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北上你南下
我北上你南下
取好錢之後,胡楊騎着自行車回到了冶金廳。他的座駕是一輛小二六。一般說來這都是女人騎的。可沒辦法,對他來說全鋼結構的大二八,實在是太重了。
胡楊心裏再再次感嘆,這幅身體真的有必要花點心思調理一下了。
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中午,樓里的人基本上都去食堂吃飯了。邢鵬一個人在休息室等着胡楊。
一看到胡楊出現,邢鵬立刻衝過來:“胡哥,聽說你要調到北京去了,中午可得好好吃一頓,可別給我省錢。”
胡楊深以為然的點頭:“是不能省錢,得喝酒吃肉。”
兩人勾肩搭背的走了出去,但最終並沒有下館子,而是買了熟食和酒一起回到了胡楊的家。身上帶着五千塊錢在外面喝酒,這是完全不必要冒的風險。
胡楊的酒量肯定是不如胖子邢鵬的。所謂酒量,其實就是胃容量和酒精代謝能力的綜合表現。空着手爬幾層樓都會喘的胡楊,只有被邢鵬完全壓制的份。
但今天的情況不同,胡楊小口抿,邢鵬是大口喝。胡楊和邢鵬是正經的發小。一個大院長大,一個幼兒園,又一起小學。要不是趕上運動那幾年,應該還會同學很多年。
東北有一個專門的形容詞“鐵”。鐵哥們,老鐵,鐵子,這都是形容最好的朋友。而現在,胡楊和邢鵬的關係卻沒有那麼鐵。
胡楊去當了兵,再回來時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兩人的關係雖然也非常好,卻不是當初那種一起逃學打架的狀態了。
但隨着幾杯酒下肚之後,無論是什麼種類的感情,都在迅速升溫。這就是為什麼中國人喜歡在酒桌上辦事的原因。兩人關係沒有回到當年那樣,或許就是差了一頓酒。
又一次舉杯,邢鵬說道:“老胡啊,我是真羨慕你,終於可以離開這個破地方了。”
胡楊端起杯子抿了一下:“這沒什麼好羨慕的,你也可以。”
邢鵬又續上一根煙:“我也想啊,可離開這裏我能去哪?咱們這些機關子弟,除了等着正式編製名額還能有啥出路?都不如工廠里的子弟,至少還能拜個師學點技術。”
胡楊說道:“你也不錯啊,這些年在小河沿兒也沒少倒騰吧,五百塊錢有沒有?”
邢鵬瞪着眼睛,比出五根手指頭:“五百?真能掙到五百,我連這個破臨時工編製都不要了。老胡我也不瞞你,這兩年加起來,攏共也就一百出頭。”
胡楊說道:“聽着也不算少了,抵得上大半年的工資呢。”
邢鵬放下酒杯嘆了口氣:“夠幹啥的?咱都老大不小的,總想處個對象吧。三轉一按,四十八條腿是基本吧。這一百來塊夠買多少條腿兒。”
胡楊問道:“五百塊你就敢不要臨時工編製?”
邢鵬梗着脖子喊道:“一年能賺五百,我就敢!”
看着是滿嘴酒氣,但胡楊很確定邢鵬現在至少保持着八分以上的清醒。
胡楊拿出一個很厚實的信封,放在桌上:“那給我給你五千,你明天就辭職。”
邢鵬就像一隻被丟進真空的蛤蟆,瞪圓了眼睛長大嘴巴,一副有出氣沒進氣的樣子。
胡楊眯着一臉平靜,看似很放鬆卻十分專註的觀察着邢鵬的眼睛。
雖說他對自己的判斷,還是非常有信心的。但人總會有衝動和不理智的時候,尤其是面對這麼大的刺激時。
好在,胖子的反應並沒有出格。雖然花的時間久了一點,總算能恢復正常。
紅着眼睛,咬緊后槽牙說道:“哥,你說要我幹啥,只要不殺人放火都行!”
胡楊拿起酒瓶給他滿上:“殺人放火多容易,我要你做的事比這可難多了,敢不敢?”
胖子有點懵:“那要我幹啥?”
胡楊說道:“這五千塊是給你的本錢,我要你去賺錢。”
邢鵬努力瞪圓了眼睛:“賺錢!”
胡楊微微笑着說道:“這個年頭,賺錢可比殺人防火難多了。”
邢鵬很有底氣的說道:“有了這些本錢,我肯定能在那片混出一號來。”
胡楊微微搖頭:“你把小河沿兒看得太淺了。五千塊對一個人不算少,但對一個市場來說,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邢鵬又懵:“那你說咋弄。”
胡楊問他:“時下最緊俏的東西是什麼?”
邢鵬如數家珍的說道:“牛仔褲,喇叭褲,電子錶,收音機,磁帶,蛤蟆鏡這些。”
胡楊又問:“知道都是從哪裏進的貨嗎?”
邢鵬一擺手:“哪有什麼進貨,都是家裏有親戚朋友去南方帶回來的。最多也就十幾隻,一露頭就被掃光了。”
胡楊微微點頭:“我有進貨渠道,廣州、深圳你敢去嗎?”
邢鵬一樂:“那有什麼不敢的,有關係有本錢,哪兒不敢去。但胡哥我能問你個事嗎?你要是不願意說,就全當我沒問。”
胡楊點頭:“說吧。”
邢鵬小心翼翼的問道:“這好事為什麼讓給我?”
