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爭執

第五十章 爭執

()被捆在樹上的魯澹見到凌月緣暫時離開之時,本來還心存僥倖地眼巴巴看向前方的道路,但是良久之後都未見到那遠方的黑幕中揚起半點飛塵,便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已被拋棄的事實。

身為一個馬賊,魯澹當然知道這種職業的高風險性,所以他才會努力地練習馬術,以免跟其他人一樣不幸落得個終身殘廢乃至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但是,就像夜路走得多總會見到鬼,老馬也有馬失前蹄時,在此刻陰溝裏翻船的他便也只好老實認栽。

若是那種謀划許久的劫貨行動,王虎還會帶隊如狼群潛伏於黑暗中一直尾隨直至捕獲獵物,那麼即便自己失手被擒或許還有被救的機會。而像這種臨時起意的攔劫,且王虎身邊又沒有幾個人手的情形,自己的失誤所造成的後果便只能由自己來承擔,而沒有人會冒險來為他埋單。雖然魯澹能夠接受這個事實,但還是難免有點心寒。

既然兄弟靠不住,那便只好靠自己。魯澹只能這麼想着。他現在的情況還不算壞,起碼他是坐着被綁在樹上的,姿勢還算比較舒服。他再度掙扎過一陣后,雙手也能夠在小範圍內挪動,而伸直的手指也能勉強觸碰到地面。

最重要的是,他的懷裏還藏有一把套在鞘子裏的匕首。那麼,只要自己把匕首抖出來后,再讓手腿配合挪動掉落在地的匕首,爭取能讓單手倒持匕首,便能割斷繩索……構思出解套路線圖的魯澹,欣喜之下立即開始搖動肩膀猛抖起來,好一陣后還真把匕首的握柄抖出前襟之外。

快要成功了!可是,就在此時,正低頭看着從前襟漸漸露出的匕首、抖蚤子一樣抖得煞是歡喜的魯澹,忽然驚覺似有什麼陰沉的氣息逼近了自己,壓得他心中一顫,下意識地停止了所有動作。

魯澹心慌慌地抬起頭,見到眼前正站着一個惡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凌月緣;再一瞧見對方手裏正握着一根暗光橫溢、凶氣畢露的粗黑長鞭時,他頓時驚恐而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

此時什麼事都還沒發生,魯澹卻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肉痛,彷彿身上每寸肌肉都在使勁地收縮,以逃避那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恐怖事件。他感到眼前好像站着一頭殺氣騰騰的獅子,下一刻便要把他撕成碎片,但他仍想作最後的努力進行溝通:

“大哥,有話好說啊。”

……

凌月緣不聽則已,一聽更是生氣,當場便一鞭子抽了過去:“你拖着我走的時候,有沒有好好說話啊?啊!”

氣憤歸氣憤,凌月緣的鞭子也只是落在魯澹的身上。他不喜歡打臉,或許是因為他不想看到對方那血污滿面的恐怖模樣,所以便只是往魯澹的大腿上鞭去,且還略微控制了下力度。

即便如此,那兇悍的鞭子仍如一團烈火,瞬間便燙翻了魯澹褲子上細小而密集的絮毛,透過脆弱的織物如烙鐵般壓過他的大腿,炸出一陣令人膽戰心驚的聲響:“啪!”

“啊!”魯澹的慘叫幾乎同時響起,慌忙大聲叫喚:“我錯了,我錯了,大哥!”

“誰是你大哥!”凌月緣不但不接受魯澹的敬稱,反而加大力氣抽得更狠,忿怒之下甚至爆粗:“你大哥就是個鳥!早飛了!”

“哇!”魯澹哀叫得更是大聲,真是被打在身上、痛入心扉,他情急之下便瞎嚷起來:“對!對!他就是個鳥!哇!別打了,大爺……!”

“鬼才是你大爺!”凌月緣越聽越惱,更加賣力地抽起鞭子。他最煩別人對自己大哥大爺地亂叫,因為這會讓他想起被封為男人婆時期遭人戲弄和調侃的情景。就算自己再怎樣蕩然和無謂都好,被耍弄得多了也會心煩啊,更別說是在此刻心情糟糕的情況下!而且凌月緣本來還計劃着升上高中后要好好地改變自己的形象、做一個循規蹈矩、知書達禮的窈窕淑女,現在可好,莫名其妙地掉到一個奇怪的地方,又變成一個莫名其妙的男生!

