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番外 鵲登枝(十三)

第652章 番外 鵲登枝(十三)

兩個兒子的親事訂下,許惜顏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和親人們該團圓的也團圓過,該探視的也探視過,她便打算跟尉遲圭回邊關去了。

再不走,天氣漸冷,可就沒法上路了。

身為國之重臣,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別說尉遲圭身上公務繁多,就是許惜顏這兒,成帝都通過顏皇后,交待了許多需要通過她去做的事。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

為了邊關安穩,百姓安樂,他們夫妻倆也願意擔起這份責任,守護一份太平。

只是有件事,讓許惜顏頗為難。

再次攤開案上的長長畫卷,她難得一回糾結了。

這是上次元家婆媳給她送來的禮物。

許惜顏也萬萬沒想到,元瓚老爺子居然在臨終前,給她留下這麼珍貴的一份禮物。

寧州書館開館圖。

用一副數米長卷,細細描繪了當年許惜顏初到寧州,興建書館時的動人畫面。

栩栩如生,宛如情景再現。

有些許惜顏都已經遺忘的細節,通過細膩的畫卷,又鮮活的躍然紙面。

尤其是畫中的自己。

許惜顏第一眼看到時,都不免有些赧顏。

因為畫中雖有數百人,但元老爺子將她畫得實在太好了,特別的美。

那已經超脫了眉目之間的相似,而是精妙的捕捉到了人的氣度風華,畫出了一種令許惜顏都陷於自我懷疑的美。

她真有這麼好看?

坦白講,許惜顏第一眼看到這張畫時,只想收藏起來,不想給任何人看見。因為她覺得自己並沒有畫中的這麼美,這麼好。

可要束之高閣,她又於心不忍。

因為許惜顏更加看出,這張畫的價值,已經遠遠超脫了她個人的美醜,達到元瓚老爺子個人,也是現時畫技的巔峰。

足以流芳千古的那種。

作為一個愛才惜才之人,許惜顏實在不忍心把這張畫埋沒,孤芳自賞。可要拿到世人面前,她還真有些猶豫。

“又在看畫兒啊?”尉遲圭探過頭來。

許惜顏頓時嫌棄的一把將他的大頭推開,拿紗籠將畫罩起。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觀畫不語真君子。唾沫星子會濺上去的。”

尉遲圭反倒笑了,“我又沒對着畫兒說,也噴不了這麼遠。你既這麼稀罕這畫兒,何不拿去給世人看看?”

許惜顏倒稀奇了,“你不介意?”

平常她要見個外客什麼的,尉遲圭都老大不高興。恨不得把她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起來,如今倒大方了?

尉遲圭理直氣壯,“這是畫兒啊,跟你真人怎麼能一樣?你,我肯定是不讓人見的,可拿着畫兒出去怕什麼?也讓世人都瞧瞧,本侯娶了位多麼漂亮的媳婦。讓他們看得着摸不着,都羨慕妒忌去吧。嘿嘿嘿。”

他還得意上了。

許惜顏嗔他一眼,不覺又問,“可你不覺得,把我畫得太好了?”

尉遲圭一臉震驚,“不會吧?你怎麼會這麼覺得?這畫兒哪有你好看?差老遠了!我不是說元老爺子畫得不好,他算是我見過畫人里,畫得最好的。自然,岳父畫得也好。可岳父也沒畫過你呀,沒得比較。哎,媳婦你不會覺得,你還沒張畫兒好看吧?那公主您可太自謙了。要我說,這畫頂多也只有你八分的美貌,還有兩分,只有為夫我才能看得到呀。”

又不正經了。

許惜顏翻個白眼,不理他了。

可尉遲圭道,“你要拿不定主意,拿去給岳父大人看看唄。我不懂畫,他可懂啊。橫豎咱們就要走了,這畫是帶走,還是留在京城,你也趕緊拿定主意,我先去收拾行李了啊。”

親昵的拍拍妻子雙肩,尉遲圭大步去忙活了。

許惜顏細想想,倒有幾分道理。

自己若是拿不定主意,何不去問問父親大人?

