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牛郎織女,以身相許

第539章 牛郎織女,以身相許

面對老漁翁這樣的話,旁觀者還能怎樣呢?

只能“掩淚尊前對晚餐”!

由這一個例子,難免會讓人想到我們記憶中許多沒有遇到“盛世”,直接就饑寒交迫而亡的父老鄉親。

很多人沒有趕上好時候;

很多人,趕上了好時候,可是他生命的好時候,卻已經永遠地錯過!

說實話,到嶺南來之後,沒有哪首詩能這樣讓陳成的情緒大起大落!

看到平鴻軒寫“醉蟹”之法時,陳成的饞蟲都完全被勾出來了,饞到想搞張桌子啃啃;

可是看到了後面食蟹老漁翁的遭遇,卻又無比的惆悵!

他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人。

千千萬萬的普通人生活在這塊多災多難的土地上。

遇上開元盛世,你該是華夏最幸福的幾代人之一了吧?

結果,味覺沒了!

老百姓的慾望早就壓到最低了,也就口腹之慾了吧,沒老婆的話“情慾”都免了,結果這“口腹之慾”都享受不了。

好似太監獲得了天下第一美人——

有何用?

平鴻軒的這首詩,無論是內容,還是技法上,都無可挑剔,不光觸動了陳成,在場的人也都長長嗟嘆,路承允都要稱許平鴻軒“悲天憫人”。

陳成甚至想拋開比賽本身,表達一下對平鴻軒的敬意,光是這首詩,今天對這位老兄的映像就有所觀感,但問題是,平鴻軒寫了這樣一首“悲天憫人”的詩,陳成的“烤豬詩”忽然就不香了!

這就好像“至尊食神”或者“滿漢全席”大賽比拼到最後關頭,大廚們的熊掌、象拔、帝王蟹都已經準備妥當了,觀眾們不能飽口福也想一飽眼福了——

主持人忽然上來介紹非洲還有很多孩子吃不上飯!

作為大廚,這比賽還怎麼進行下去?只能說一聲“好傢夥”了!

不是說非洲孩子不應該關心,咱們這畢竟是廚藝大賽啊……總不能表演“無米之炊”吧!

雖然覺得平鴻軒有“賣慘博同情”之嫌,可是陳成還是承認這一局是自己明顯輸了,即便平鴻軒不寫出這種技巧與境界雙出彩的詩,自己的“烤豬”詩也顯得太隨意、單薄了一點。

“你行不行啊?”七少見陳成這麼乾脆就交出了第二輪,有些擔心。

“難道不多辯駁一會兒了嗎?”

你最擅長的可是挑刺啊,怎麼遇到平師兄不挑他的刺呢?

“沒什麼可辯駁的。”陳成悄悄道。

這首詩本來就是他三首詩裏面最薄弱的一首,也是最早寫好的一首,底子就是那樣,想拔高也沒什麼立足點。

假如想從提高烤豬的“色香味”入手,增加兩句誘人食慾的句子,那就和他剛來始安時寫米線的“新湯淺染醋紅色,細線垂成玉摺紋”一個路數了,如今的陳大詩師已經不屑於去寫這種只追求感官的詩了,咱要有境界!

“那你最後一首詩有信心嗎?”七少問。

最後一首詩寫的可是“男女”,而“眾所周知”,陳某人是一個“性無能”患者,如花似玉的小姐姐投懷送抱他也不要的,人家柳下惠是“坐懷不亂”,“陳下惠”是“想亂卻沒有那個能力”,甚至應該叫“陳下揮”才會,搞不好早就揮刀自宮了。

“你們才子宮呢!”陳成翻翻白眼,對於自己的第三首詩能不能讓眾人認可,也是拿不定主意,本來自己的七律就相當薄弱,在平鴻軒這種級別的七律好手的襯托下,自己暫時能不落下風已經很難得了。

眾人原以為面對關鍵戰局,陳成會選擇他寫得更好的其他體裁來應戰,可是他連上兩首七律,顯示對平大詩師的毫不畏懼,就是要用自己最弱的地方去碰人家最硬的地方。

有這樣的精神,我們對陳大詩師表示感動——

但並不認可。

平大詩師一首比一首好了,這最後一首“男女”詩,也一定不會讓人失望。

畢竟,平大詩師本來就是為了“男女”之事來跋涉數百里到宜州來的。

“誰先展示?”

“要不同時揭曉吧?”

