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廣寒秋
昨夜月黑風高,從遇襲到敵退時間極短,也未瞧清那伙歹人面容,但楊二定必是在其中的。
聽武松說,楊二這些年應該都在真定府那邊廝混,距離榷場不遠,極有可能是搭了一伙人行私市勾當。
那麼,楊二和潘家會有何瓜葛呢?
“必是有交集的。”許貫忠如是說:“往來宋遼走運私貨無非是那幾樣,茶馬,書籍,鐵器。楊二那伙人具體不清楚做的甚底買賣,潘家這邊茶葉、書籍這兩樣總是有的。”
“蘇學士的作品馳名遐邇,在遼國、高麗等地都廣受歡迎。朝廷倒是將大學士的文集列為禁榷,但是禁愈嚴而傳愈廣,在遼國、高麗那邊可是廣為流傳。”
王棣愣了愣,還真是不清楚這方面的事情。這算禁止文化輸出嗎?不應該哪,應當以此為切入點才對。文教同化、思想灌輸才是最可怕的侵略手段,兵不血刃便可種族滅絕。
見王棣不解,許貫忠又說了說關於書禁一事。
大宋在對遼貿易中的書禁,以保護自身利益,進而構建出有形的文化疆界事情。
當然準確來說,不只是大宋對其實行書禁,遼國亦對宋朝進行書禁。
出於維護國家利益的考慮,宋遼都互相以各種方式來禁止本朝書籍外流。
而通過榷場貿易是進行書禁的一個重要途徑,當然榷場也可以視為雙方合法書籍交流的一個市場,只不過可以交易的書籍僅限於“九經書疏”,其他書籍皆為禁書,不得交易。
榷場交易主要是河北四榷場:雄州、霸州、安肅軍、廣信軍。在四大榷場剛剛建立沒多久,大宋就開始“書禁”,真宗景德三年九月,朝廷下詔:“民以書籍赴緣邊榷場博易者,自非九經書疏,悉禁之。違者案罪,其書沒官”。
如果說剛開始的懲罰只是沒收書籍的話,那麼到了神宗在位時期,為了“書禁”徹底,開始加大懲罰力度。在元豐元年,朝廷再次頒佈了禁令:“諸榷場除九經疏外,若賣余書與北客,及諸人私賣與化外人書者,並徒三年,引致者減一等,皆配鄰州本城,情重者配千里。許人告捕,給賞”。也就是之前懲罰只是沒收書籍,現在改為處三年徒刑,是大大的加大了懲罰力度。
當然除卻榷場以外,大宋在其他方面也很重視,對於一切可能流通禁書的環節都加以限制。
諸如想要在根源上杜絕“書禁”問題,屢屢頒佈對於民間雕印書籍的禁令,以在源頭上控制書籍,來避免“禁書”流於遼國。
許貫忠又舉一例:“九月,高麗使臣向我國提出購買《冊府元龜》等重要書籍,蘇學士便持反對態度,理由是:‘臣聞河北榷場禁出文書,其法甚嚴,徒以契丹故也,今高麗與契丹何異?’。”
王棣想了想,還真有這印象,“東京時報”似曾發了篇專稿。高麗求購那批書籍時,在朝中引發爭議,最後還是經管此事的禮部尚書蘇軾拍板定奪:不賣。
為何如此?
許貫忠解釋為:“我朝雖然商品經濟發達,熱衷於對外貿易,以此換來源源不斷的財政收入。但並不做書籍生意,反而在各方面禁止書籍流通於外國,當然這並非是文化上的自我封閉,究其原因是出於國家利益考慮,盡量不使書籍流通於外,免得鄰國了解太深,方便了我軍事行動。”
“當然,遼國也對我國實行書禁,而且更為嚴厲,有禁書傳入中國者皆死之法。”
許貫忠捋捋新蓄的鬍鬚,民族自豪感爆棚:“當然,我國在文化上登峰造極,遼國書禁對我壓根沒有什麼影響,是可有可無。而我朝對遼國書禁,自然對其影響很大,因此所謂互相書禁,實則重點在於我朝防止書籍外流。”
“只不過,禁是禁不了的。小蘇學士嘗言‘訪聞此等文字販入虜中,其利十倍。人情嗜利,雖重為賞罰,亦不能禁’,可謂是一針見血,十倍利之,豈不令走私者趨之若鶩乎?”