於是將畫細細收起,她親自捧了,去了母親府上。

自許松夫妻回家,接過照顧許遂老兩口的重擔,便讓許觀海夫婦回去歇一歇。

兩口子本不想走,可小兒子許桓回來了。這小子如今的名氣都快趕上許探花了,成日上門拜託的人極多。還有家裏親戚們,為了探視許惜顏夫婦,也時常往他們夫婦這裏走動。

人多雖熱鬧,卻也嘈雜,反而不利於老人養病,也影響孩子們讀書,故此兩口子才又帶着小兒子搬回了成安長公主府。

許惜顏過去這會子,只見父親大人正被母親大人指揮得團團轉,給她收拾行李,打點禮物呢。

許惜顏不覺輕皺眉頭,“我的行李已經夠多了的,隨便拿些就好,真帶不了這麼多。”

許觀海頓時攤手,“看看看看,我就說女兒不會要,你非得裝這麼多。讓她路上怎麼走?不拖累人么?”

可成安長公主不依,“你那是不會裝,裝好了就沒這麼多的。”

許觀海道,“那你來裝呀。明明是你叫我這麼裝的,如今又賴我。”

“你這人怎麼這樣?那不是我先說了那麼裝,你非說不行,才按你說的裝么?”

“那你說的確實是不行啊。”

……

眼看父母又要吵架,許惜顏趕緊插嘴,“我今兒來,是要請父親替我看張畫。不如母親受累,就在此打點一二。不過先說好,我頂多再帶兩車,多了我可不要。”

“不行。”成安長公主斷然回絕,想想伸出四根手指頭,乾脆又換成巴掌,“五車!”

“四車,超了我就一車都不帶了。”

看成安長公主還想討價還價,許觀海忍不住道,“四車已經夠多的了,你把那一時用不着的先收着,回頭打發人慢慢給女兒送不就完了?先裝些要緊的就好,何苦非要她一次帶這麼多?”

呃……

這話倒是有理。

但成安長公主是絕對不會誇獎許觀海的,翻翻白眼嘟囔道,“行吧行吧,四車就四車了。看畫去看畫去,別在這兒礙眼。”

許惜顏跟父親往屋裏走時,忍不住說了句,“年年給我送那麼多東西幹嘛?我那兒才幾個人,又吃不了用不了,白擱着也浪費了,回頭您也勸勸母親。”

許觀海卻道,“兒行千里母擔憂。你娘也是一片好心,你就讓她送吧。如今有得送,也是福氣呢,象靖海侯府……”

韓琅華在時,定安長公主何嘗不是年年大車小車的往女兒任所上送?還時常跟成安長公主攀比來着,如今卻是想送都沒得送了。

許觀海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卻拉着女兒囑咐起來,“爹也老啦,管不了你們那麼多。女兒呀,你那麼山長水遠的,可得愛惜着自己些。我跟你娘,是寧肯人家罵你們膽小鬼,貪生怕死,也不想換座牌坊回來的。知道么?”

許惜顏默默點頭,“女兒記住了。”

她肯這樣答應,就是認真記在心裏了。

除非真是到了涉及人之大義,必須死而殉國的時候,否則她一定會保重自己性命,不讓親人們掛心。

那許觀海也就不多說了。

只是回頭展開畫卷,還是讓他大吃一驚。

知女莫若父。

自己一手教養長大的女兒,許觀海只一眼,就明白女兒的糾結了。

“阿顏,爹知道你生平最不好出風頭,惹人注目。但是這張畫,你必須拿出來,給世人來看。”

當下他正色起身,給女兒行了一禮。

“爹代天下讀書人,先謝謝你了。”

許惜顏忙把他扶住,卻也疑惑,“這畫,真有這麼好?”