對陣雙方都按住卷頭,將要揭開——

可是陳成掀了一半的時候,忽然又蓋回去了,道:“這首不適合給你們看。”

“為什麼?”陳成的虛晃一槍讓眾人措手不及。

你不讓我們看,那我們還怎面評斷這首詩究竟誰最出彩啊?

開玩笑呢!

“因為……”陳成忽然赧然道:“我不好意思啊……”

這是敘述我自己的情感新路的詩,怎麼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之下展示,然後還讓你們一起來評點呢……

眾人:“……”

雖然我們也沒有看過《甄嬛傳》,但還是莫名地想要說一句”賤人就是矯情”……

但有眼尖的當陳成掀起一角的時候,看到了“偶被路旁杏雨濕”七個字——

雖然不知道陳大詩師此作的全貌究竟如何,但是起碼確定了這首詩既不是“五絕”也是不是“五律”,已經七個字了嘛!

可能依然是一首七律。

那麼陳大詩師就是要與平大詩師硬剛到底了!

陳大詩師的“矯情”令平大詩師也忍不住皺眉:不就是想要佔有后發優勢么?

真正寫得好的話,先發后發又有什麼關係?

反正平大詩師是沒有那麼計較,直接大大方方地展露給眾人看!

自己的心思已經是嶺南共知,沒有任何遮遮掩掩的必要!

何況一首詩!

面對男女之情,就應該坦坦蕩蕩地說出來,詩經上開篇就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平鴻軒知道決戰時刻,仙姑之女大概也在哪個地方看着,那這首詩還能一詩二用了!

平大詩師這首男女之詩寫的是:

翩翩鳳駕又佳期,清淺秋河雨過時。

烏鵲更銜天女石,蠨蛸仍吐漢宮絲!

雙星豈合相憐愛,一月何曾是別離。

歡宴最難重此夕,桂沉瑤彩不妨遲!

“這詩寫的是……”

“牛郎織女!”

哪怕始安七少,看到“烏鵲搭橋”也立馬反應過來那個歷史上最出名的愛情故事!

早在《詩經》裏,就有《大東》詩曰:

維天有漢,監亦有光。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睆彼牽牛,不以服箱!

—其中就出現了有關織女、牽牛的記載,一直以來被認為是牛郎織女傳說的萌芽和胚胎。

而到“古詩十九首”的“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已經預示起碼到東漢,牛郎織女的故事就已經成熟了。

南朝的殷芸、宗懍都寫過牛郎織女的故事,比如殷芸的版本就說:

天河之東有織女,天帝之女也,年年機杼勞役,織成雲錦天衣,容貌不暇整。天帝憐其獨處,許嫁河西牽牛郎,嫁后遂廢織衽。天帝怒,責令歸河東,許一年一度相會。涉秋七日,鵲首無故皆髡,相傳是日河鼓與織女會於河東,役烏鵲為梁以渡,故毛皆脫去。

基本上後世故事裏的元素都已經基本具備,也把七月七視為二人鵲橋會之夜。

故事是足夠具有群眾基礎了,但問題是這二人一年才能見一次面,向來是苦情的代表。

平大詩師的是想借詩明志的,選擇這麼一個主題,恐怕有些不好吧?兆頭就不吉利吧?(陳成:這有什麼不吉利的,後世商家還把七夕炒作成中國情人節呢!讓情人們都和這二位一樣一年見一面。明明中國早有情人節“元宵”,樹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好吧!)

且看平大詩師是怎麼寫牛郎織女的:

翠鳳之駕、仙人車乘翩翩而來的時候,又是美好時候!

這個時候天河淺淺,是秋雨已過的時候。

這句“清淺秋河雨過時”,暗示了阻撓牛郎織女二人“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銀河,這一天不再是阻撓小夫妻倆相聚的阻礙,而“雨過時”三字,也顯示這天無論是天帝(上古傳說中的帝俊或五天帝之一)或是王母娘娘,都不再阻撓,讓二人迎來雨過天晴的時候!

只這一句,就讓人內心喜悅,由衷地為二人感到高興!

旁觀者這樣想,烏鵲、蠨蛸自然更是如此啦!

並不是所有喜鵲都能被叫做“烏鵲”,只有七夕為牛郎、織女造橋使能相會的喜鵲才能被冠以此“美稱”,而它們搭建起來的“鵲橋”也是二人通過“盈盈一水”的必經之路。

一橋(臨時)飛架南北,天河(今夜)變通途!

