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爭者,其樂無窮
如今許長安可以做到動用全身血氣的一擊,但一擊時送出去的血氣仍舊無法收止,導致一擊過後便是氣泄力盡,需要喘息休息。
但因血氣屬心,他心中有三昧真火的火氣,這一招爆發便格外猛烈,威力大得驚人,自然對身體的消耗也大得吃不消,想要做到收發自如更是難上加難。
只是如此短的時間內,他可以達到嫻熟,已然很不錯,畢竟剛來的時候還是個削瘦少年,如今體格厚實,頗為健碩了。
“還不夠,還不夠。”
符先生聽罷連連擺手:“大仇家弓箭斗術叫‘伏風箭’。這種弓箭技巧,射出去時,順風要會乘風,箭矢更遠更准更凶,若是逆風,則要學會穿過風痕縫隙,不致受影響。伏風箭入門就要做到射出去的箭會拐彎,這很難。大仇家的兒子已修鍊精到,莫說百步穿楊,千步摜虱這等尋常,他已可做到彎弓射天雕。”
許長安聽完一驚,隨後笑了。
“先生多慮了,成個親而已,何必如此?人比人氣死人,他人有他人之長,自己有自己的短,一昧攀比終也只能自己慪氣……”
“混賬!”話沒說完,符先生就生氣。
符先生很少生氣。
至少如此突如其來,猝不及防的生氣,在許長安記憶里還是頭一次。
符先生狠狠道:“人家要和你比,就是想踩你,你不和人家比,就是賣弱。”
“你比他姓大仇的差么?!”
“區區一介武夫,如何與我等醫官比?”
“人家不招惹你,你也別去管。但是人家來招惹你,你要比得他娘都不認識,告訴他,你不好惹,不是他可以比的。”
“人活一世秋,不過爭一口氣,這都不爭,與死人何異?天上不會掉餡餅,我教你本事,不是讓你顯擺,是讓你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好有這個底氣去爭,不想做的事,有力氣不讓人強迫。”
許長安錯愕一片。
從小到大,從很早以前一直到現在,他自己選擇過的日子,都是逆來順受,隨任自由,只要不死,只要過得去,那就行了。
至於與人爭,與天爭,與地爭,不可能。
他一直想,為什麼要和人爭鬥,和諧相處,你好我好大家好難道不好么,何必弄的面紅耳赤呢,有什麼是商量着解決不了的呢,何必要弄的最後大動拳腳?
可這世上總有些人,有很多人,不這樣。
他們要巧取豪奪,要豪橫,你能如何?
你甘願被奪,你甘願挨打,你甘願……被人當狗,當奴隸,當畜生?
與天地爭,那更別說了。
所謂天地,那就是大氣運,就是一個時代的滾滾主流,個人之力渺如螻蟻,如何爭?
爭不過!
逆着來,只能粉身碎骨。
那安安分分?
多少安分,圖個活的長些的人,最終粉身碎骨,屍橫遍野了?
符先生長得斯文,甚至有些仙風道骨,人異常地道,如果只是平常相處,只以為他就是個儒雅隨和的醫師。
可今日發火,每字鏗鏘,擲地有聲。
他還是個體術斗術修為頗佳的修士!
他的一席話,真的讓許長安如雷貫耳。
“受教了。”許長安作揖,長長一拜。
“來。”符先生帶着許長安來到後院。
這後院地上都是木頭竹子,不遠處還有用來試弓箭的草靶,是許長安做的。
他在地上撿起根三寸竹籤看了看。
指了指原處草靶,抬手一甩。
篤!
竹籤正中靶心,沒入其中。
此地距離草靶五十步,那草靶後面是老枯竹做的板,那老枯竹是現在的許長安一招“氣灌長河”都打不穿的,然而竹籤卻穿了!
“這招斗術叫‘一線穿’。太商頂頂重要的三軍,驃騎,重甲步卒,飛弓兵,三軍必修的斗術。逢戰時,身上攜帶鋼針,飛刀,葉鏢等,以此破甲,亂敵前陣腳后,再進行斬殺。以前太商的敵軍常有悄無聲息的刺客專門掠殺飛弓兵,飛弓兵則是以此作貼身防護。”
一線穿入手容易,往後越難。
但是容易的話,威力就不大。
符先生原本也沒打算傳授給他這個,因為這斗術修鍊太難,只是眼下沒辦法,臨時抱佛腳吧,指不定將就着用,也能派上用場。
就如他所說那樣,許長安轉頭就學會了。
學會之後,許長安就發現,這“一線穿”實在沒有更高深的技巧可以修鍊,眼下雖說立刻有了入門水準,可往後想要嫻熟都很難,至於精到,完全難以想像。
“人爭一口氣。不要覺得太難就不去做,不去做就真沒希望了,做做或許還能發現些什麼。也不要覺得別人做不了,做不好,你也一樣,你和人不一樣,憑什麼人家甘於平庸你也要和人家一樣碌碌無為?骨頭傲些。”
符先生丟下他離開前,再次給了教導。
三天時間還沒到,這件事就在桃花村裡傳了開來,許長安就算待在家裏,整日裏鄰居街坊都會跑過來看看,說這說那。
符先生也沒清閑。
有道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他這個作師父的,比徒弟還急。
每天大早跑出去,很晚才回來。
每次回來都帶着一包氣,臉色不好。
“先生人緣也不至那麼差啊,這……”
許長安有些奇怪,他跑出去聽了下牆根,這才知道,原來大仇家的獵戶還有親家屠夫,都與人交好,平日裏獵來的肉食,弄好了,多出來的都送給鄰居街坊。
至於符先生呢?