胡楊一笑:“你真正想問的是,有這好事為什麼我自己不去。”
嘿嘿.......這時候傻笑是最合適的回應。
胡楊笑着說道:“我說是因為咱們哥們這多年的交情,你信嗎?”
嘿嘿......邢鵬傻笑着摸摸頭。
胡楊接著說道:“你不信,連自己都不信。”
嘿嘿......邢鵬繼續傻笑。
胡楊說道:“首先我沒那多時間,我有更重要的是做。但我需要錢,而你有時間,我又很相信你。當然,最重要的是我這個小身板,就是去了也背不了幾件貨回來。”
邢鵬笑着說道:“胡哥說真的,你這身體比你當兵之前可是差多了。”
這也是胡楊現在最無奈的事:“你要去賺的是很多錢,你也擔很大的風險,這你要有準備。”
邢鵬拍這胸口,說道:“咱這身板在小河沿兒可是有一號的。多少回我都是靠這一身肥膘開路才搶到貨的。”
胡楊心裏默默的想,將來你少不了在背後罵我的。
“你先到深圳,然後去廣州。這裏有一個電話號碼你要背下來。到了深圳就打這個電話,聯繫一個叫阿發的香港人。他是一個有兩條船的走私頭子。”
“買走私貨?”邢鵬有些驚訝。
胡楊點點頭:“是走私貨,但不是直接從阿發手裏買。雖然他現在還只是個小頭子,但你這點錢還真不夠吃下他的貨。你賣給他一個消息,然後讓他給你牽線,找一個廣州這邊的下家,從他們手裏買已經洗白的貨。”
胡楊掏出一張紙條,放到了桌子上。
“我這有一個配方,你到廣州之後到化工街應該很容易就能配齊。做好成品之後,帶着這個這個去找阿發。告訴他逃命的時候,就把這個倒進油箱裏。一個小時內提速三成,但一個小時之後就發動機會燒掉。還是一樣,要背下來。”
看着紙上密密麻麻的字符,邢鵬感覺一陣眼暈,但還是瞪着眼保證道:“胡哥,你放心我一定給背下來。”
“還有兩件事。”胡楊伸出兩根手指。
“您說。”邢鵬自己都沒有發現,他下意識的把你換成您。
但胡楊發現了,他把自己的聲音提高了一度。這並不是提高聲音量,而是升高了音階。這個音階已經略微高出了聊天,近似於命令。
胡楊手指蘸了酒,在桌上一邊畫一邊說:“這次下去你要儘可能的走水路。從這裏開始,走大遼河,渾河,從營口港進渤海,如果可以就直接到廣州。如果暫時不行,就從煙台換船。”
邢鵬猛點頭:“好,我記下來了。我也覺得火車上帶貨,一路上麻煩會比較多。”
果然有天分,一下就抓住了核心。胡楊接著說道:“另一件事,這五千塊太扎眼。你要換成體積小不顯眼,但足夠值錢的東西。我想這方面你應該沒有問題。”
邢鵬拍着胸口保證:“這您放心,我家老頭子在老瀋陽古玩行里可是有一號的。我從小見得多了,知道什麼東西行里人當寶,不懂的連揀都懶得撿。”
胡楊點點頭:“這我相信你。小河沿兒只是過度,倒騰這些小物件也是過度。我這麼說你可能現在還理解不了,但我相信你很快會懂的。”
這話邢鵬是似懂非懂,但他知道這個氣氛是時候該喝酒了。
胡楊也端起酒杯:“我很快就會去北京,再見就不知何時了。祝一切順利!”
邢鵬豪氣的一口見底:“我幹了,您隨意。”
胡楊看了一眼三兩的酒杯,心想:我也只能隨意了。
第二天清晨,胡楊在宿醉的頭疼中醒來。胡楊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洗漱。然後開始打包行李。
其實真的沒有多少東西需要帶走。除了幾件換洗衣服,就只有那幾用來裝樣子的工具書。
雖然這次的引進項目並沒有談成,但歡送的氣氛依然是熱烈的。
把錢花出去是政績,把錢省下來自然也是政績。而這次不光省了錢,還粉碎的陰謀,並且保住了面子。回去之後羅鵬程肯定會收到一份精彩的報告。
雖然站在人群的最後,但今天胡楊是不可能繼續當小透明了。被羅鵬程點名調走,這在冶金廳里可是不小的新聞。
羅鵬程一個四十歲剛出頭,就在部委里做處長的官員,前途自然是光明的。能和這個未來幾乎肯定能更進不止一步的領導搭上關係,那自然也是很有前途的。
所以在很多人看來,這次胡楊是實實在在的高升。
但關於他高升的理由,那就眾說紛紜了。直到現在大多數人對胡楊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兵之前的樣子。
不論如何,現在胡楊的關係已經調到了京城的冶金局。那是同一個系統內,最高級的部門。說不好將來就會有衣錦還鄉的一天。
所以這些領導們少不得要給予胡楊各種鼓勵和鞭策。
好好乾,不要給冶金廳子弟丟人,記得回來看看,別忘了老單位......
從冶金廳到火車站,從入站到站台,送行的人終於停下了腳步,火車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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