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墨跡
狐妖微感驚訝,道:“你的膽子倒是不小,不過你今天是死定了,但我又怎麼會死?等我吸干你的精血,傷勢就會大好。”
它吐出的人聲仍然是女子聲音,只是這時不用再迷惑人,便少了那種軟糯嬌媚的味道。
烏世鑒到:“你化成女子模樣,那你本身究竟是公的還是母的?”
狐妖一愣,閉口不答,冷冷的道:“等喝光你的血,我第一個就將你的舌頭拔下來吃了。”
烏世鑒長嘆一聲,道:“我們如今都是將死的人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狐妖呼吸粗重,顯然受傷甚重,索性閉目調息,想要儘快恢復一兩分氣力,便將這亂嚼舌根的書生捉來吃了。
烏世鑒雖然強自鎮定,其實心裏也是發苦,見狐妖閉目養神,心裏更慌,好在這隻妖怪看起來受傷不輕,一時半刻還奈何不了自己,只是自己還能活多久,也還是個未知數。
他微微嘆了口氣,轉頭朝洞裏看去,只見四面都是石壁,根本沒有出口,想來這就是自己的葬身之所了。
門外狐妖的呼吸慢慢開始變得均勻,聽在烏世鑒的耳朵里,卻愈發覺得心情沉重。
他慢慢靠着石壁坐了下來,心裏想到,如果自己沒有逃出侯府,便不會有這樣的遭遇,此時此刻仍然是養尊處優的世子,雖然對父親一腔恨意,卻可以錦衣玉食,更不用面對這樣的生死絕境。
他在心裏問自己,烏世鑒,你後悔了嗎?
隨後他便握緊了拳頭,重重搖頭,既然作出了選擇,便絕不後悔,哪怕是死!
他的眼光慢慢從地上掃過,突然一愣,透過雪地反射進縫隙的微光,他竟然在地上看見了一團紙。
這團紙皺巴巴的,揉成一團,靜靜的躺在地上的角落裏。
他從四歲開始練字,先練柳體,再習顏體,根骨打得極好,稍大一些便開始臨寫趙體、米體、二王,所寫的紙以車論,楷書和行書俱佳。
在他十三歲那年,曾有幸和父親一起拜見過當朝書法第一的蔡學士,那時正是一場大雨之後,屋外的天空中橫卧着一道七色彩虹,蔡學士要他當場寫上一副字,他略一思索,便寫道:“大雨初歇,雲風俱靜,虹卧長橋,天水一色,快哉快哉!”
蔡學士一見之下,大加讚賞,稱他頭角崢嶸,筆力雄健,勾畫風流,大有前賢遺風,若是假以時日,必然大成,到時連自己也要退避三舍,當朝書法第一的稱號,只怕便要落到這個孩子頭上。
昭恩侯雖然知道蔡學士讚譽太過,頗有過譽之詞,但也知道兒子的字寫得確實不凡,心裏十分歡喜,面上卻是更加謙虛,出了門后,便嚴厲教誨,要他愈加勤奮努力。
但烏世鑒卻是父親要他做什麼,他偏不做什麼,從此之後,在父親面前,就亂寫一通,看起來不但沒有長進,反而越來越是糟糕,氣得昭恩侯給了他一頓板子后,再也不看他的字。
他自己心裏卻是仍然十分喜歡書法,避開父親,還是天天苦練,一刻也沒有荒廢,字一寫完,便將紙一揉,集在一起一把火燒了,這幾年來,他燒的紙也不知有多少。
但在這洞裏突然出現一團紙,卻是怪之又怪,這縫隙是剛才山峰震動才出現的,難道還有誰是生活在山體裏面的不成?
