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窮途末路
兩道流星一前一後在常山郡上空劃過長長的尾焰,火羽在空中留下漆黑的灼燒痕迹。
前方略顯暗淡的顧凡身影,在數次躲避過來自左慈的玄光攻擊之後,終於支撐不住,一頭朝着險峻的太行山脈之中鑽去,像極了墜毀的飛機,在空中留下嗆人的血腥狼煙。
左慈揮手驅散雲朵,身形虛實不定間閃爍,隨着他身形越發壓低,天際再無任何亮光。
“消失了?”山林之上,左慈身形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剎那間成千上百個左慈遍佈數里方圓,他們衣着相同,形態各異,可眼眸中的殺機卻隱隱勾連,形成一張籠罩山林的大網。
常山郡,虛幻洞府之外,一點綠芒緩緩擴散,漸漸抽出四肢頭腦,顯化出顧凡模樣。看着熟悉的山谷,陌生的世界,他雙眸中射出兩道綠芒打入半空中緊密的雲霧。
紅牆綠瓦的世界印入眼帘,顧凡的嘴角掀起。左慈的速度確實很快,若是長時間追逐下去,顧凡必然免不了也以後背承受對方的攻擊,可他也不傻,千鈞一髮之際,顧凡以體內雄渾殺氣、精純靈氣為材質,迅速煉化一道並無靈智的傀儡,奮起餘力,將左慈向著遠方引去。
真身隱遁,用的是最為簡單的金蟬脫殼手法,想法竟然來自盧奴的傀儡、幻術!
正在大殿之中盤膝而坐的南皮,忽覺陣法波動,他睜開眼眸,疑惑之色一閃而逝,他緩步走出空曠大殿,舉目朝着洞府大門看去,漢白玉雕刻的巨大牌坊竟然在轟隆聲中迅速崩解。
一道修長身影,手持長槍,踏空而行,每一步都踩在靈力線條之上,若走鋼絲的雜技演員,穿行在蛛網之上,風度翩翩,卻面目猙獰,殺機四溢。一路所過,地面碎裂,雲朵消散。
整個隱藏在雲霧之中的虛幻洞府,漸漸顯露真實面目,浮空一島,高懸三峰之間的半空之上,其上雲朵縹緲,仙禽異獸,奇花異草,山川起伏,河道縱橫。
趴伏的枯藤色澤瑩白,宛若雕塑,可隨着整個幻境洞府崩解,它驟然抬頭,像極了人的滿頭白髮,迎空飄舞,向著不斷前進的少年纏繞而去,嗚咽破空,殘影裂天,無數道巨藤劈頭蓋臉朝着顧凡揮掃劈砸,好像顧凡進入了萬蛇之窟。
血紅色長槍丈二長短,手持槍攥,顧凡身形挺立不動,腳步向前,胳膊顫動,身周形成一片由槍頭幻影組成的光幕,將那些鑽入身周三丈虛幻世界喪失了大半威能的白藤全部攪碎。
瑩瑩光點如粉末,將顧凡身周三丈方圓的虛幻世界漸漸充實,隱隱有顯化凝實的趨勢。
不管是白藤,還是土地、雲霧,目之所見,似乎一切都是由純粹靈氣構成!
