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大小姐”
子時,京城,靠近南城門的一條小巷之中。
說是小巷,但這巷子其實也並不算小,至少讓兩架馬車並排着通過是綽綽有餘的,畢竟這裏是京城,京城裏真正意義上的衚衕往往只能在最深處能夠尋到,而像這種連接着大道的小巷往往都比看上去的要更加寬闊與繁榮。
小巷道旁有一家小小的酒肆,這酒肆大概只有三丈長寬,比起柳紅妝包廚子的小店或許都還要更小几分,店裏零零星星地擺了幾張桌椅,桌椅之上也滿是污漬與油跡,環境實在是有些不堪入目。
但是對於眼下坐在酒肆之中的這幾個鏢師而言,這樣的環境顯然算不上差,畢竟在他們看來,就算是只有半面牆壁的破廟也算是難得的好住處,這酒肆就算再臟上一倍,恐怕也無法讓他們的眉頭皺上半分。
“我說老李,你們這時候還敢出去走鏢?”
穿着皂衣的鏢師打了個酒嗝,晃晃悠悠地將手中的酒罈子扔到了一旁:“那白蛇在京城外殺紅了眼,我們這些有些拳腳功夫的三腳貓正是最和他口味的獵物,這時候出去走鏢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麼?——你家娃娃前兩個月剛滿一歲,你這個當爹的就準備把命丟在外面了?”
坐在他對面的獨眼漢子忽然啐了一口,他那魁梧的身材令得整張桌子都顯得有些擁擠:“晦氣,要不是家裏多了張嘴等着吃飯,你以為老子願意走這趟鏢?沒法子,捨不得讓家裏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臭婆娘去做生意,只有老子我把這家裏的事兒一肩挑了。”
他語氣雖然聽上去有些憤憤不平,臉上的神色卻是得意至極,這令得最後那個看上去已經醉了不少的瘦小鏢師頓時笑了起來,他用筷子點着皂衣鏢師的鼻子,含糊不清地大笑道:“老袁,你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那種,自然不知道老李家裏的破事兒——他那婆娘可是讀過書的大家閨秀,和咱們這些混日子的可不同,不但吃喝用行講究,日子也過得講究,上一次走鏢老李拿到了幾十兩銀子,這幾十兩銀子還沒焐熱,就被花的一乾二淨了!”
老袁哈哈大笑道:“可別笑話,你我家裏連個花銀子的人也無,有什麼資格嘲笑老李?”
瘦小鏢師也啐了一口,眼神朦朧地笑罵道:“你以為老子不想?這他娘的芳草難覓,就算是我——”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在喉嚨之中戛然而止了。
因為三人之中只有他正面朝著酒肆大門,所以也只有他看見了走入大門的那個少女。
“掌柜的,溫一壺酒。”
酒肆很小,真的很小,小到當一個堪稱國色天香的少女走入大門的那一剎那,整個酒肆彷彿都亮堂起來了一般。
今天沒有雨,夜裏也不會有讓人睜不開眼的烈日,所以少女撐着一柄青色的傘多少顯得有些古怪。她的裙袂也是青色的,上面沒有任何的裝飾與花紋,樸素得像是哪家大戶人家的侍女的衣着,只是她脖頸上掛着的那枚玉佩,卻顯示了其身份絕對不會是一個侍女那麼簡單。
掌柜的沒有理會少女,因為他現在已經睡在了櫃枱上,鼾聲隔着三丈也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少女忍不住皺了皺眉,撐着傘便走到了掌柜的身邊——她的臉色很冷,但那應該不是因為掌柜的正在酣睡的緣故,那張美麗的面孔上帶着的不屑與冷淡顯然也不是針對這位可憐的掌柜的,她或許是在針對所有人,又或許是在針對她自己。
“小姑娘,這大晚上的還在外面,可不是什麼良家子會做的事情。”
不知是酒勁上頭還是怎麼,縱使瘦小鏢師已經看出來了這少女有些古怪,但他還是吹着口哨站了起來:“既然要喝酒,不如和我們兄弟幾個坐一張桌子,咱們這酒雖然剩的不多,但至少也還是溫的。”
“也好。”
這少女思索了一剎那,居然輕輕點了點頭同意了瘦小鏢師的提議,這令得瘦小鏢師自己都有些喜出望外。她蓮步輕移,緩緩地坐到了這方桌唯一一處無人落座的椅子之上,然後從桌上取了一個無人使用的酒杯,從懷裏掏出了一張青色的絲絹,細細擦拭過之後才終於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瘦小鏢師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含糊不清地道:“小女娃娃倒是膽大,若是這酒里被我下了蒙汗藥,你不是今日就遭在這兒了?”
少女搖了搖頭,輕聲道:“你不敢。”
瘦小鏢師愣了愣,忽然大笑道:“我不敢?小娃娃,老子我雖然算不得壞人,但手底下的人命卻也不在少數。連人我都敢殺,下蒙汗藥害你一個女娃娃,算得上是什麼大事?”
“老張。”
沉默了許久的老李老袁兩人終於變了顏色,老李一推瘦小鏢師老張的肩膀,低聲怒道:“你喝醉了!”
“無妨。”
少女搖了搖頭:“我殺的人比他更多,我很清楚他不過是在說大話罷了。”
老袁面帶強笑地拱了拱手:“大小姐海量,袁某佩服。”
“大小姐?”
老張打了個酒嗝,醉眼惺忪地看着老張道:“哦,原來你們認識?那你不早說,若她是老袁你的熟人,那姓張的再怎麼也不敢奪人之愛啊!凡事都講究一個先來後到,既然你倆早已看對了眼,那老子我——”
少女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抬眼看了老張一眼:“有些吵了。”
老李嗖地一下站了起來捂住了老張的嘴,乾巴巴地大笑道:“確實,確實,大小姐言之有理,這廝一根舌頭就是閑不下來,只怕總有一天要被人割了舌頭!”
少女撇了撇嘴:“我就想割了他的舌頭。”
隨着大手挪開,差點被憋死的老張連着深呼吸了幾次,這才終於調整好了呼吸。只是這一次他總算是恢復了幾分神智,他仔細地看了看少女的模樣,忽然臉色一白,乾巴巴地拱手笑道:“這位姑娘,敢問貴姓?”
少女嘆了口氣:“你聽到他們剛才叫我大小姐了。”
於是老張的臉色頓時變得很精彩,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像是一隻要被掐死的鴨子一般嘎聲道:“那個大小姐?”
“比我高的叫殿下,比我低的叫姑娘。”
少女抬起了一根白玉般的手指,一手撐着傘,一手指着自己,平靜地道:“所以京城只有一個大小姐,姓夏侯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