夢想完全破滅的凌月緣,想到自己剛剛居然還像個麻袋一樣被眼下這個混蛋拖着跑,再聯想起這段日子的非人遭遇,他的臉色頓時沉得更加陰暗,更是咬牙切齒地一邊揮舞着赤焰鞭一邊悲憤地喊道:“讓你亂叫,讓你亂叫!”

他一鞭一鞭打得很是用心,就像在拿拂塵用力地拍散討厭的灰塵和蚊蟲。有些疲累的他抽打過幾下后便開始喘氣和冒汗,但他的表情依然滿是憎惡、嚴肅且認真,伴隨着那劃破夜空的可怖鞭打聲和慘烈的哀嚎聲中,彷彿他所揮灑的每一滴汗珠都在無言地訴說著自己內心的苦楚、鬱悶和委屈,直如他現在心中的自我其實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悲泣道:我那裏大爺了,我那裏大爺了……

彷彿在這場慘絕人寰的鞭撻中,叫得最響亮和最歡樂的只是凌月緣手裏那根鞭子。

“啊!哇!呀!!!別打了,大……哦,不!大俠,大俠!”被捆綁得無法動彈、只能拚命蹬腿的魯澹叫喚得很是大聲,他現在空有一身力氣卻無濟於事,只能用來使勁嚎叫和哀求,全然沒有了適才騎馬奔襲時的兇悍和強橫。但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軟硬不吃的倔石頭,更何況現在他只是一枚被綁在樹上任人宰割的軟蛋,所以他迅速開動腦子后便即刻換了一個稱呼,而這次似乎做對了,因為他看到凌月緣終於停止了揮鞭。

大俠。凌月緣覺得這個稱號還比較悅耳,便暫且收好赤焰鞭。事實上他也感到自己的狀態不佳,或許是這數天來缺少正常休息的緣故,難怪此時鞭打得雖然也算暢快,但總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他現在發泄得差不多了,心情也稍微平復了點。當他隨後仔細一想便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群馬賊一開始似乎也不是專門衝著他來的,為何忽然折回來搶劫他的包裹?甚至還想謀財害命?於是,凌月緣便蹲下來裝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倒提着鞭柄敲打着魯澹的鼻子訊問道:“你們都是些什麼人?!竟敢半夜攔劫?!老實交代,否則……後面還有你好受的!”

明明對方並未用力,魯澹卻覺得鼻樑彷彿要被那沉重的鞭柄壓斷。他現在那裏還敢說個不字?小雞啄米般地點過頭后,他便一五一十地將自己所知道的跟凌月緣有關的情況都說了出來,只是仍隱瞞了王虎等人去月浦的真實目的,免得這位“大俠”聽悉后趕去撞壞廣宏幫的好事,那他可擔當不起這個後果。

而經過這番問話,凌月緣才知道原來他還因為當鋪事件得罪了廣宏幫,所以才會在今夜被認出自己的馬賊尋仇。他一聽罷便冷哼過一聲,卻也半點也不在乎。雖然不知道廣宏幫是什麼組織,但想想遭遇過的那些只會偷襲暗算打游擊的下三濫流氓地痞,他便認為這不過是個普通的黑社會幫派罷了。

對於見識過飄雲居高手的凌月緣來說,又怎會把這種街頭混混的組織放在心上?而且,當他聽到魯澹所言,以為王虎等人是去月浦“收數”后,便想到自己也是要去那裏尋人,那說不定還會再度遭遇!

若真如此,那便可奪回包裹!凌月緣仍是對那支金步搖耿耿於懷,雖然他已經奪得了對方一匹馬,但還是覺得吃虧。一會後,他無意間瞥過一眼對方的前襟,卻看到一個短柄。

“這是什麼?”凌月緣很輕鬆地便把魯澹抖了好久才抖出個頭的匕首掏了出來,定眼一看,頓時喜上眉梢:嘿,還在新陽鎮外碼頭的小木屋牆上刻字的時候,他便想着日後要準備一把匕首放在身上才好,這會可巧了,竟然有人主動送上門來!

