,砍手……”姬浚生的身子還在發顫,淚珠子已經不受控制,奪眶而出。
“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你!”
只見青年從一位打手那裏接過一把長刀,猛然朝着小人兒的手臂砍去。
姬浚生的心臟,在這一刻彷彿停止了跳動,那伴着他八年的手臂,也即將與他分離。
然而,就在刀鋒接觸到小傢伙手臂的剎那,周圍的環境忽然一陣扭曲,青年消失了,趴在地上的童子消失了,周圍的看客也消失了,就連街道周圍的建築物都被高大的樹木替換了去,當姬浚生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站在森林中的一方小池邊。
池子方圓五丈大小,由金、銀、琉璃、珊瑚、琥珀、硨磲以及瑪瑙構成。這七寶,與姬浚生平日見到的不一樣,因為此等寶物表面有光華流轉,偶爾間,隱現一些令人頭暈眼花的複雜符號。
池內荷葉無數,顏色質地,仿若帝王綠的玉石,在漏下的陽光中顯得無比嬌嫩。青、紅、黃、白,四朵兩倍井口大小的蓮花,於這些嫩綠中搖擺。
水池仿若自成一界,就算林子內沒有吹風,可池內卻揚波啟音,有眾僧誦經聲傳出,妙不可言,令聞者心境祥和。
而池底,鋪就的是神華閃爍的細密金沙,金沙光華普照,令見者生大莊嚴之心。
蜎飛蠕動之類,或繞着蓮池飛舞,或趴在林中灌木的枝葉上休憩,偶爾還應和着鳥鳴,叫上幾聲,好不自在。更不可思議的是,在池中的白蓮上,竟有一位身着白色僧袍的和尚,結跏趺坐。
高空的陽光,被森林樹木的枝葉切開分割,細細的灑在和尚身上,為其憑添了一份尊貴與神聖。
姬浚生可不清楚,出家人穿的都是壞色衣服,這麼純白的色是不會有的,所以,對方的着裝並未讓小傢伙感到什麼不妥,反而是面前景象,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普通的荷花,能有這麼大嗎?而且,一個人怎麼能坐在花上?
“善來,善來,善男子,你我又見面了……”
姬浚生愣住了,方才的一切,仿若一場虛幻的夢境一般。
可是,那個小哥哥呢?他被砍手了嗎?
小傢伙連驚恐的情緒還未緩和過來,心裏卻惦記着那個毆打過他的男孩。
姬浚生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想幫助他,可是,他就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從小深受折磨的他,知道疼痛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護衛被姐姐斬手的后,他也知道一個殘廢的人,是多麼可悲可憐的事情,所以,他於心不忍。
“那個孩子已經沒事了,你可放下心來。”
對面傳來的聲音拉回了姬浚生的思緒,他獃獃的看着不遠處的和尚。出奇的是,就是這一眼,竟讓他原本驚恐不安的心平靜起來,和尚的相貌,也在他的注視下越來越祥和,甚至還讓姬浚生生出一股子親近之感,而這種感覺,以前只有姐姐幽靨才能帶給他。
“大,大哥哥,你,你是神靈嗎?”小傢伙的臉上還掛着淚痕,微風拂過,涼絲絲的。
對面的和尚皮膚光潔,諸根清凈“貧僧只是一個不合格的出家人罷了。”
姬浚生用手背擦了擦眼眶,又抹了抹微癢的臉頰“你說的話好生奇怪哦。”
和尚笑了笑,沒有理會姬浚生先前的話,而是說道“貧僧此次前來,是為了尋找一個人,了卻一樁因果。”
“大哥哥,你要找誰啊?”姬浚生似乎已經忘卻了先前發生的一幕幕,這個和尚似乎有一種特別的魔力,讓小傢伙沒有了煩惱。
“善男子,貧僧找的人,自然就是你了。”
“我可不叫善男子,我叫姬浚生,還有,我又不認識大哥哥你,你為什麼找我啊?”
和尚似乎永遠只有那一副笑容的面孔,只聽他聲音溫和的說道“你認不認識貧僧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貧僧認識你,貧僧找到你,是希望收你為徒,你可願意?”
“收徒?”小傢伙愣了愣。
這實在是太突然了,在這個奇怪的場景,一個剛見面的和尚,第一次見面就要收自己為徒,讓姬浚生有些不太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