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千斤大小姐
這位姑娘面頰紅潤，兩條黑油油的麻花辮，垂至胸前。
一股七八十年代的復古風格撲面而來。
此時此刻，洪塵耳邊彷彿響起了一首熟悉的旋律。
“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
不知為何，隔壁這位「小芳姑娘」正緊緊盯着他，眼神炙熱，唇角還掛着一絲晶瑩。
這幅表情，讓洪塵不由得聯想到了，冬眠了幾個月的熊看到大馬哈魚。
難道自己曾經傷害過她？
怎麼感覺這傢伙隨時要撲上來，生吞了自己似的？
洪塵把筆記本稍稍挪開，滿臉疑惑道：“額……有什麼事？”
麻花辮女孩抿着嘴唇，沒有答話。
這時，她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咕嚕——”
洪塵頓時明白過來。
原來她是肚子餓了。
空姐剛剛送來午餐，他還沒開動過，飯菜都整齊地擺在桌子上。
麻花辮女孩盯上的並不是自己。
這些飯菜，才是她真正垂涎欲滴的目標。
似乎察覺到自身窘態暴露，麻花辮女孩臉上泛起一絲不好意思的紅暈，視線艱難地從午餐上移開，但喉頭還是不自主的滾動着。
見狀，洪塵把飯桌推向她，大方道：“請用！”
女孩使勁地晃晃腦袋，長長的辮子在空中亂甩，認真拒絕道：“我不能隨便吃別人的東西，爺爺說過，「貧者不食借來之食」”
洪塵汗顏道：“……是「嗟來之食」。”
「借來之食」是什麼說法？
莫非你爺爺叫朱自清？
他仔細打量了女孩一下。
只見，她穿着長袖毛衣，胸口綉着一朵大大的牡丹花，鮮艷俗氣。
布鞋套在腳上，鞋面上還有線頭冒出來，很可能是自己手工縫製的。
這副穿着，再配上兩把扇子，直接到廣場上扭秧歌，毫無違和感。
種種跡象顯示，眼前的麻花辮女孩，家境應該頗為貧寒。
但是，她寧願餓着肚子，也不接受陌生人遞過來的食物，還是頗有骨氣的。
當然，對方之所以拒絕，也有可能是單純的出於警惕。
“咕嚕——”
忽然，女孩的腹部發出第三次抗議。
她的表情更加羞澀局促了，手腳無處安放，緊張地併攏在一塊兒。
洪塵又把午餐朝她的方向推了推道：“沒關係，拿去吃吧！我沒什麼胃口。如果你不吃，這些飯菜待會兒也會被倒掉。”
飛機餐只是一個噱頭。
雖然它們在材料和食用程序上，盡量模仿高級餐廳。
但口味差得很遠，反而更接近快餐。
頭等艙和商務艙還好一些。
經濟艙提供的餐飲，只有水果、牛肉、伴以米飯，再加上咖啡和餐后甜點。
穿越過來后，豐厚的家產，讓洪塵有足夠的資本任性揮霍。
得益於此，他也嘗試過許多前世「只聞其名，未見其實」的奢侈品。
其中，就包括各種昂貴的食物，如魚子醬、和牛肉、松露等。
至於傳統的燕窩魚翅。
洪塵更是想吃就吃，以致於吃得太多，現在都感到有些膩了。
因此，在他眼中，這頓飛機餐，跟S縣小吃沒什麼區別。
聽到這話，麻花辮女孩猛地轉過頭來，語氣夾雜着不可思議道：“真的要把這些菜倒掉？”
洪塵輕輕頷首。
麻花辮女孩立即美眸發亮道：“那我就不客氣了！爺爺說過，不能浪費食物。「誰知盤西餐，粒粒皆辛苦」。”
洪塵嘴角抽搐道：“……是「中餐」。”
麻花辮女孩指着面前的食物，不解地撓撓頭道：“咦？這不是西餐嗎？”
洪塵低頭一看。
還真是！
所以……是自己記錯了？
《憫農》的作者其實是個外國人？
這首詩是在同情那些可憐的農奴，批判腐朽的騎士貴族？
就在洪塵開始懷疑人生的時候，麻花辮女孩已經擼起袖子，迫不及待地開動了。
她把飯菜攬到面前，雙手同時揮舞，跟餓死鬼投胎似的，風捲殘雲。
“慢點，沒人跟你搶……”
洪塵看得眼皮直跳，忍不住把咖啡遞過去。
再這樣狼吞虎咽下去，這傢伙噎死的可能性比餓死大。
麻花辮姑娘腮幫子鼓鼓的，含糊不清道：“呆，呆猴戲糯（太好吃了）！”
說罷，這貨繼續埋頭苦吃。
洪塵有些無語。
區區牛排。
至於么？
一看就知道沒見過世面。
不過，這種彪悍的吃相，也讓他不禁湧起了絲絲親切感。
當初，第一次吃肯德基時，洪塵也覺得人間美味，不過如此了。
他啃得滿嘴流油，模樣比對方現在好不到哪兒去。
麻花辮女孩吃飯的氣勢，猶如猛虎下山。
轉眼間，一桌飯菜，就在眾人驚訝的注視下，盡數落入她肚子裏。
吃完后，麻花辮女孩麻利地收拾好餐具，隨即對着洪塵躬躬身子，臉龐充滿感激道：“謝謝你請我吃飯，你真是個好人，我以後一定會報答的！”
洪塵不以為意的擺擺手道：“一頓飯而已，用不着放在心上。”