呼嘯山林之間,一座高達三丈,身長十餘丈的碩大白色猛虎虎洶湧撲出,帶有異香的煞氣撲面而來,隱隱有滲透三丈世界的趨勢,那由殺氣構成的血紅色長槍,受異香一繞,上面的紋路迅速退卻消隱,由殺氣構成的本體受到無形之力牽扯,竟然向著白色猛虎口中飄去。
異獸白*虎?傳聞鎮守西方的神獸,主金屬性,主殺伐!面對它,顧凡竟然有種面對童淵打出的“百鳥朝凰”一槍的束手束腳,感覺渾身上下都受到莫名的壓制。
白色猛虎撲出,身形騰空,四爪之上有風刃繚繞,它撲擊之時,天塌地陷,時空靜止,天地間一切靈氣雜質,一切殺伐之氣,一切負面情緒,皆被調動,從精氣神各個方面鎮壓向顧凡,讓他無處可躲,身形難以動彈。
白色猛虎竟然克制殺氣!顧凡如陷泥沼,眼睜睜看着猛虎利爪和獠牙撕咬在三丈虛空世界之上,漸為凝實的世界之中再次發生滅世之災,出現崩潰的趨勢。
繚繞在顧凡周身的殺氣被他收斂到極致,那種被克制的感覺才稍微被驅散。
伸手在虛空一握,一桿完全有靈力構成的亮銀色長矛成型,被顧凡猛然甩出。
長矛在三丈虛空世界之中並不起眼,兩米長短,可在脫離顧凡三丈範圍之後,它驟然成了一根擎天巨柱,體型何止打了猛虎百倍,向著它猛然此去。
猛虎碩大眼眸瞳孔收縮,身形不由自主後退半步。
“虎尊,此乃幻術,對你而言殺傷力有限!快快加速進攻!”一道清朗聲音自遠處浮現,緊接着南皮那俊朗面容出現在顧凡視野之內,懸浮在大殿之上,相隔數里。
舉爪撩動,長矛崩碎,一抹寒光陡然閃現,在猛虎怒吼聲中毫不客氣的鑽向其左眸之中。
轟然巨響傳出,在猛虎的眼眸上竟然佈滿蛛網的裂紋。它的咆哮聲更大,震耳欲聾。
幸好不是真的西方神獸!顧凡此時也看出幾分虛實,這應該是以具有白*虎血脈的猛虎煉製而成的傀儡,它誕生靈智,成為護山靈獸,可與真正的靈獸相比,在五人操縱的情況下,始終少了幾分靈活機變。
猛虎身形縮小,最終化為丈許長短,向著顧凡撲下,它的威勢竟然不減反增。利爪彈出,揮舞而下,輕易便撕破顧凡身周空間,闖入顧凡三丈之內。
於此同時,一聲清鳴響於九天之上,一隻只足以載人的仙鶴,組成人字陣型,刺向顧凡!
陣法、傀儡、幻術,這被左慈精心打造的修鍊洞府,比盧奴和信都記憶之中危險了何止百倍!往日裏仙氣繚繞,一旦發動起來,威能竟然讓顧凡心中升起退卻念頭!
上千年的積累,左慈手中的好東西實在太多了!而出其不意的攻擊他的洞府,只有一次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可在不能速戰速決的情況下,拖延下去並無任何益處……
左慈隨時都可能回返!顧凡胸腹乾癟,而後急速膨脹,洞府之內方圓百里,靈氣如開閘后的洪水,瘋狂流向他體內,那無所不在的靈力線條都隱隱有不穩之相。
南皮愕然的發現,已經闖入破碎的三丈虛空世界之中的猛虎,越是向著顧凡靠近,身形竟然越發縮小,幾乎未曾靠近顧凡一丈之內,便成了三丈虛空世界之中的生靈那般大小!
“這怎麼可能!”
“沒有什麼不可能!打不敗它,殺不死它,但只要瞞過你的眼睛便好!”
顧凡的聲音像是出自九幽,讓南皮渾身汗毛倒豎,他毫不客氣的朝着身側灑出一道玄光,玄光詭秘莫測,在顧凡身上一刷而過,如同穿過一道幻影,竟然不曾傷他半分!
“你如何能夠在陣法之中穿行自如?又怎麼可能抵擋的住……”
“我當然抵擋不住左慈千年來佈下的種種手段,不過沒有陣法核心的陣法,自然算不得真正的陣法!”顧凡手掌一翻,手中多出一塊晶瑩玉石,“沒想到老子在入陣之前,便看穿此界虛實,悄無聲息的取走了陣法核心吧!”
“那……你為什麼還要硬闖一次……”
南皮根本想不明白,對方能夠瞞過自己的感知,自有出入陣法,甚至已經進入陣法最為機密的核心之地,為何又要返回去重新闖一次!
顧凡當然不會告訴他,為了激怒左慈,為了轉移左慈注意力,他不得不想些歪招。最為重要的是,翻遍丹房器室,他竟然沒有找到任何讓他中意的天材地寶……
“聲勢依然鬧得不小,多謝你配合!”顧凡手指前點,一隻紅黃相間的鳥喙毫不客氣的點在南皮身上,血霧剛剛出現便被蒸發一空。
顧凡火燒屁股一般,迅速消失在陣法之中。聽着身後傳出的轟隆隆之聲,山谷在崩裂,陣法在消散,這座洞府終究被顧凡下狠心弄成了一片廢墟。
……
千里之外,太行深處。兩人相對而坐,手掌相抵,靈氣氤氳成雲氣。遠遠有一人赤裸上身,獨臂持刀,無數血色傷口,在一次次癒合崩裂,隱隱有一股黑氣繚繞其上,難以驅散。
“大兄,無需在為我費力!我怕是不行了!”頭戴黃巾,面容稍顯質樸的地公將軍張寶,面帶哀求之色,“我寧可像一個戰士那般死去,也不願再苟延殘喘下去了!”
