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張青雀回了院子便哪裏也不去,帶着孩子就守着院子裏。赫顏氏差人請她過去敘話,她也不肯去,最後還是將赫旁風被請回來擋了人回去。
張青雀在怕,赫旁風也在怕。
赫猊謄已經定好了去龍魔亭的日子,另一撥人也出發去抓青螳。赫旁風沒時間料理家事,可兒子到如今都沒被帶去見張青雀。他很怕,很怕哪日離山就把她帶走了。他心裏有數,只有兒子,只有兒子才是他唯一的籌碼。
可是他不知道,張青雀才是最怕被趕出去的哪一個。比起任何地方,如今這個局勢,赫家,才是她們母女最好的安身立命之所。
赫桉不在赫家,他被赫旁風派了出去,因為赫旁風想知道,這個女娃娃,到底,是誰的孩子。只是當赫桉傳回來書信之後,知道真相的他卻久久不能相信。心中細節所推,他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女娃子,她是陳臻楣的孩子,二十世家陳家的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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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盛十五年,十二月十八
龍魔亭行大祭祀,龍家的祠堂是龍長守為首長拜,今日已是龍長還死去兩年的忌日。
他起身,面色凝重,轉身離去,誰也沒有理。
“魔君已經離去,今日祭拜就結束了。諸子今日不可喧嘩,辱了先聖女的精魂。”
“是!”教徒齊聲,“謹遵聖女吩咐!”
人聲閉,簡魚也離開了祠堂。
謝升衣冷哼一聲,對雷白信言,“知道的才知道她的樣子,不知道以為她對先聖女有多尊重呢。”
雷白信卻並不動容他的話語,“你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呢。你也不過是覺得魔君的臉色不好看,才說了這場面話。我勸你,還是小心說話,離先生可是回來了的,叫他聽見你這話,你也沒好日子了。”
“我會怕他離山。”
“你會怕魔君。”雷白信離開,不再理會這身後之人。
離山沒有帶走陳臻楣的骨灰。
不是因為他不想,而是他知道當年陳家的祖墳都叫那幫龜孫挖了去。陳家被燒得乾乾淨淨,他也只能在桃花齋的后田地里立了衣冠冢。可阿楣,她至少還有骨灰。他不忍,也不能,叫她死了還要看着自己的父母兄長,連灰都收不了。
而且,簡魚還沒還他的人情,他也不想離開龍魔亭。姽嫿的仇人不死,能護着梅兒的勢力也要利用。到如今,反倒是他自己被自己困在了這裏。今日這祭祀他便是一早去的,錯開時辰去祭拜才不會叫他更是難受。
想到此處,他卻覺得有些好笑了。兩年了,每次忌日他們倆都躲在自己屋子裏喝酒,誰也不敢去阿楣的眉閣。他們門外,一個是龍業守着,一個是雷白信守着,生怕他們再打起來或者做點別的什麼。想想也是多餘,可再想想當初他們的模樣,又覺得他們所想所思也不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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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家,張青雀在耳房偷偷供了一個無名的靈位。梅兒雖然小,卻也可以教點東西了。她帶着她規規矩矩的拜祭,告訴她那是她的姨母,她絕不可忘記的姨母。這話說出去,她自己,都覺得心虛。讓孩子對着生母的牌位,卻只敢叫姨母,每想到此處她就是揪心。
赫旁風不在家,卻是因為早早的避開了。待他真的看到張青雀的供的牌位,終是相信了自己的猜測。黑夜隆隆,他對着什麼字都沒有的牌位,卻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孩子,青雀這輩子,定會死命的護着她的孩子了。
“哎。”他輕嘆一聲,“既如此,也算我赫家欠你的。我定會替你,替青雀,護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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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長守在離山的許閣飲茶,倆人一言不發。
簡魚帶着人過來時,就瞧見倆人正在打着蓋撇着茶葉飲着,心想,這兩人飲茶的模樣怎麼的這般一致了。沒人招呼她,或者說沒人理她。她並不在在意,只她坐下不多時,便又有人被帶了進來。
離山撇撇眼,這些日鬧得這麼厲害,面前是誰,也不用多說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青螗竟然還真的被送到你面前了。只是,這地方送的不大對,我這許閣可不適合審人。”
“那要看怎麼審了。”簡魚打開手裏的小盒看了看,又看了看不遠處坐在側坐吃茶的龍長守。“是要我來審,還是,離先生您來審?”