麻花辮女孩一字一句道：“那怎麼行？爺爺從小就教導我，不能欠別人的人情。「一飯之恩，千斤相報」。”
洪塵以手扶額道：“……是千金相……算了，隨你高興。”
千斤？
飯桶也吃不了這麼多！
他發現，這傢伙似乎喜歡引用一些俗語典故。
偏偏在關鍵的地方，又老是出錯，導致整句話的意思都變得面目全非。
洪塵有些疑惑。
不知道這是女孩天賦異稟，自由發揮的？
還是她口中的爺爺誤人子弟？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洪塵很快甩甩頭，收回注意力，然後筆記本攤開，繼續碼字。
但寫了幾行，他又感到有些不對勁。
轉頭望去，麻花辮女孩那張熟悉的圓臉，徑直闖入眼帘。
這傢伙又在不知不覺中湊了上來，目光灼灼。
洪塵眉毛微挑道：“午餐已經吃了，你還想怎樣？”
“不是這個意思！我現在肚子有八分飽，已經足夠了……”
麻花辮女孩慌慌張張解釋，然後把視線轉移到電腦上，神色有着掩飾不住的好奇道：“我只是無意中瞥見這個故事，覺得很有趣，您……是作家嗎？”
說到這兒，她的態度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還特地換上了尊稱。
洪塵明白過來，解釋道：“這不是小說，是劇本。”
此言一出，麻花辮女孩愈發激動了。
她大腦袋硬生生擠進來，聲音有些微顫道：“是拍戲的那種……劇本嗎？”
女孩靠得太近，自己的手臂彷彿陷入了一團棉花之中。
淡淡的香氣從女孩身上散發出來，彷彿雨後泥土混合了青草的味道，清新自然。
洪塵不得不把屁股往旁邊挪了挪，拉開兩人的距離。
這傢伙怎麼又跟打了雞血似的？
之前看到午餐時，她都沒這般興奮。
洪塵似笑非笑道：“你對拍戲感興趣？”
麻花辮女孩頓時狂點腦袋，臉上充滿嚮往道：“小時候看電視，我最羨慕那些演員了。長得好看，衣服漂亮，走到哪兒都有人熱烈歡迎，真是風光啊！所以，我下定決心，長大后也要當演員！”
洪塵恍然大悟。
又是一個被光鮮亮麗的偶像所吸引，從「追星」向「明星」轉變的人。
這種情況其實很普遍。
在娛樂圈裏，八成以上的人，一開始其實都是抱着類似的心態進來的。
只不過，這種「我上我也行」的心態，和「她喜歡我」、「我能反殺」相似，都是人生錯覺之一。
在轉型過程中，能從草根成功蛻變成明星的，只有極少數一小撮人。
大部分人都被拍死在沙灘上，成為魚蝦的養料。
洪塵仔細觀察着麻花辮女孩。
平心而論，這妹紙五官端正，底子相當不錯。
許多明星的素顏還遠遠遜色於她。
遺憾的是，女孩有一個致命的缺陷。
氣質太土。
而且，她還不是一般的土。
而是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散發出濃濃的土味。
洪塵第一眼看到她，心裏就自然而然浮現出這種印象：這姑娘山歌應該唱得不錯。
如果說，洪塵是土豪。
那麻花辮女孩就是豪土！
作為明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氣質比臉更重要。
張閏土帥不帥？
當然帥！
但他一出場，觀眾腦海中總會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一個三十多歲的少年，脖子上掛着銀色項圈，手持鋼叉，在瓜地里扭着身子唱歌」的畫面。
深入人心。
喝忘情水都忘不掉。
因為臉可以整容。
但一個人身上的氣質，卻很難改變。
當然，這裏並沒有貶低鄉村風格的意思。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氣質。
只要找對了路，任何風格都有機會大放異彩。
君不見，農村出身的王保強，就憑藉鐵憨憨的「傻根」一角，一炮而紅？
眼前這妹子元氣滿滿，看上去也信心滿滿。
說不定就有人大浪淘沙。
而她恰好被選中，成為「傻根2.0」呢！
至少，從氣質來看，麻花辮女孩完全足以勝任這個角色。
洪塵心念直轉，不動聲色問道：“有人找你拍戲？”
麻花辮女孩卻搖搖頭，沮喪道：“沒有！我來自嶺南，村子在大山裡，只有一條狹窄的山路通往外界。對於當演員的想法，家裏人都強烈反對，我是趁他們不注意，偷偷溜出來的。”
洪塵無語凝噎。
原來是離家出走了。
這種爛俗的戲碼，向來不是千金大小姐的專利嗎？
你這個「千斤大小姐」跑來搶什麼戲？
是不是拿錯劇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