這可真是問着了。

許觀海道,“在沒看到此畫之前,說句不客氣的話,我自覺跟元老爺子,就跟那梅花白雪一般。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算是各有千秋。若說我差元老爺子的,只在年紀閱歷上。等我到他那個年紀,說不定還能比他更加老辣。可如今這張畫,卻把我比到泥地上了。

哎,爹爹將來除非能在心境上有了大突破,否則這輩子可能都難以超越了。元老爺子只憑這一張畫,就足以笑傲當世畫壇,再無人能出其右。來來來,我跟你細說……”

他這一番細說,就說到了半夜。

父女兩個連吃飯的心思都沒了。

許惜顏之前看出這畫好,但因她沒在畫畫上下過苦功,故此對於許多畫技了解,就不夠深入。

但許觀海是大行家啊。

年少就以書畫成名,這麼多年又勤練不輟,且一生富貴,時常出入宮廷豪門,見識廣闊,非常人可及。故此他對於各種繪畫技法,繪畫流派,研究得相當深入,也能有獨到的見解。

今兒見着這張畫,就如見到一個深藏閨中,未被人識的絕世美人兒般,他是從頭髮絲到腳底板,詳詳細細,跟女兒品評解說了一番。

到最後,連許桓——他早回來了,只是父女倆聊得正歡,誰都沒空搭理他——都說,“姐呀,這畫你要藏起來不給人看,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好姐姐,這畫你就別帶走了,留下來,留下來先借我看一年,不不,三年!我到時,也臨摹一張送你。”

你想得美!

許觀海賞了兒子一記爆栗,“三年就想臨摹此畫?你可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你爹都不敢說這大話,你也不怕閃了腰。這畫既是人家送你姐的,自然該你姐決定。不過阿顏呀,若是這畫能留下,展出三年,那天下能看到之人,真該謝謝你了。”

得,

父子倆話里話外,都一個意思呢。

許惜顏終於下定決心,“那這畫就留下,交由父親保管,暫定展出三年。”

這可太好了!

許觀海頓時興緻高昂,還準備親自寫個題跋上去。到時蓋上他的印章,也能隨此畫留名了。

許桓壞壞道,“那爹您可得寫好點。否則那就不是流芳千古,而是遺臭萬年了。”

臭小子!

許觀海氣得又賞他一個爆栗,不過也打算施展平生功力,一定要寫出一篇足以匹配此畫的好題跋來。

“得了得了,這都什麼時辰了?都睡覺去。”

成安長公主覺得自己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女婿早都來接人了,見父女聊着,他也不打擾。靜悄悄在前院陪着丈母娘又清點了一遍行李清單,看看有無疏漏,重點是花式誇獎了成安長公主。又陪丈母娘吃了飯。自然,陪丈母娘喝酒,他還是不行的。

哎,這就是白璧微瑕。

成親這麼多年,金光侯的酒量硬是沒學到一點,還是個一杯倒。

不過金光侯有兒子呀。

尉遲釗打小不僅吃飯第一名,稍大些,他的酒量顯然也遺傳到了母親和外祖的海量,棒棒的呢。

陪外祖母喝喝小酒,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就連弟弟尉遲鈞,雖打小身子不好,從無人給他勸酒。不過偶爾過年喜慶時喝上一兩杯,也絕對不會跟他爹似的一杯倒。

所以尉遲大將軍,金光侯的酒量,依舊在家裏墊底呢。

不過也沒關係,丈母娘不嫌棄就好。

聽說定下畫要展出,尉遲圭還替自家拉了樁小生意。

“不如擱我姐夫家那書鋪得了,也省得岳父操心惦記。”

許觀海橫他一眼,也不答話,小舅子許桓笑了,“才我們商量着,就是擱明山書鋪那兒呢。”

許觀海卻跟成安長公主道,“你借我幾個侍衛,輪班過去守着,可不能讓人碰壞了。”

成安長公主跟他懟慣了,“又不是什麼絕世名畫,至於么?”