“有什麼好審。”龍長守抬眸問簡魚。
“讓人死也要死的明白些,簡魚,你請的人不出來見嗎?”
龍長守這話一出,簡魚還未開口,一個男子便不知從何處走出來。他對着簡魚作揖,喚了聲“阿姐。”
“青。”跪地的青螗震驚不已,“竟然是你!我以為是被追魂門掌門人出賣。”
“是他出賣你,”簡魚回他,“阿青不過是推波助瀾。那人若不是心中多做他想,如今也沒這場戲。”
離山瞧向簡魚,她難得護人。不,該說她沒護過人,這次,是個頭次。
龍長守看出來離山的心思,緩聲言,“這人是簡魚未婚夫的親弟弟,是不會御蠱的族中人。到底叫什麼,我也不清楚了。”
“原來與簡魚同族也不是都會御蠱呀。呵!”離山一樂,瞧了眼這個男子。不認識,他離山沒有見過。
可那人卻朝他恭謹的作一揖,“我認識離先生,很早就認識。”
離山並沒做他話,管他認不認識自己,自己都沒意思認識他。他想,攀這個近乎兒,何必呢。
離山起身朝外面走去,“我只要殿閣不見血,沒血腥氣。”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麼?”龍長守似乎很中意離山許閣里的茶水,這已經是在吃第二盞了,卻好似吃不夠一般。雖在同簡魚問話,卻仍品着手裏的茶。
“我多一分沒做,少一分也沒做。當初魔君答應表哥什麼,如今我就在幫你做什麼。魔君之前有些事情做的隨性子了,簡魚不過替您補救一下。至於阿青…”她看了青一眼,“崆峒在他手裏不好么?沒把山門教弄到手上,賠了一個崆峒派。這,只好,不壞吧。”
提到山門教,龍長守終不像剛剛那般無波無瀾。他起身,看了眼地上跪着,剛剛還被簡魚使了眼色叫人堵住嘴的崆峒派掌教青螗。“這人也算真的待青很好。留好全屍送回去吧。還有,記得離山剛剛的話,這裏,畢竟是許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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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山走着走着竟不知怎的走到了煙雨閣,正奇怪自己,倒瞧見不遠處廊下站着的赫猊謄和他身後跟着的龍業。
武林盟主被龍家扣着卻並不關着,龍魔亭里隨意他去哪,只要龍業跟着就可。可有些地方,離山知道對龍長守而言是很難蹙碰的。就是不說是禁地,卻也就是那禁地,這煙雨閣就是一處。要是放在往常,他也不想沒完沒了的與龍長守爭糾什麼,自會悄悄地離開。
可今日卻…
“來人。”離山輕輕開口,一個人影就從某個屋頂跳下在他身後。
“煙雨閣內的湖台許久沒人去喝酒了,你去備桌席面,我要請赫盟主一敘。”
龍魔亭的護衛都是最忠心的,聽見離山開口說這話卻不知道該怎麼應下來了。這裏…可是龍家兩位姑奶奶的住所啊。這些許年一直有人收拾,如同一直有人住,可就連魔君十幾年來也沒進來過兩次。離先生這話,到底動是不動。
“怕什麼。”離山開口阻攔了這人深思,“是這裏進去了更嚇人還是眉閣進去了更嚇人。”
這護衛一怔,“是!”應下來立馬離開去辦,比起眉閣,他心中誹議,當然是眉閣更嚇人。