他喚回赤焰鞭后,將匕首拔出鞘子,揮舞了半圈,感覺這東西雖然不是什麼神兵利器,但仍可堪一用,頓時便開心了許多:既然有了這把匕首做補償,那就勉強算是不虧不賺!

再把玩過一陣匕首后,凌月緣便在心中萌生了一個主意,頓時嘴角翹出一道壞笑。只是當他再瞥過一眼被綁得嚴嚴實實的魯澹時,卻見到對方那面如死灰的絕望表情。

“幹什麼?有意見?”凌月緣收回了笑容,嚴酷地握着匕首、以其冰冷的刃身輕輕地敲了敲魯澹的鼻樑。

“沒,沒。”魯澹緊盯着那離自己雙眼僅有數寸的刃尖,雖然鼻樑上不似被鞭柄壓着那般沉重,但取而代之的冰冷卻令他全身寒毛直豎,逼得他趕緊從僵硬的面容上勉強擠出一絲媚笑:“大俠若喜歡,拿去就是,拿去就是……”

“好。”凌月緣老實不客氣地接收魯澹的匕首。他覺得自己已經夠仁慈的了。本來,他是準備像當時在馬水鎮對付尾隨跟蹤自己的傢伙們一樣,啟用魔眼讓魯澹老老實實地交出身上所有的財物當做賠償。只是他現在覺得之後再捆綁一次太麻煩,但他也不願意直接在對方的懷裏亂搜一番。再加上現在時間緊迫、他又急着趕路,便就這麼罷了。

所以這個馬賊應該慶幸才是!不過,也不能就這麼簡單地放過他!凌月緣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實在沒什麼合適的布料,便乾脆揮起匕首割斷魯澹的腰帶,再皺着眉把它挑了出來。

魯澹頓覺腰間一松,再聯想起凌月緣適才的神秘笑容,頓時一驚,卻不知對方要作甚,便也只能恐慌地哀道:“大俠,大俠……”

“你以為我願意啊!臟死了!”凌月緣先放下匕首和鞘套,雙手各抓住腰帶的兩端,顰着眉伸直兩臂,盡量讓那貌似有異味的東西離自己的鼻子遠點,同時又命令道:“張大嘴巴!”

“好,好,啊……”魯澹不敢違令,照着凌月緣的吩咐行事。其實就算他不願意,那對方還有鞭子、有瞳術,有的是讓他就範的法子……

於是,凌月緣便先繞到樹榦后,估摸好大概位置后,就將腰帶繞到前方,調整得差不多了,就橫着套入魯澹的口腔,直至壓緊他的兩邊嘴角,再拉緊腰帶頭尾兩端往後用力一扯,把他的後腦勺狠狠拉撞在樹皮上,最後出力地把在樹后的腰帶兩端緊綁着打了個死結。

“嗯……嗯……!”魯澹頓時見勢不妙,他雖然能合上嘴巴,但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着急地蹬了幾次腿,卻已是無濟於事。

而凌月緣卻是輕鬆地拍了拍手,重新繞到魯澹的眼前,撿起地上的匕首和鞘子,思索了一會後,便在樹榦上刻起字。

這匕首不是特別鋒利,在樹上刻字也頗費力。好一陣后,才有一排歪歪斜斜的難看字體豎排着刻在樹榦上,只見上書:惡賊兇猛,生人勿近。

末了,凌月緣覺得似乎還少了點什麼,於是便大大方方地在留言的下方落款:凌大俠字。

而在這排字下,就是那一直在“嗯嗯”叫的魯澹。

這歪歪斜斜的十二個字刻得極其難看,但凌月緣仍是像在欣賞什麼藝術品一般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還微笑着點評道:“不錯,不錯……”

接着,將插入鞘子的匕首沒入懷中后,凌月緣最後看過一眼那仍在儘力使勁地“嗯嗯”叫的的魯澹,看着對方那焦急和驚恐的眼神,他卻笑着說:“嗯,你也覺得這字寫得不錯,是不是?好,賞你一支花!”

說罷,凌月緣便偷笑着摘下附近叢中的一支野花,將其插在纏綁着魯澹嘴巴的腰帶縫隙間,微笑着看過幾眼后,才轉身離開。

“好啦,那我就先走一步咯,拜拜!”