老蘇、大蘇、小蘇,父子兄弟三人俱為天下聞,真是:一門父子三詞客,千古文章四大家。
“《論語集注》、《大學章句》、《中庸章句》,還有《三郎文集》可都在禁書之列哦。”許貫忠不無羨慕,自慚形穢倒是沒有的,此君可是相當的心胸開闊呢,絕不會與王棣這個妖孽才子比拼才情。
“染墨軒”加快了出版事宜,不日,《孟子集注》也將面世,王棣用作文壇敲門磚的“四書章句集注”很快便能成輯,這也奠定了他在大宋文壇的地位,躋身於當世文學大家之列。
至於“三郎文集”,則是蘇過、許五先幾個“合夥密謀”的產物,裏面收錄了王棣的詩詞文章,打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科舉三元郎的名頭大賣特賣。
話說,王棣身上的名頭多,名號也多,諸如“王三郎”、“王初見”、“王三元”之類,響亮的很。而他的書法漸臻大成,被稱作“三郎體”,書帖流於市面極少,即便是叫價一千貫一幅,也是有價無市。凡此種種,坐實了他當世年輕第一人的地位。生子當如王三郎哪。
扯了一番閑篇,重回正題。
“潘家千多人口,真正做事的可沒幾個。都說坐吃山空,饒是鄭王當年權勢熏熏天,憑一己之力掙下了偌大家鄉,子孫福澤綿延百多年,但若只曉得守得‘鄭王’這塊牌匾吃老本,便離衰敗不遠矣……”許貫忠娓娓道來,智珠在握:“潘家……其實已是衰敗了,否則不會行此險事。但若不放手一博,這千多張嘴可是嗷嗷待哺哪,拿什麼去養活……”
王棣啞然失笑,許存孝這張嘴真有夠損的,不過讓他這麼抽絲剝繭的一分析,還真覺豁然開朗了。
“最大的可能便是,楊二擋了潘家的財路。潘家自是不爽,但那楊二久不在大名,潘家只好撥草尋蛇,籍着催稅之由,去楊二家滋惹事非,好逼楊二現身。但好像事態的發展脫離了掌控,這才有了楊家死人、楊二回來尋仇這事。”王棣思忖着慢慢說道:“潘家估料到楊二會掀桌子鬧事,這才換個名目請縣衙出馬護他們周全?借刀殺人也好,禍水東引也罷,若真是如此,我等還真被拖上賊船了。”
“明府大人之職不正是平匪拿賊的么……”許貫忠微笑着揶揄一句,道:“極有可能便是如此了。潘家這一着移花接木原本妙極,想來若那楊二真被拿住,也多半是不肯承認走私一事,只說是為家裏老人討還公道,此情可諒。如此,潘家大可以置身事外,果然不愧是潘老狐……不過,此次可算是弄巧成拙了。”
弄巧成拙?王棣微恚,不管怎樣,這事處理的不大妥當。原本對潘家存了疑心,是想着能上演一出逼宮好戲,摟草打兔子,卻是演砸了。張三還暈迷着呢,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在達叔那需不好交待。
想了想,他低聲道:“是時候找咱們縣丞大人談談了。”
許貫忠眨眨眼睛,不置可否。
同在縣衙大院住着,抬頭不見低頭見,奇妙的是,元城縣這二位主官交集並不多,相敬如賓,其實也是相敬如冰。
王棣是因“秦檜”之故,秦敏學大抵是心裏有鬼,除了必要的政務交接,頗有些老死不相往來、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倒是聶勝瓊與蔡雲英二人甚是寶貝那秦三郎。也難怪,那秦檜唇紅齒白、粉雕玉琢的,可招人稀罕了,聶、蔡二女剛從女人變成婦人,可是激發母性愛心了。
嗯,前些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黃道吉日,蔡雲英終於嘗到了破瓜之痛,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秦大人,潘家走私一事汝可知曉?”使人將秦敏學請到書房,王棣並不繞圈,直奔主題。
這是談判技巧,從一開始便掌握主動,不給對方輾轉騰挪的餘地。也是心理暗示,明確告訴對方,東窗事發了。
果然,秦敏學面色一凝,“啊”了聲,不知如何回答。
王棣氣勢咄咄:“茲事體大,百姓無辜喪命,歹徒刺殺官差,縣丞大人以為可以壓得住?”
見秦敏學臉色變幻,王棣放緩語調:“某曉得縣丞並非泥淖深陷,乃是受人蠱惑裹挾,若將這一切都說清楚了,吾可為汝說上幾句話。”
秦敏學抬了抬頭,卻沒有直視王棣。依王棣的身份背景,若真願為人請罪求情,一定大有其效。可是……
他終是搖了搖頭,一臉堅定:“下官並不清楚此事。”
王棣盯着秦敏學,壓住心頭的強烈反感,冷冷的說道:“汝在本縣為官數年,主政也有一載,竟是不曉潘家走私一事?至少也有失察之誤,怕是這縣丞之位是坐不久的了。”
秦敏學吞了口唾液,神情黯然:“下官……無話可說。”
王棣冷哼一聲:“好,希望過些日子,汝仍能無話可說。某可是給過機會,日後切莫悔恨。就這樣,勿怪吾言之不預。”
秦敏學頹然輕嘆,不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