待赫猊謄和離山坐下,離山卻瞧着一直站着的龍業。“坐是不坐。”
龍業心驚,點頭坐下。
自打小主子不在,離山便是他們現在所有人的主子。
小小姐一找到,他們心裏有多急怕是不比離山少。
離山要把孩子留在赫家,而赫盟主被留在這裏歸了他看。他明白,離先生,都是想好了的。這個人,越來越不像骨靈子離山了。自打小姐死後,他就變了,變得…越來越像魔君。
突然冒出這麼個想法,龍業一個激靈驚的自己一身冷汗。
“龍業,給親家斟酒。”
龍業照搬,赫猊謄卻笑了,“我一直以為,醫仙首徒,朝廷的醫仙,你,會不一樣。”
“赫盟主只是沒想到我會攪和到這一灘渾水中來。”離山自己先飲了一杯,是青梅,又是青梅。
赫猊謄也飲了眼前的酒,眉頭微皺,顯然不合他的口味。
“酒不是男人喜歡喝的酒。他們這麼備只是以為我不喝青梅便心裏不得勁兒。因為阿楣是我的青梅竹馬,因為她善釀青梅酒。其實只要是酒,她都釀,只是竹林澗只存了釀的青梅。”
“阿楣…”赫猊謄唸來這倆字卻見一旁的龍業也變了變臉色,頓了那麼一剎。
“我愛的人,星峰堂姚姽嫿。她的死,與魔君有關。所以我不肯,也不能,離開龍魔亭。你說,對不對,龍業。”
離山看着龍業,眼裏都是殺機。
“離先生。”
“赫盟主知道也沒什麼了,你以為我們為什麼非得叫你留下青雀,留下青雀身邊的孩子?你以為,龍長守為何忌憚我,肯聽我言?因為我的軟肋,也是他的軟肋。我的軟肋不會為難我,可我卻會為難他的軟肋。”
“你到底,在說什麼?”赫猊謄聽這話,說的卻像是醉酒之言。
離山一笑,嘲弄的看着赫猊謄。
這樣的眼神叫赫猊謄深覺冒犯,如此不羈放縱的人竟還是自己兒媳婦的義兄。想來,就覺得悶氣。
“原來赫盟主想不明白啊。”
“離先生。”龍業按住他握着酒杯的手,“夠了。魔君怕是也不想告訴過多人知道。”
“管他什麼事!”離山抽出手,不屑的瞧着龍業,指着赫猊謄,“你還以為他還能像上次那樣回去?”
“就算龍長守肯放他,簡魚也不會了。”離山飲下一杯,“讓陳家的外孫女在赫家做大小姐養大,”他忽爾一笑,斜着頭問,“你說,這算不算赫家的報應。”
陳家的外孫女,阿楣,離山,青雀。
赫猊謄終於明白了他的話,他猛然抬頭,看着離山望着遠方的臉,回頭又看見閉嘴不肯言語的龍業。
忽然覺得,心裏一處,很是松伐,“原來如此。”恍然大悟。
他也再去飲下一杯青梅,這次卻覺得這酒是真的甜。“你說的對。但不是報應,而是得了大機會。我赫家得了可以償債的大機會,今日這酒,吃的倒是酥爽了些。”
“未見得,這裏,可是龍家那兩位小姐未出嫁前的處所。就是趙家那兩位被捆在鐵柱上施行了炮烙之行的夫人。”離山回頭盯着赫猊謄,“雖與你沒什麼關係,可你不覺得總有種天道好輪迴的感覺。這煙雨閣,是個好起煙雨的地方。”
離山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壺要走,“菜是不錯的,阿楣好膳食,龍魔亭的廚子都是調教的好的,您多吃菜。酒我喝了。”
他搖着瓶子走着,邊喝邊走,嘴裏還念叨,“陳家的仇,二十世家的仇不用孩子去報。他們的舅舅,一個也不會放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