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開時，他來了
既有客人到訪，主人卻遲遲不去招呼接待，未免顯得禮數不周。
她讓小愛去沏茶，自己霧裏看花般向他們緩緩走去，行到一半時，眼裏已經清明不少，只不過還沒大仔細瞧清所有人時，便被中間站着的中年男人吸引了目光。
“您怎麼來了？”
“對啊，我就是這般不請自來的來了。”
他笑着晃頭晃腦的擺動着身子，岑月芯心情頓時變得明朗，因為來人，正是她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他叫寂寥。
說起他，此人身上名號背得太多，她也記不清幾個，就挑了個最是響亮的記着，這樣別人問起時，她也不會因為記不全說錯而尷尬。至於這個名號，便是電視台台長，好像還是國內近年比較火的一個電視台，但至始至終，岑月芯從沒把他當作會議室里最上端坐着的人看過。
在她心裏，這位比她大整整十七個年頭的人，只是她的一個知心朋友而已。
說起來，他們會成為忘年之交，這起端來得有點讓人啼笑皆非。一次回濟南之行，兩人在一間茶館相遇，然後因為一杯茶的洗茶手法爭得面紅耳赤，以至於後來都到了吵得不可開交的地步，可沒成想，吵吵之後，兩人卻吵成了知交好友。
岑月芯把挽在肘間的衣袖捋下來，隔着距離沖他打趣道：“貴人是稀客啊，怎麼會有如此閒情逸緻，竟抽得出時間來我這陋舍一趟呢？”
寂寥習以為常，以話接話道：“斯是陋舍，惟吾德馨嘛。”
他說完咧嘴一笑，兩指把眼眶上的無邊眼鏡一推，周身儒雅之氣盡顯。
岑月芯腳步變得輕盈，毫不客氣的回懟：“當著年輕人的面，您這借桿上爬的功夫，有失體面。”
他無所謂的一揮手，張開懷抱笑道：“體面這種東西，你知道的，我從不在乎。”
“說來也是，這點我似乎還領教過。”
岑月芯笑着入懷，不小心瞥見他耳後新增的一圈白髮，沒思量便脫口而出一聲感嘆來：“老頭兒，最近老了不少啊。”
他回出一聲感嘆：“可不是嗎？歲月催人老啊，我欣然接受。”
他樂得爽朗，把眼角的魚尾紋笑出了兩層褶子。
一來二往，他倆懟得和和睦睦，倒讓周圍站着的人，都露出怪異神色，大概是沒想到平日裏不怒自威的台長，在這人面前，竟是這般的春風和熙。
“老頭兒……”
斜眼處忽有樹枝一盪，劃出一個弧度，岑月芯淡淡一瞟，剛才是有什麼東西過去了嗎？
來不及思量，她又注意到，除了寂寥兩手空空外，剩餘其他站在一旁的人，有的扛着攝影機，有的提着大包小包的物品，怎麼看都是一副要在她這安營紮寨的模樣。
“什麼時候走？我這小院兒花花草草都不夠住了，您還帶這麼多人來，着實為難人。”
她隨和笑着，從不怕在言語間和寂寥生出嫌隙，因為這是他倆之間，慣有的相處模式。
“那不管，你瞧着辦，人我是領來了，你得把我們安置妥當，反正老頭兒我今兒是賴在這不走了！”
他說著，傲嬌的一揚脖頸，拖長了尾音哼哼，頗有點耍賴的味道與岑月芯並排往一旁木搭的小亭子走去。無果懶在她臂彎，斜眼看了眼寂寥，一副不想理睬的模樣，又將泛着銀色光澤的藍眼閉上。
岑月芯隨口便說：“您瞧瞧，敢情連我家無果都不答應了，肯定心想這老頭兒啊，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一來就要擾人清靜。”
“嘿這小東西！”
寂寥雙手背在身後，歪頭低腰笑道：“你莫不是你家主子肚裏的蛔蟲？知道她肯定在心裏也是這麼的罵我吧？”
說著，他便支手想去撫無果身上的毛，可這小東西脾性雖溫和，卻有點害羞認生，尤其是在師傅走後，它這幾年跟着岑月芯住在園子裏，見的人少了，認生的毛病也越增不減。
比如此時，人寂寥的手還未觸及它身，自己便退着腦袋閃開，直接跳下岑月芯的臂彎，向人群中跑去，惹得一群男男女女躡身讓步，本來有些擁擠的一塊狹小空地，硬是給它騰出一條道來。
“無果！你去哪兒？”
岑月芯對寂寥抱歉的一笑，示意他們自行找地方歇息后，便無奈的跟在那圓滾滾的身子後面東拐西走。這裏現在全是些生面孔，她真擔心這小傢伙受驚后找堆草叢藏起來，如此，又要讓她和小愛一通好找。
“無果……”岑月芯再次喚道，而且極有耐心的溫聲說：“你要再跑，今晚就沒有魚罐頭吃咯。”
“……喵~”
無果被魚罐頭勾引，也只是回頭看了主人一眼，幾個縱跳躍過了一蓬細葉芒后，便再也看不見它的影子。
“無果……”
“貓咪……”
“喵……”
在岑月芯換了三種嗓調召喚真的無果后，只得屈身在一團昏暗的木植花卉里，企圖能夠用雙手摸索到那小東西，怎奈累到在春天裏她的背心都出了一層薄汗時，也沒找到它，如此作罷，她直起身子有些生氣道：“無果，你要再不出來，我就要走了，今晚也不給你留門進來咯。”
話落，周圍除了風拂過葉尖外，其他什麼動靜也沒有。
“唉……”她嘆氣的想，待會兒只有讓小愛去尋了，畢竟還有客人在，她久在此耽擱也不妥。
“喵~”
岑月芯正準備轉身離開時，一旁的紅葉石楠後傳來一聲貓叫，那是無果只有被親近之人撫摸時才會發出的愉悅聲。
——難道是小愛？
她有些好奇的探過身子，怎知這一瞧，不禁愣住。
“……是你。”
她有一瞬間的晃神，眼前有人正抬着一雙清澈的眸子跳進她眼裏。
“嗯……好久不見。”
他很平靜，此時背靠在一片泛新綠的樹陰里仰着頭。
“安先生，……怎麼會在這裏？”
岑月芯望向那個被她埋在抽屜里的人，那個感覺很久遠，彷彿又能立馬拼湊起來的影子，在陽光下，在繡球花里，如今卻又出現在這春天的綠色里，讓她那根名叫記憶的弦上，蹦出幾個音符，回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