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祭祀（一）

出了營帳，岳千燭和宋小順並肩回去。

宋小順：“我今天可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杜老闆，都說他長的跟個女人似的，今日看了當真是好看。”

岳千燭噗嗤笑了一聲，要是被宋小順知道杜含秋的外號叫“杜仙子”，恐怕他都會捧腹大笑。

宋小順：“不過這個杜老闆是什麼來路？我看咱們王爺也敬重他幾分。”

岳千燭：“他叫杜含秋，如果說整個齊越要排名富者榜的話，他一定是榜首。”

宋小順驚呼：“那他豈不是齊越第一富者了？啊！這麼厲害的！”

岳千燭：“不僅如此，他的武功和才學也都上乘。武功應該不輸羅將軍，而才學更不在話下，不然朝廷也不會幾次想找他入朝。可是杜含秋眼裏只有生意，不喜歡朝廷的束縛和爾虞我詐，故而做個閑散之人。現在他在黔地，估計是與王爺有經濟上的合作。王爺靠他發展黔地，他靠王爺擴大新的生意。兩者也算是相輔相成的關係。”

在杜含秋的眼裏，夏沐濋不過是個合作夥伴，所以才不會以階級來劃分尊他為王。而在夏沐濋一向注重商業，對杜含秋自然是高看一眼，故而也不會在乎他的以下犯上。

岳千燭記得夏沐濋曾經與自己說過，杜含秋可以不做朋友，但千萬不能做敵人。看來時至今日，夏沐濋對杜含秋的態度依舊沒有改變。畢竟能夠掀動黔地乃至齊越經濟的人，不做敵人才最為合適。

忙乎了一天終於到了夜裏可以休息的時候。

岳千燭剛剛洗漱回來，剛走到營帳門口，就看見宋小順狗腿似的拿着饅頭走了進去。

“唐佑，你餓了吧，我給你留晚飯了。”宋小順的聲音傳過來。

“不用了，謝謝。”

岳千燭一愣，這個聲音還真好聽。

“啊！”岳千燭剛準備走進營帳就跟一人撞了個滿懷，她抬起頭看了一眼——不認識。

那人打量了幾眼，有些不耐煩的看着撞到自己的人說：“你踩到我了。”

岳千燭這才意識到自己踩到了那人的腳上，連忙閃到一邊說了聲對不起。

那人看也沒看一眼，就去準備洗漱。

岳千燭走進營帳來到自己床鋪前，問道宋小順：“那人是誰啊？”

宋小順眼睛像發了光一樣說：“他是唐佑啊！”

岳千燭感覺這個名字耳熟，突然想起他就是宋小順崇拜的人，那個不怎麼稱職的伙頭軍。

“我跟你講啊，你可不要隨便招惹他。”宋小順真心囑咐說。

“為什麼？他脾氣不好？”

宋小順搖頭說：“他脾氣好的很，但是武功也非常厲害。不是跟你吹，整個神遠軍能與他一較高下的只有羅將軍。”

岳千燭覺得他誇張，整個齊越都知道神遠軍的驃騎大將軍羅進是一等一的好手，更有齊越第二高手的美名，能比他厲害的人，整個齊越也只有一個——那就是遠在京城沐元帥。

“你怎麼知道他比羅將軍還厲害？”岳千燭還是決定再給宋小順一個炫耀唐佑的機會。

宋小順立刻來了興緻說：“你是不知道，一個月前軍中比武，有不知死活的先鋒營的士兵非要挑釁唐佑，唐佑幾下就把他給打倒了。羅將軍覺得唐佑是個好苗子就要與他比試一番，沒想到幾回合后，唐佑不落下風，硬生生跟羅將軍打成了平手。所以說，咱們唐佑厲害的很。”

“姑且是羅將軍看唐佑不可多得，多讓了幾招呢？”岳千燭說。

“才不是！唐佑就是厲害！”宋小順不服。

“厲害的你去那邊睡！”唐佑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拿起宋小順的枕頭就扔到了一邊。

宋小順立刻捧起自己的枕頭，一臉無辜的說：“你是不想讓我挨着你了嗎？”

岳千燭這才看到另一邊。營帳里的通鋪很長，但是他們睡得地方已經非常靠邊了。尤其是宋小順的右手邊就只有一個床無人的空地。本來岳千燭還想靠邊睡，至少不用兩邊都靠着男人。可是宋小順就是不肯，現在看來那裏就是唐佑的地方。