可是這些喜鵲彷彿並不滿足於給他倆搭建一個臨時通道,還想建造一座永久的大橋!

要不然為何口中銜着天女石呢?

古有烏鴉喝水,啊不,女媧補天!

今有喜鵲搭橋!

搭的還要是一座堅固耐用的石拱橋!

喜鵲這麼來勁,蠨蛸自然不甘落後——

蠨蛸是蜘蛛的一種,可它並不是普通的蜘蛛,身體細長,腳更長。多在室內牆壁間結網,結網還要結成圓滿的車輪狀,從他的別稱“喜蛛”“喜子”或“蟢”就能看出,民間這傢伙認為是喜慶的預兆!

喜蛛此刻又在幹什麼呢?

吐絲結網啊!

“漢宮紈素出剪裁”,高規格的“喜蛛絲”,似乎要和烏鵲的“天女石”結合在一起,緊密纏繞,這座大橋就永遠不會垮塌了!

而“絲”字和“思”的諧音,妙用無窮,也是很多名家都踐行過的了。

平大詩師真正寫得神妙的還在頸聯:

雙星豈合相憐愛,一月何曾是別離?

牛郎織女的結合,牽牛星織女星在每年七月夜間的星辰在天空最為明亮,二星相距較近——

自然都是因為愛情。

男女天然地就會相互吸引,在一起之後更更加纏綿,恨不能時時刻刻、日日夜夜、年年歲歲、生生世世在一起。

可悲劇的是,牛郎織女卻只有這一夜的歡愉!

但是你看——

天上那明亮的月亮!既然你我能都能看到同一片月光,那又如何是“生別離”呢?

此句會讓人想到張丞相“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又想到夏目漱石“今晚月色那麼美”就是“我愛你”,因為面對同一片月色,你我心意相通啊!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李隆基和楊貴妃在七夕夜結下愛的箴言時,心中也嚮往着能像牛郎織女一樣“情似金鈿”吧?

只可惜牛郎織女是“舉頭望月未別離”,李隆基和兒媳婦是“此恨綿綿無絕期”。

最後一句卻是感嘆“難忘今宵”,七夕這一晚的相逢極度難得,月亮啊,你晚點落!美玉般光彩的霞光,你晚點兒來!

這是天下有情人共同的夙願,也是無數男男女女對愛情的美好嚮往!

而在這樣一個場合,寫這樣一首詩,平大詩師的心意再明白不過了!

夢寐以求的那個女子,你願意與我攜手一生,圓滿度過嗎?

不光如此,對於周遭的觀眾們也都提出了“要求”:

看到了“烏鵲更銜天女石,蠨蛸仍吐漢宮絲”嗎?

現在有一分美滿的姻緣擺在我們面前,各位能像“烏鵲”“蠨蛸”那樣善解人意,成人之美嗎?

“好!”人群不約而同地爆發出喝彩聲!

“佳偶天成啊!”

“平大詩師與天仙姐姐,那是再般配不過了!”眾人看着“歡宴最難重此夕,桂沉瑤彩不妨遲”,都感慨良多!

到今天這個時刻,無論是太陽月亮,都還請緩一緩腳步,為有情人駐足,見證美好時刻的到來吧!

這段姻緣要問我們答應不答應,我們自然是舉雙手答應!

的確從各方面來看,我們都不會是平大詩師的對手,也沒有誰比他更合適!

因為我們捫心自問,都沒有平大詩師的感情真摯,一往情深啊!

縱有內心不樂意的,可是看“民意”如此熱烈,也不好出來表達。

甚至有人說“歡宴最難重此夕”,擇日不如撞日,乾脆今天就讓他倆原地結婚,大家一起喝喜酒吧!

如此熱鬧地哄鬧了一段之後,陳成冷眼旁觀,也沒有重新撿起他第三首詩稿的意思。

水軍!

在場起鬨的,絕對都是水軍!平鴻軒雇傭來的水軍!

怎麼著你們倆就是牛郎織女了?

怎麼著大家就要一起送祝福了?你是蔡國慶啊?

不祝福就說人是專門搞破壞,是天帝是王母娘娘?(這好像……也不錯……)

“各位能抽空,看看我的作品嘛?”陳成問。

眾人看着他:你特么都不讓我們看,我們看個毛啊!

“不用看。可以聽。”陳成道。

我來唱。

因為我唱得比說得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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