“還真有這個必要。”

這回,卻連許桓都站在親爹這邊了。

既然許觀海把畫說得這麼好,那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許惜顏還打算在正式展出之前,先辦個內部展會。

只邀請許家顏家,這些特別親近的人家來看畫。否則後頭人一多,還不知擠成什麼樣呢。

這事許觀海自告奮勇接下來了。

為了配合這畫,展廳要怎麼佈置,圍欄要怎麼擺,還有紗籠必須重新訂做幾個新的,輪流替換。嗯,小兒子就給他打下手了。

其餘人,好比尉遲釗兄弟想幫忙,許觀海還嫌棄來着。

“不懂畫的都一邊兒去。挑幾個平頭正臉,能打的侍衛就行。”

好吧。

被嫌棄的尉遲釗,勾着弟弟一起走了。

打算明兒就去端王府,跟他丈母娘說一聲。趕緊帶着准媳婦來看,否則可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只是尉遲鈞,就不好跟韓家說了。

畢竟他的岳父母剛沒了,誰有心情看畫?

孟大姑娘正打點行李,準備跟舅舅們回老家奔喪。

孟珙與韓琅華自然是要葬回孟家祖墳的,定安長公主再偏疼大外孫女,也不可能讓她在孝字上頭有所虧損。

所以定安長公主叫她和幾個弟妹,都回鄉守孝三年。

回到鄉下,就算孟家家風清正,也肯定會遇到些糟心事。

尉遲鈞雖是次子,也肯心疼未婚妻,但做人卻不可真當個傻白甜。應付麻煩,料理家宅的本事總得學一些。

所以定安長公主這回可是把身邊幾個得力的老嬤嬤,全給外孫女帶走了。還一再囑咐,務必從嚴要求,絕不能心慈手軟。

也不只教大外孫女,底下幾個孩子也得好生管教。

已經是沒爹沒娘的孩子,自己若不爭氣,日後長輩再憐惜,也很管到方方面面。

反正該做的,能做的,定安長公主都會做,日後孩子們能有什麼造化,也得看他們自己的。

孟大姑娘心裏明白,叫她回去,也是要她擔起長姐的責任。

外祖母跟她說得明白,雖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可若是娘家兄弟姐妹們個個得力,就跟許家似的,那將來就全是她的幫手。

若是她沒管教好,跟弟妹們離心離德,那日後捅出的簍子,還是會牽扯到她。

臨行前,定安長公主忍不住絮絮教誨,大外孫女自幼本就沒跟弟妹們養在一處,這幾年可別怕吃苦,一定得去跟弟妹們好好相處,用心待人。

只要是為他們好,哪怕一時嚴厲些,讓他們抱怨生氣,將來總會念她的好。

人心啊,都是這般處出來的。

還是以她將來的准婆婆,許惜顏為例。當年從沒有個笑模樣,京城有名的冷美人兒。可為何到了生死關頭,她親娘韓琅華不惜潑了面子,也非要結這門親?

這就是許惜顏做人的好處了。

定安長公主指着尉遲鈞剛送來的禮物感慨,“你瞧,知道你要回鄉守孝,人家也不送那些亂七八糟的面子貨,不過是本手抄的素食食譜,便足見用心。這就是你婆婆養出來的孩子,我也不敢奢求。你若能學到你婆婆的一兩分好處,外祖母縱然此刻閉眼,都安心了。”

孟大姑娘懂。

她要守孝,為顯誠意,便吃不得葷腥,成天清粥白菜,能好過么?而尉遲鈞想到此處,才特意親手抄了這份食譜打發人送來,。

她收到時,也很感動。

做人有時要的並不是多貴重的禮物,而是肯這般用心體貼關懷。

孟大姑娘默默記下,也下決心以准婆婆許惜顏為榜樣,約束言行,回了老家好好跟弟妹們相處。

而端王府里,尉遲釗去請人看畫時,卻見他的准岳父難得從京郊回來了。

還帶着盆親手種的碗蓮,一瞧那架式,就是在討好他的准岳母呢。

嗯,平素他爹想討好他娘,也是這個調調來着。

打小看到大的尉遲釗,可是機智的一眼就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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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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