這時候,心情總算好了些的凌月緣,嘻嘻笑着一蹦一跳地走開幾步,解開系在另一株樹上的馬韁繩,牽着奪來的駿馬歡歡喜喜地返回牛車附近,全然不顧背後那正變得越來越弱的“嗯嗯”聲。

……

凌月緣牽着馬往回走的時候,還不忘朝着路旁的遠處望過一眼,但尚未見着歐陽小零的身影,也不知她究竟隱藏在那處角落。於是他便徑直走到牛車的旁邊,看到那頭適才發瘋亂跑的老牛此刻也安靜了下來,而那個趕車的老漢則在四處查看和敲敲打打似有些松垮的板車。特別是當看到那個右側的車輪甚至有點搖晃時,凌月緣便問老翁是否需要他幫忙做點什麼,反正現在閑着也是閑着。

“不用,不用。”仍是樂呵呵的老漢謝絕了凌月緣的好意,不過他笑過一會後便忍不住“哎呦”了幾聲。他輕輕捶過幾下有點摔傷的腰椎,連聲嘆氣道:“老了,老了,不經摔了。剛才差點連這條老命都摔沒了……”

“這群馬賊真是太囂張了!”氣憤的凌月緣遠遠地望着那被捆綁在樹下的魯澹,看着那個似乎還在頑強掙扎的影子,一下子便想起自己離開之時所聽到的呻吟聲,頓時反怒為笑:“不過,我也抓住了一個混蛋。要不然,阿伯過去踹他幾腳消消氣好了!”

“免了,免了。”老漢趕緊擺手。他可不像凌月緣這麼瀟洒能夠打了就跑、百事無忌。他是要在五華、新陽和月浦三地來回固定跑運輸的,若今晚出了氣,可將來某一天被這群惡賊認出來,那他這副老骨架還不給拆成灰?他大致也能猜到這群馬賊似是衝著凌月緣來的,這會凌月緣雖然暫時打跑他們、捆綁了一個賊人,還反而搶過來一匹馬,但他還是不免替凌月緣擔心:“這群馬賊看起來可不好惹啊,小夥子以後還是要當心點的好。”

“哼……我才不怕。”凌月緣滿不在乎地哼過一聲。他恨不得這群馬賊現在便折回來報仇才好,那他就能乘機奪回步搖、再將這群野蠻的東西一個個捆綁在路旁那間隔得像路燈的樹上,再分別刻上“惡賊A、B、C……”云云,就當是一道特殊的陳列風景線,那樣才好玩呢!

想着想着便又笑出聲的凌月緣,轉頭再看過一眼牛車上彷彿要掉出來的輪子、以及車旁那一直在捶腰的老漢,便再次關切地問道:“阿伯真的沒事么?看這車子好像也不能跑了……”

“沒事,沒事,還挺得住。”老漢挺直了腰,看着那牛車松垮的車輪,想了想說道:“好在這裏離月浦不算遠,應該還能堅持到那裏才對。而且這車子本身也有些年頭,總之到月浦后再去修理好了,只是這會就載不了人咯。小夥子,你們呢……”老漢看過一眼凌月緣,又看了看他身旁的那匹馬。

“我,我們么……沒事,剛好有這匹馬呢。”一聽到“我們”,凌月緣便又有些煩惱。這也是他剛剛在考慮的一個問題:馬只有一匹,卻有自己和歐陽小零兩人,要怎麼分配座位啊?

以前他跟林馨音兩人共騎一匹馬從來都沒感到有什麼問題,如今卻覺得很是彆扭。他剛才甚至還想着既然不知道那個豬頭還要忙乎多久,那便乾脆自己騎馬走人算了。不過人家今夜好歹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這麼做也未免太不講義氣了。但現在又該怎麼辦呢?

他就這樣站着盯住這匹馬一陣發愁,心想着如果那群馬賊能回來再進貢一匹馬給他該多好。而就在他正想得出神之時,卻忽然驚覺身旁似乎悄無聲息地多站了一個人,嚇得他內心一震,下意識地跳開一步,轉頭便見到不知何時已站在旁邊、同樣看着駿馬一陣沉思的歐陽小零。被嚇了一跳的凌月緣不免抱怨道:“幹什麼忽然像個鬼一樣冒出來,嚇死人啊!”