“你——過來。”

岳千燭還會在想，就看見唐佑指着自己，只見他將他的床鋪依次向裏面拽了一下，最邊上的空地就被讓了出來。

“給我睡？”岳千燭問道。

唐佑已經躺在了原來宋小順的位置說：“是。”

宋小順被擠在裏面，一頭霧水：“你不是喜歡睡在邊上嗎？怎麼給三兩讓地方？”

唐佑：“他叫什麼？”

宋小順：“錢三兩。”

岳千燭站在原地，清楚的看到了唐佑嫌棄這個名字的表情。

唐佑淡淡的說：“天涼了，那邊漏風，我不喜歡。”

岳千燭剛想對唐佑產生感激之情，聽到理由后就如同一桶冰水澆到了自己的腦袋上。呵，還真是個夠傲嬌的。

不過無所謂，管它漏不漏風，能睡在邊上就是好的。

岳千燭正充滿希望的到邊上鋪着自己的被子，就聽到旁邊宋小順哀怨的聲音。

“我也想挨着三兩睡。”

唐佑閉上眼睛準備睡覺說：“那就跟他換。”

宋小順立刻搖頭說：“你都說那裏漏風了，我才不換。”

說完，宋小順像保護自己的位置一樣，立刻躺下來，還不忘囑咐岳千燭說：“辛苦三兩給我們擋風，你要是冷了就往唐佑這裏蹭，他身子骨結實不怕蹭——”

宋小順後面的話在唐佑威脅的眼神中漸漸降低了音量。

岳千燭笑了笑整理好床鋪，躺在了被窩裏。

睡在邊上的感覺真好，雖然還是挨着一個陌生的男人，但這個男人看起來還挺靠譜。岳千燭打了一個哈欠，想到今夜能安穩的睡覺，心情大好就漸漸的進入了夢鄉，睡着的聲音漸起。

黑夜中，唐佑睜開了眼睛，他側頭看過去趁着外面的月色，看見岳千燭正面對他睡的正熟。

唐佑從她的臉看到她的脖子，目光一定。他剛才在營帳門口沒有看錯，她確實沒有喉結。女人，呵呵，神遠軍還真是有意思。

忙了一天，夏沐濋坐在將軍椅上終於可以休息一下，此時外面夜色正深，軍營里沒有聲響。他一邊歪着頭一邊看着擺在案几上的糕點，微微提起嘴角。那個躲在的神遠軍里的人，還是露了出來。

不過他突然感覺心裏有些不舒服，女扮男裝？是不是就證明——

夏沐濋豁然站起身來，那豈不是要在男兵營帳——睡——？

次日清晨，岳千燭又是早早起來梳洗，確認自己的衣領拉的足夠高之後才放心的回去營帳。

“小順，今天我們做什麼準備？”岳千燭一邊說著一邊去了廚房營帳。

今日是她和宋小順負責早飯的飯單準備，所以他們會提早先過來。

岳千燭剛進營帳就看到宋小順獃滯在原地，她還好奇一向活潑的宋小順怎麼這麼安靜，就當她越過宋小順看過去的時候，自己也被嚇的獃滯在原地。

因為，夏沐濋帶着陳致來了。

神遠軍的主帥夏沐濋此時正在放食材的桌前走來走去，甚至手裏拿着一顆白菜，那把出岫扇正在這顆白菜上晃來晃去。

岳千燭還在發愣，猝不及防的撞到了夏沐濋看過來的眼神。

“拜——拜見王爺。”岳千燭立刻低頭請安道。

夏沐濋不着痕迹的收回視線，鬆手扔下了白菜。

“你們叫什麼名字。”他雙手插在寬大袖子裏，自然垂下端在身前。

“我——我叫宋小順！”宋小順興奮的將岳千燭拽在自己身邊：“他叫錢三兩。”

夏沐濋饒有趣味的叫着她的名字：“錢—三—兩—”

岳千燭感覺這個名字被夏沐濋玩弄了，故意壓低自己的聲音回：“正是屬下。”

夏沐濋：“怎麼不抬頭？”

岳千燭心中一怔，默默的將頭藏的更低。

“王王王王王爺！”秦紹星向這邊跑來，可能起床匆忙還來不及整理好衣冠，一把將自己的頭盔放到了岳千燭的懷裏：“末將來遲，請王爺責罰。”