符先生識字,可識字在這裏沒用。
符先生會看病,可這裏人很少生病。
符先生會斗術,他砍的木頭柴火,也就送給木匠的璽家,自己獵來的東西自個兒吃剛好夠,從來沒什麼多,要吃菜蔬之類的,也都是拿獵來的東西和人家換。
大仇家,屠夫家,都和人家一樣,願意吃完后沒事出來,走親訪友閑聊,說些趣聞八卦,符先生寡言少語,醉心煉藥,喜歡讀書練武或鑽研學問,最討厭嚼舌根。
最後……符先生是光棍。
不論什麼時候,老光棍都不是光榮的事。
這樣高處清流,混在這一村低洼泥石流中,能不受排擠么?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自然大家念着大仇家和屠夫家的好,幫忙開腔必是一邊倒了。
如果符先生是許長安,那還好些。
可符先生有傲骨。
於是,他每天也只能黑着臉了。
老實說,現在許長安也弄不清,是接地氣好,還是特立獨行好了。
符先生從床底下抽出個匣子。
匣子打開,裏面是個青盈盈的古怪戈頭,其上佈滿一道道筆直的梯形橫紋。
說古怪,是因為這戈有兩頭,一頭像鐮,另一頭方錘形,中間戈尖鋒利修長,卻並非扁刺狀,而是三棱刺狀。
他默默將戈頭裝上黑色枯竹桿。
這根枯竹杆子是他用桐油浸泡后打磨,用葛布纏繞,再浸泡,晾曬,反覆數次,耗費了幾十年,平日就橫陳屋內牆壁上。
“拿着,試試。”
符先生弄好后,首先自己抖動幾下,嫻熟地劈刺,使出氣灌長河,弄得空中滿是尖銳呼嘯聲,隨後把這戰戈遞給許長安。
許長安拿過來試試,不禁有些詫異。
因為這戰戈制式古老,沉重異常,卻極其適合劈刺,且能挑能大,另一邊鎚頭可當鈍器使用,反過來用鐮刃,鎚頭重力會加在鐮刃上,致使劈割強度更大。
用這個來打“氣灌長河”,效果更佳。
“先生,這是太商軍中的錘針?”
符先生這裏的書裏頭有相關記載,這種戰戈必須打造精良才行,否則稍有不工,戰鬥很容易過力破碎,所以產量少,但效果好。
這種戰戈制式名叫“錘針”。
錘針通常只有重甲步卒里的高級武官或者精銳驃騎才能擁有,衝鋒能刺,遠了能割,遇到板甲可以破甲,戰鬥用途全面。
缺點就是深重,工藝要求高,製造難。
這上面的花紋不是打造出來的,是鍛造時工藝達標才會出現的,叫作“剃紋”。
這是太商時最頂級鍛造技術,即便是今天的擘楚也在用,據說原理是用煉丹方法煉出鋼鐵粉末,用鍛錘生生把粉末打成鐵塊,再把這些鐵塊低溫燒紅,加入玉料金粉之類疊打擰鍛,可以生生把拳頭大鐵塊打成雞蛋那麼大,上面會出現許多紋路。
初步紋路為浪紋,浪紋再疊打,密集堆疊,變得很粗很直,就成了剃紋。
剃紋再如此就能成玄鐵,因為剃紋是高壓縮的鐵堆積而成,所以才能與周圍形成顏色差異,看起來如黑白交錯,若是過於密集則會成全黑,故而稱之為“玄鐵”。
玄鐵再往上,能出“血紋”。
黑色鐵塊佈滿紅色絲狀紋路,猶如血絲。
再往上能稱之為“紅蓮”,那是過於密集的血紋堆疊,形成片片瓣狀,瓣狀層疊交錯,看着就像是紅色蓮花花瓣。
這也是太商時最高鍛造水準。
符先生這裏的帛書《冶工治物》裏把這些說得清楚明白,鐵匠專業術語稱之為“鍛”。
一鍛浪紋為良器,二鍛剃紋出精兵,三鍛玄鐵造寶貝,四鍛血紋為絕品,五鍛紅蓮世暫無——也就是說,寫書的時候,五鍛紅蓮造器也只是理論上有,太商還造不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