“哦!難道我還要大聲地高喊‘我回來了么’?!你這個……這個,這個……”彷彿被點燃了火藥桶的歐陽小零臉上儘是未褪的羞怒,只是她狠狠地轉過頭后剛說不到幾句話,便注意到牛車旁還站着一個看似在觀察車子傷痕、卻又似在豎起耳朵偷聽的老漢,頓時她便立即硬生生地截住自己那本欲開閘傾瀉的口水,瞪過凌月緣一眼后,沉着臉轉而繼續看向駿馬,勉強讓語氣變得平和一些並換了個話題:“只有一匹馬啊……”

凌月緣被歐陽小零忽然爆發的激烈反應再嚇了一跳,隨即就感到有點不滿:他又不是受氣包,憑什麼她不爽就要拿自己撒野啊!只是當他也想發作時,卻又注意到歐陽小零的明顯變化,便意識到在有第三者的情況下似乎不便就此問題進行激烈爭吵,免得不小心扯出剛才自己的失言事件,影響到自己的名聲……

與此同時,凌月緣便想起以前自己在每個月固定的那幾天裏也是一樣的心情煩躁和易怒,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也會毫無預兆地突然對着身邊的林馨音發脾氣。現在凌月緣一想起那時候的林馨音一臉無辜、彷徨和不解的表情,便頓時充滿了愧疚。作為一個出氣筒界的後起之秀,他現在終於能明白扮演這種角色的鬱悶和無奈,相信那時候的小音一定是很委屈的,對不起……凌月緣在心中默默地對着不知在何方的林馨音真誠地道歉。

而就在這一刻,凌月緣其實也蠻能體諒歐陽小零的煩悶,他自是知道這種沒完沒了的苦痛折磨的滋味。話說回來,自從變身後,他便告別了這種定期來襲的生理蹂躪,按理說應該覺得慶幸才對,但不知為何他卻反而有一種奇怪的失落感。簡直就像是被那個不講理的神不經自己同意、便強制剝除掉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似的!

想到這裏,凌月緣反而對歐陽小零產生了深厚的同情。他看向對方的雙眼裏充滿着意味深長的感慨和頓悟,因為不便明言說出口來,他就在心中輕輕地哀嘆道:有一種東西,當它第一次拜訪你的時候,你會感覺到慌張和害怕;而當它以後每個月都定期來訪的時候,你便會逐漸地習以為常。你會越來越厭煩它、抗拒它、不想再見到它……但當你真的再也見不到它,你又會重複最初的恐懼。這種東西,只有在你失去的時候,才會明白它的珍貴,才會想念它的存在,才會回憶和它戰鬥時的每一分每一秒。而它,就是會勤勤懇懇地陪伴你度過大半個人生、對待你甚至比世間任何一個人都要更忠誠的好朋友……你懂嗎,豬頭……

歐陽小零發覺自己的說話良久也未得到回應,鬱悶之下轉頭一看,卻對上凌月緣那滿溢着同情和真誠的雙眸,她能明顯感到對方那奇異的灼熱眼光,這讓她突然有被聖光普照的奇特錯覺。她不知道他這樣看着自己究竟是想表達個什麼意思,但她卻敏感地感到莫名其妙的噁心和厭惡,頓時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極不舒服,忍不住便沉着臉問道:“幹嗎呢……?”

“哦,哦,沒事。我想說的是,現在已經有一匹馬了,正好用來趕路,不過我們卻有兩人,該怎麼騎才好……”凌月緣趕緊收回惹人誤會的目光,停止所有錯亂的遐想,轉而探討起現實的騎馬問題。他發現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和歐陽小零共同騎在馬背上,不論是誰前誰后都很尷尬,便本着尊重對方意願的想法,試探着詢問她的意見,順便把這個麻煩的皮球踢了過去。

歐陽小零一愣。她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卻沒想到凌月緣會把這個決定權丟給她。這讓她一個女生該如何說得出口?她一惱,瞅過一眼旁邊的牛車,正要說話,卻又聽到凌月緣的補充聲音。

“對了,阿伯的牛車已經載不了人咯……”

“……”歐陽小零聽罷,再次打量過駿馬後,便忽然溫柔地對凌月緣笑了起來:“這不簡單嘛……你看這匹馬也挺高大健壯的,要不然你就委屈點,抱住馬腹不就行了?實在抱不住,那便找條繩索把自己捆緊在馬腹下,也是可以的啊。”

“那算什麼啊!”凌月緣一聽臉就黑了:“好歹這馬也是我辛苦找來的!我還要趕去月浦找人的!要不我乾脆就騎馬先走一步好了,你慢慢走去月浦!反正你也不急!”