夏沐濋此時還真想責罰秦紹星，不是因為他的來遲，而是來的太早了。

岳千燭雙手捧着秦紹星的頭盔，默默的退到宋小順身後，躲開夏沐濋的眼神，心中微微放鬆。可是沒等她全部放鬆下來時，就聽到夏沐濋大聲的嘆息聲。

這個嘆息聲沒等岳千燭緊張，反倒是秦紹星最先反應過來，他以為這是他們的主帥對自己遲到的責備。

“請王爺降罪！”秦紹星請罪之聲高亢響亮。

夏沐濋端着袖子讓陳致說話，自己則在旁邊找了一個長凳坐下。

陳致道：“這次王爺過來不為別的，秦統領也知道咱們黔地各州各城封閉是為了查戶籍。本來的三日擴充到六日，多出來的三日重點是給軍中用來查軍中新兵的軍籍。”

話說到這，岳千燭心中一頓，拿着頭盔的手指微微用力，她知道她是新來的，她的軍籍一定會被查出來，一定會被夏沐濋發現端倪。如果真是這樣，自己的身份就瞞不住了。

秦紹星撓了撓頭：“可末將沒聽到這個消息。”

陳致說：“這件事應該是由葉參政來傳達，只是葉參政忙於戶籍之事沒來得及通知到。所以王爺便一早就在軍中安排此事。”

這就是為什麼夏沐濋一早出現在這裏。

秦紹星自言自語：“原來是這樣。”

“那末將現在就安排此事？”秦紹星請令道。

陳致開口道：“這件事已經交由羅將軍處理，秦統領需要做另一件事。”

秦紹星樂於給神遠軍出力，只要有令隨叫隨到。

“領軍大人請說，末將一定盡心儘力。”

陳致說：“下個月是歲園將士們的忌日，包括祭祀派兵、祭祀食物、祭祀活動都需要秦統領去幫忙準備。”

秦紹星的心情瞬間沉了下去，歲園是四年前在凰城附近的鳴山建成的祭奠陵園。裏面葬着四年前淮州之難埋葬的三千英魂，他們是神遠軍的英勇之士，是神遠軍在世的二十萬將士心中的神遠軍之魂。

能為歲園做事，他秦紹星心甘情願、肝腦塗地。

岳千燭還沒明白歲園是什麼，就迷迷糊糊的被秦紹星安排到了準備祭祀食物的隊伍中。同行的還是宋小順和起床很晚的唐佑。

不過這樣更好，能去歲園工作可就躲避了軍營查軍籍，這樣也就不會讓夏沐濋產生疑心。

秦紹星與岳千燭說，準備祭祀食物是個輕鬆的活兒，作為朋友他肯定會給他最愛的三兩安排最輕巧的活兒。

可是秦紹星忘了，活少安排的人就少，每人攤在頭上的活兒更是絲毫沒減。尤其是她還碰到了一個自己攬了做隊長卻總是狐假虎威的宋小順，還有一個雖然不怎麼說話卻是誰也不敢招惹的唐佑。

岳千燭認命一般的進入了準備祭祀活動的隊伍當中。

鳴山歲園是四年前淮州劫難后夏沐濋派人修建，裏面是當時淮州劫難之時遭受無妄之災的三千英魂。死後有歸處的屍體回去了故土，建立了衣冠冢，沒有家鄉的英魂就長眠於此。每年忌日，夏沐濋都會過來祭奠，對他而言歲園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傷痛。

岳千燭是從秦紹星口中得知了歲園的真相，頓時鮮血翻湧堵在了自己的心頭。

歲園。

三千將士。

岳千燭太清楚他們為何遭此下場，當年要不是自己不管不顧，也不會讓這三千將士被坑殺至此。這是一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血債，也是她對夏沐濋一生的愧疚。

她看着自己的雙手，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去為他們準備祭奠？自己有沒有臉面去面對這些赤膽忠魂？

一瞬間，岳千燭想要逃避，做個逃兵回去儀元觀。

可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血債需要血償，她會償還這份罪孽，一生的愧疚也好，以命相抵也好，只要夏沐濋開口選擇任何一個可是償還的辦法，她岳千燭都會同意。

只要，給她找到弟弟，為家人平反昭雪之後，她任憑處置。同樣，這三千忠魂也應該得到沉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