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百年好合
宋南瑾望着兩邊燒的正旺的火爐，想起前幾日冷如冰窟的屋子，不由笑了笑，“已經很好了。”
許是笑容太苦，姜媛望着望着，眼眶一紅，竟又落下淚來，哽咽道，“太欺負人了，瑾姐姐，這也太欺負人了！”
聲音急切而含糊，依稀彷彿還是那個跟在她身後內向害羞，別人一逗便躲在她身後的小姑娘。
只是那個小姑娘，如今已成了狄家的新婦，成了她的表嫂。
宋南瑾望着身前眉眼寧靜，即便是哭起來也梨花帶雨惹人憐愛的年輕女子，目光在她鬢上銀簪落了落，才欲伸起為她擦淚的手又落了回去，微斂起眸里全是澀然。
理智告訴她，姜媛家世極好，又是個溫柔良善的性子，對狄家還是對狄家表兄而言，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況且是‘她’回絕親事在先，姜媛下嫁在後，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怪不到姜媛身上，甚至為了狄家，她該感激姜媛才是。
只是心裏，到底是有些介意的。
“這樣已經很好了。”
姜媛望着沉靜近乎寡淡的宋南瑾，微微僵了僵，無意識的揪着自己手裏的帕子，指尖微白，“瑾姐姐，你暫且忍耐些時候，我一定想法子救你出來。”
宋南瑾搖搖頭，“狄家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還是莫添麻煩了。”
“這哪裏是麻煩？你若過的不好，不光是我，家裏人也惦記着。公公婆婆嘴上不說，心裏還是惦記你的，更何況……”姜媛飛快看了她一眼，“還有他。”
宋南瑾心頭一緊，下意識抬眼，“媛兒……”
姜媛抿了抿唇，“瑾姐姐，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氣我不知羞恥，非要嫁給了晉哥哥，可是……”她眼眶一紅，又落下淚來，“狄家真的太難了，我聽家裏嬤嬤說，狄家的產業敗了，一家老小隻靠着兩畝水田過活，連吃飽飯都困難，更不用說請醫治病，為了掙錢，晉哥哥白日去給書塾教書，晚上還要進城替人寫信算賬，日日睡不到兩個時辰，病了就熬着，也不肯說，若不是那日我們遇着他，他怕是都要凍死在路上了。”
宋南瑾不由自主握拳，指尖刺入掌心刺刺的痛，心口更是疼的厲害。
狄家落到這個地步，都是因為她，她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姜媛？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不用你們說，有些事情我也知道一些，我知道他心裏一直念着你，也知道老太君臨死前替你們做了主，說句誅心的話，我要是知廉恥的，就不該厚着臉皮嫁過來，可是……可是……”姜媛聲音哽咽難辯，“我實在捨不得他受苦，他太苦了！”
宋南瑾想要說話，卻發現一句話也說不出，聲音哽在喉嚨口，心底全是複雜酸澀。
姜媛微吸了口氣，昂起頭，柔美面上掛着淚痕，眼底閃耀着決然堅毅的華彩，竟是讓人轉不開眼，“我既決定嫁過來了，便是想伴着他好好過日子，就算你不原諒我，我也要好好陪着他！”
宋南瑾微微閉眼，喃喃的道，“我又有什麼資格原諒你？”
姜媛怔怔望着宋南瑾。
宋南瑾笑了笑，伸手取下掛在脖間的紅繩，年代久了，紅繩褪色，墜着的銅錢卻磨得光滑，她輕輕撫了撫，伸手遞給姜媛，“我現在這個樣子，也沒有什麼好東西替你添妝，這銅錢是我及笄那年外祖送的，說是曾祖給他的，也算是狄家的老物件了，如今給了你，也算是物歸原主。”頓了頓，她慢慢的道，“祝你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姜媛不可置信的望着手裏的銅錢，只覺手心沉甸甸的，重的幾乎握不住，又是感激又是激動，眼淚奪眶而出，“瑾姐姐！”
“回去好好過日子吧，這裏別來了，我這裏是一筆糊塗賬，你們沒必要纏進這裏面，污了狄家的名聲就不好了。”宋南瑾微笑，“表兄是要科考的人，是要振興狄家的，名聲是極重要的，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該為他多多考量。”
“可是他怎麼肯……”
“我有法子脫身的，你們不用擔心的。”宋南瑾輕輕一笑。
姜媛精神一振，“是了，就像小時候一樣，你總是有法子的，晉哥哥都不如你法子多。”想了想，又有幾分羞澀，“我是最不成器的，只會躲在你們身後哭。”
宋南瑾的記憶也被勾回那毫無顧忌的童年時代，不由有幾分怔忪。
年少時尚不覺得，如今長大了，才知道在家人護持下的嬉笑玩樂是那般真實快樂，便是闖了禍，回憶起來，也帶着幾分甘甜。
只可惜，那樣的好光景，終究還是過去了。
屋外天色漸亮，天邊沉雲堆疊出灰白的顏色，顯然風雪將至。
宋南瑾輕道，“回吧，落了雪路就難走了，別讓他記掛。”
姜媛白玉似的面頰上染上一絲羞紅，為她的清麗添上幾分嫵媚之色，明艷不可方物，“他待我，確實極好。”
“那便好。”宋南瑾微笑。
姜媛望了望天色，到底還是站了起來，羞澀道，“那我就先回了，他寒疾還未愈，明日還要回書塾，我也着實有幾分擔心。”
“回吧。”
姜媛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自袖袋裏取出一個小小的荷包，塞進宋南瑾的手裏，“這裏有三百兩銀票，還有些散碎銀子，留着打賞人也好，雲深庵雖是庵門，卻也不見得那般清凈，有些銀子傍身，也不至於受人欺負了去。”
宋南瑾握着那綉着鴛鴦的荷包，又笑了笑，“那我便收下了。”
姜媛破涕為笑，臉上笑容又歡喜上幾分，“你出庵后定要告訴我，我一定去找你。”
“好。”
姜媛一步三回頭，終究還是出了屋門，目送那纖細身影出了屋，宋南瑾臉上的笑容一滯，幾乎有些撐不住了。
她知道姜媛是好意，更是懷着善心而來，只是那樣的美好，讓她不由自慚形愧，還有幾分莫名悲涼。
她到底是個俗人，做不了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