“什麼找來的,根本就是搶來的!”歐陽小零的聲音開始激動和來勁,好像一早就預謀着吵架:“我現在這樣子……能走路嗎?!你也好意思說呀!”

“好嘛,那你就坐前面,我坐後面,一起騎,行不行啊?!”凌月緣不得不自己將方案說出口。他不想說的原因就是覺得對方會以為自己想佔便宜。果不而然的,歐陽小零接下來的反應就是如此。

“我才不要!誰知道你想幹什麼!你個,你個……”歐陽小零開始臉紅,但她看過旁邊似乎正在偷笑的趕車老漢,終究還是沒把後續的形容詞和名詞說下去。

“要不你就坐後面,我坐前面呀!我的姑奶奶,你別折騰了行不行啊?!我趕時間的!”凌月緣幾乎就要抓狂,他耐着性子再說過幾句,便已準備行動。

“誰是你姑奶奶啦!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懷好意……”歐陽小零也知道時間緊張,可她就是沒辦法明明白白地說好,而就在此時,卻偏偏有一陣大笑聲倏然響起。

“哈哈哈……”開口大笑的正是老漢,他看着這對正在毫無意義地爭執中的少年少女,忍不住調侃說:“兩個小娃娃,都同乘一輛車三天四夜了,為何不能同騎一匹馬呢?”

“這能一樣嗎,阿伯!”歐陽小零羞惱地看了一眼正在看戲的老漢,忽然發覺旁邊似有一陣風起。她再扭頭一看,便驚見凌月緣已不聲不響地直接翻身上馬,頓時愕然:“你……”

凌月緣眼見這無聊的爭吵有不知何時了的趨勢,便乾脆再決斷一次,騎上馬背後才對着歐陽小零下達最後通牒:“反正我已經先上馬了,你上不上?不上,我就先走!”

歐陽小零沒想到凌月緣會果斷造出既成事實,那她自己根本就沒選擇的餘地。但起碼這個結果不是她先提出的,所以她想了想,便咬着牙、低下頭、硬着頭皮跟着翻身上馬,坐在了凌月緣的後面,低聲說道:“好了!快走……”

只是,話音未落,她卻突然叫了一聲:“啊!”

她剛一上馬,凌月緣便迫不及待地揚起韁繩、喊過一聲后便馭馬急奔。這巨大的慣性力讓淬不及防的歐陽小零差點倒摔下去,情急之下,她慌忙伸出雙手抓緊凌月緣的后襟,身軀往前一挺,便在這一倒一衝的動作中不自覺地貼上他的後背。

“……壞蛋!”好不容易穩下身子、回過神來的歐陽小零,又慌慌忙忙地跟凌月緣挪開距離,慍怒之餘,便抬起拳頭狠狠地捶打了一下凌月緣的肩膀:“別太快!”

歐陽小零這一下打得很是用力。凌月緣即刻感到肩膀傳來一陣入骨的疼痛,但他也無心去解釋什麼,反正說得再多也是錯。他很想聲明自己既不是蕾絲更不是色狼……可是誰信呢?

便在這急促且響亮的馬蹄聲中,載着兩人的駿馬迅速消失在前方的夜幕之中。

跟接着,那老漢便也直接騎在了老牛背上,揮過一記響亮的長鞭后高喊了一聲:“咱們也啟程咯!”

於是,搖搖晃晃的牛車再度向前出發,慢悠悠地爬向遠方的月浦。

當道路重新恢復靜寂之時,路旁的某株樹下卻傳來一陣輕微且無力的“嗯嗯”聲,只是很快便被那沉重的夜幕所吞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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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鎮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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