“還有一線生機,便不要輕言放棄!你我兄弟,尚敢逆天,還有什麼不敢為?”
面色蒼白的大賢良師,此時狀態並不樂觀,他自腰腹之下,竟然空空蕩蕩!
“我撐不住了!”張寶不知何時淚流滿面,“大漢真的氣未盡嗎?我想到了光武中興……”
“二兄不要多想!”獨臂張梁勸慰道,“無論我還是大兄,都不可能看着你……”
“為何要讓我隱遁?我現在只是你們的拖累!”張寶抬頭,面色猙獰,“時也命也,不甘又能如何?大兄,你還是自行恢復傷勢……讓我選擇一次,行嗎?我想死的有些尊嚴。”
張角猶豫良久,終於緩緩撤回手掌,在張梁一聲聲不可思議的呼喚之中,他頹然低頭。
張寶身形浮空,胸間一個碩大的洞口幾乎將他分成兩半,他蒼涼大笑。揮手間山林之中多出有一層九丈高台,宛若小山,他身形飄蕩而上,凝實天空。
“大兄說,無論生死,蒼天必死!那便讓我在臨死之前,再加一把力氣!”
“二弟!”張角嘴唇蠕動,眼中亦是有熱淚滾下,“只要再堅持十年八載,蒼天自潰……”
“大兄,蒼天可死於你我之手,而不能病死與床榻之上!可恨于吉、張衡等老匹夫,若非他們出手偷襲,你我兄弟大志早成!大兄,三弟,你們好好療傷,當為我報仇,為天下眾生報仇!撕開這些道貌岸然之輩的虛偽面具……”
九丈高台上有五彩血液流淌而下,它們自動勾勒成繁複的紋路,將九丈高台壓的急速,縮小,最後僅剩三丈高低,盤坐其上的張寶宛若被彈弓打飛的丹丸,直撲九天之上。
雷霆轟鳴,天下震動。狂風之間,隱隱有一張面帶慈悲的碩大面孔,浮現在高空之上。
那面孔潔凈而污穢,似乎有無數張臉孔組成,裂紋佈滿其上,雙目緊閉,氣息微弱。
張角和張梁同時沉默下來,看着高天上隱約的面孔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張梁才輕嘆一聲,“大兄的傷勢還能恢復嗎?我記得《太平要術》之中有血祭之法,可修復傷勢,增強修為,若是可以,我願為大兄屠盡天下蒼生!”
張角垂下眼皮,語氣淡然,“無用的。這是道傷。噗……”
感受着張角氣息迅速微眯下去,張梁身形一晃便出現在他的身前,長刀沒入地面,他伸手攙住張角,古樸面色中流露出一抹悲傷之色。他想起來昔日諸多場景。那寒窗苦讀的落魄書生,忽然抱着幾卷竹簡而回,忘了採藥的竹簍,丟了採藥的小鋤……
“弟弟,我遇到了仙人!這是他傳授給我的三卷天書……”
“弟弟,我一定要讓天下所有貧苦之人都不再受飢餓之困……”
“弟弟,咱們錯了。朝廷、天下,並不是這一切的根源……”
“弟弟,唯有成仙,才能超脫!非但是咱們的超脫,也是天下人的超脫……”
“弟弟,想要超脫,首先要殺了這天……”
“大兄,為何咱們要管他人死活?”
“大兄,為何咱們不自己先成仙再說?”
“大兄,既然你覺得該去這麼做,那咱們便去做就是!這天,也該換一換顏色了……”
“大兄,死有什麼可怕?你丟了葯鋤和背簍那天,我們都以為要死了,不還是要活着…”
沉浸在回憶之中,張梁這個鐵打的漢子,哪怕丟了手臂,渾身帶着無法修復的傷勢,都不曾留下半點淚水,此刻竟然也被淚水迷糊了雙眼,他看着不再高大的大兄,眼中皆是悲涼。
張角伸手抹了抹嘴角,視線穿過高天,思維無限拉長,“這個世界病了,所有人都病了。可惜,咱們用盡全力,也沒有將他醫好。我後悔了,你後悔了嗎?”
“我……”張梁宛若囈語,“我後悔當時沒有選擇滅世之道!那條路或許會更好走!”
“哈哈哈……此生有你們相伴,我張角又有何悔?!三弟,二弟已去,我們也去吧!”
“一切聽從大兄吩咐便是!縱然是死,也要死在前進的路上,死在通往志向的大道上!”
“對!苟延殘喘,與蒼天何異!黃天未立,那便不立了!蒼天未死,那便將它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