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佳人得度

第五十五章 佳人得度

眼瞧着勝利在即,菖蒲心中卻沒有絲毫歡喜,才覺得為了千面娘子一句話,就有幾位同門斷送了性命,現如今總算將崔華霍逼到了死路,自己卻還不曉得為了什麼。一直以來,她都是以工具的身份在千面娘子身邊做事,娘子要她如何,她就如何,絕不多說,絕不多想。

然而高嘗修的背叛,卻將她這二十餘載的工具生涯撬開了一個缺口,叫她曉得除了唯命是從,也還有別的出路,就動搖了她的心思。

眼下終於要完成千面娘子的託付,菖蒲心中卻覺得有些空無,竟有些下不去手,就只得說些無情的話語來假做強硬。崔華霍自不曉得她內心糾結,聽她這麼說也就冷哼一聲,道:“要殺要刮,隨你的便,束手赴死,卻是萬萬不能。此間乃大衍秘境,諸多高人駐足,你需細細思量,如何全身而退。”

這句話原是威脅,乃是因為他曉得有高人一直關注此間,才警告菖蒲不要輕舉妄動。可這話聽在菖蒲耳中,卻叫她心中一顫,無端想起於崔華霍朝夕相處時他的體貼,才將他這話當作關心提醒,一時備受感動,才道:“我原無心殺你,也願你能周全。可你擋了娘子的路,與她做對,便是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娘子說你是棟樑之材,若能為她所用,必定富貴榮華,你卻選錯了路,才落得這般下場。”

她這會兒心亂如麻,七情紛擾,話語間已經將千面娘子假扮武后的事實透露,若非崔華霍早已知情,只怕會被她撼動心神。聽她這麼說,崔華霍便也搖頭,道一聲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就閉上眼睛等死,就知道勸不住菖蒲,只得由她舉動。

藏身在暗處那位大衍高人說得清楚,崔華霍是死是活原要靠自己把握,以吳景辰的描述來看,大衍宗高人一向言出必踐,自不會出手相救,卻只怕在事後與菖蒲為難。

如此,菖蒲便也無奈,曉得自己若不動手,勢必難以向千面娘子交代,屆時七針齊入心脈,自己必死無疑,也是無法,這就抽出一柄通體碧綠,藤蔓衍生,像是樹枝草棍一般的匕首,揮手朝崔華霍脖頸砍去。

“小姑娘好大的本事,鑄成這等奇物,叫我生出愛才之心。只是你要殺我徒弟,可曾問過我的意思?”

一道聲音突兀響起,就有一柄木劍堪堪擋住菖蒲的匕首,才見五寂禪師出現在兩人之間,滿臉含笑,看着菖蒲。

變生肘腋,菖蒲也不曾反應過來,才失聲道:“你還沒死?”

五寂禪師寬容笑笑,道:“原來如此,看來那天給我府中眾人下毒的,便是你了,果然厲害。只可惜你通曉毒蠱,卻不懂格物,只盯着那些毒蟲毒蠱,成不了太大氣候。原本你下毒害人,我不能留你;但念在你這一路留情,才叫這傻小子堪破玄關,脫胎換骨,便不與你為難。只是大衍秘境,不容外人闖入,你便速速離開,莫要逼我動手。”

只瞧五寂禪師出現,菖蒲心底便是一涼,曉得今日事不可為,又知道回去也難逃一死。萬念俱灰之下,才瞧她面露決絕,抽刀回手,一匕首朝着自家心口刺去,意圖求死。

五寂禪師在此,哪能容她自盡,這就抬手一揮,木劍激射而出,叮一聲將那匕首打斷成兩節,才笑到:“你是不是以為,木頭比不過金鐵?”

菖蒲這會兒無心思索這些問題,卻也真被那柄木劍的厲害震在當場,才是她的匕首非比尋常,堅硬無比,莫說木頭,就是神兵利刃,握在壯漢手中,傾盡全身之力,也不見得能斬斷匕首。五寂禪師揮手甩出木劍,隔着丈許距離打斷她的匕首,便顯出高深修為,也展現出那木劍的不凡。

“小小年紀,花樣年華,遇事不思彌補,轉念就要求死,便是不知珍惜。性命一物,最是難得,天造人形,才是這天地間最奇妙的造物。我見不得殺生,原是見不得這等寶物被毀;你若想要自盡,還是別叫我瞧見才好。”

他這話說得又痴又直,崔華霍卻聽出他愛惜之意,才道:“禪師既救下她,不如就給她指條生路。千面娘子的厲害,遠不是她所能承擔。”

“厲害?她那點未末手段,也敢說是厲害?殺人容易,救人卻難,叫我救她,才是強人所難。她造下殺人之因,便要承受無救之果,既然殺人有賞,失手被罰,便是理所應當。你要我救她,誰又能救被她戕害之人?”