烏世鑒習字數年,對紙有着一種特殊的感情,雖然心裏起疑,仍然伸手將那團紙抓在手上。
他輕輕將紙張打開,藉著反射進來的雪光,只見紙團裏面包裹着一個小指頭大小的珠子。
這珠子呈現出淡青色,細細密密的似乎長滿了小小的鱗片,上面有一把小小的劍形黑記和一個紅色的字符模樣的紅色印記,不知道是什麼。
他對這珠子毫不感興趣,手中那張皺巴巴的紙卻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這張紙平鋪開來之後,也只比人的手掌稍大一些,上面墨跡淋漓,寫着十來個文字,這些字似字非字,瞧來似乎是行書,但以他多年讀書和臨帖的經驗,竟然連一個字也認不出來。
不過他雖然不認識這上面的字,卻認得出寫這些字的人的筆力,這些字渾厚飛揚,險中見奇,一筆一畫無不妙到毫巔,一橫似乎天外飛來,一捺又如大海東去,汪洋滋肆,當真稱得上“矯若游龍,翩若驚鴻,”便是當朝蔡學士,與之相比也頗有不及。
這些字大開大合,於奇險中見中正,佈局奇妙,結字奇絕,處處都稱得上是神來之筆,一落入烏世鑒這樣的行家眼中,便覺得心癢難耐,巴不得立馬鋪紙磨墨,臨寫一遍。
這張紙看來是個殘篇,中間似乎被人扯去一截,有幾個字都不完整,但這絲毫不妨礙烏世鑒心裏的喜愛。
他把這半張紙拿在手裏,對着縫隙透進來的微光,仔仔細細的一個字一個字,一筆一畫的用心觀看,邊看便用手為筆,在空中臨摹起來,一時連狐妖在外面也忘了。
他沉浸在這書法的玄妙當中,一邊讚歎,一邊臨寫,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聽見一個女子聲音冷冷的道:“臭小子,我這便把你吃了。”
他吃了一驚,一手撐地,便要從地上站起來,觸手疼痛,竟一下按在那顆青色珠子上面。
他“哎喲”一聲,正要將那珠子甩開,突然手心一痛,那顆珠子突然象是活了似了,猛然鑽進了手心。
他大驚失色,連忙反掌查看,只見掌心一個圓形物體鑽入皮膚里,突然沿着手臂朝上急速上升。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洞外傳來砰然巨響,狐妖已經恢復幾分力氣,伸出巨爪,朝縫隙用力擊打。
只見石屑飛濺,那堅硬無比的岩石竟然被狐妖擊出了幾個缺口。
一隻毛茸茸的大爪伸了進來,本來只有幾尺長,但在片刻之間越變越大,竟變成一丈來長,當頭朝烏世鑒抓下。
烏世鑒避無可避,一聲大叫,雙手朝上亂拍亂打,手中碰到毛茸茸的一片,心裏又驚又怕。
黑暗的窄洞裏似乎有什麼光芒一閃,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音,洞口外一聲慘嚎,那隻白毛大爪猛然收回,飛快的退出洞去。
烏世鑒驚魂未定,半天都站不起來,過了半晌,見外面毫無動靜,才壯起膽子偷偷挨到洞邊,朝外面望去。
只見外面的雪地上,那隻狐妖四足伸直躺在地上,象一隻死狗似的,看起來竟然象是死了。
他知道狐狸本性就很狡猾,想必是裝死騙自己出去,自己可無論如何也不能上這個當,就是餓死凍死在洞裏,也好過被妖怪吸血而死。
他重新退回洞裏,靠坐在洞壁上,一邊仍是警惕的傾聽着外面的聲音。
但這時夜已經極深,他又驚嚇勞累了一天,不知不覺中倦意上涌,竟迷迷糊糊睡著了。
等到他驚醒過來,縫隙里透來刺眼的陽光,竟然已經天亮了,他大吃一驚,連忙站起身來。
只見手上還拿着那張寫滿了字的紙,那鑽進手臂里的小珠也不知所蹤,一時半會也管不了那麼多,將那張字小心疊好,放進懷裏。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縫隙,只見外面天色明亮,不遠處狐妖仍然象昨晚那樣躺着,身體似乎已經凍得僵直。
莫非這妖怪真的死了?
他心裏吃驚,卻又不敢冒然出去,看了好一會,又拾起洞邊被抓下的石子砸了出去。
石子砸在狐妖身上,它仍是一動不動,看來真的已經死透了。
烏世鑒長吁了一口氣,心裏狂喜,這一天一夜,自己先是遇上惡匪,又遇上了妖怪,竟然還活了下來,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只是這妖怪死得莫名其妙,想必是受了重傷,突然傷勢發作而死。
他輕輕鑽出洞口,仍然小心翼翼的靠近狐狸,只見它四肢僵硬,身上滿是冰雪,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