菖蒲聞言,低頭垂淚無語,已然被五寂禪師一番話觸動心弦,卻又茫然不知所措。此刻她真是到了生死關頭,可謂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生死兩無路,舉劍自茫然。先前她殺人時候,從不曾想過許多,一揮手,一抬頭,一條人命便輕易帶走,也不說享受,也不說愧疚,便如吃飯喝水一般,再平常不過。

一個合格的刺客,原本就應該像她這樣,沒有自我,不分善惡,專心做一柄殺人的利刃,將一生都藏在陰影之中,默默地活,默默地死,死生無名,才是得了真諦。這是刺客的道理,也是她的信條,從來不曾動搖;然而現在,她對自己的刺客身份有了疑惑,便叫這信條也立不住腳,才隱約覺得不妥與後悔。

五寂禪師見狀,便是輕笑一聲,才道:“好個無心的痴人!倒也好在無心,值得細細雕琢。瞧你曉得悔悟,便還有救;如何得救,就瞧你自己作何選擇了。”

菖蒲這會兒心念一陣混沌,又是害怕失手之後面臨的懲罰,又是為之前的殺戮後悔,又是感激崔華霍不計前嫌出言相助,又是擔心五寂禪師對自己不利,正是七情煎熬,五內俱焚,差一步就要走岔內息,傷及自身,就聽見老禪師這句話,直如當頭棒喝一般,心頭像被澆了一盆冰水。

才瞧她顫抖着身子,猛地抬起頭來,自露出一股決絕之意,道:“禪師渡我,我幡然悔悟!”

話音未落,就瞧她抬起手來,猛一掌朝着自己頭頂鹵門擊去。崔華霍見她意欲自盡,一瞬間嚇得魂不附體,一面連聲制止,一面就要上前,卻被五寂禪師按住肩膀,才聽他道:“一死一生,才是重新活過。她這會兒原是自救,你上前才是害她!”

說話間,菖蒲那一掌已然重重打在顱腦,若非她反手運力,難盡全功,這一掌就能把顱腦打成粉碎。饒是力道受了限制,她在中掌的瞬間也也是悶哼一聲,渾身巨震下七竅中流出黑血,只瞧得一旁的崔華霍驚懼非常,只緊緊抓住五寂禪師的手臂。

禪師笑吟吟瞧着菖蒲動手,眼見她軟倒在地才輕嘆一聲,道:“這才是救了她自己的性命。缺指道人所練的毒術猛烈,哪是這年輕姑娘所能承受,只一味貪功冒進,就不知死到臨頭。今日她散去毒功,才得保全性命,否則逃得過懲戒,也逃不過毒術反噬自身。”

聽他說話,就見菖蒲周身上下逸散出一股變幻莫測,似是水霧又像是熱氣的氤氳雲氣,直朝着四周散開。五寂禪師見狀拉着崔華霍猛退,才嘆道:“這小姑娘真有些天分,真將毒功練得如此厲害!好好好,果然是可造之材!捨棄越多,才能得到越多!”

崔華霍眼睜睜瞧着那霧氣所過之處,一切草木生機都在瞬間凋零,春夏秋冬的輪迴在這一瞬間完結,連帶着地底的蛇蟲鼠蟻都掙扎着湧出地面,翻身就死,情狀着實可怖,就不曉得菖蒲是用什麼法子,才將這般恐怖的毒霧壓抑在體內。

這一瞬間,他便想起了洪杜縣令的恐怖死狀,便知道那人只怕也是練了這等功夫,只是比不得菖蒲這般精深,就無法控制住體內的種種劇毒,只能與敵人同歸於盡,還做不到收放自如。只一想那縣令死得凄慘,他便不敢想菖蒲的下場如何,這才曉得五寂禪師用心良苦,也知道菖蒲真有心向善。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道恐怖的霧氣才堪堪散去,五寂禪師領着崔華霍小心上前,就瞧見林間躺着一名清秀稚嫩的少女,與之前那個妖艷火辣的菖蒲不同,才聽禪師嘆道:“卿本佳人,奈何為賊?才是那不肖門人狠毒,險些毀了好端端這個姑娘。”

說著話,老禪師便緩步上前,從袖中摸出一枚丹藥,撬開菖蒲的口齒給她灌下,眼瞧着她臉上的氣色好轉,這才放下心來。一轉頭,就瞧見崔華霍瞪眼張嘴,一副活見了鬼的模樣,結語道:“禪師說……門人?”

瞧他一眼,五寂禪師無奈道:“你這人,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大衍硃砂劍,九字護身法,都是大衍宗秘傳之術,若非師門授於,旁人哪能學得?陳師弟遭硃砂劍法刺殺,那刺客自然是得了大衍宗的傳授;至於是嫡傳還是私授,自然無需多說。”

“可……吳寺卿說,大衍宗不收女弟子!難不成那千面娘子,竟是男子之身?”

苦笑一聲,五寂禪師才道:“大衍宗的確不收女子,景辰說得不錯。不過這規矩並不是亘古有之,原是他入門前幾年才立下。原不是為著旁人,正是因為我那位小師妹,如今的‘千面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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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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